“怎麼樣?”他眯著眼睛看著夏莉問道。夏莉知道他問的什麼。“很好。”她故意壓著自己回答道。“彆把我當作……”賈蘭德開了個頭,可是,她沒聽到他後麵的話,因為她感覺自己肩頭上突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了一隻大手。“夏莉。”一個男人在急切地對她呼喚著。這是托尼的聲音,他……“邁克爾。”意識到麵前正在發生的事情,她急急地想一把抓住賈蘭德,但已經遲了:賈蘭德、床、她的家以及其他的一切,瞬間從她周圍消失了。她睜開眼睛,看到穿著正裝的托尼正朝她傾著身子,一隻手抓著她的肩頭使勁地搖晃著,他這是一心要把她弄醒。他身後的卡明斯基和克萊因也是正裝在身,他們站在那兒皺著眉頭交談著。夏莉非常恐懼,一是擔心自己可能正光著身子,二是擔心做愛留在臉上的潮紅會給他們看出來。後來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邁克爾剛才幫她脫掉的粉紅色吊帶睡衣還在自己身上穿著。她還是和昨晚睡著之前一樣,蜷縮在沙發裡。旁邊的地板上躺著她的手提電腦,房間裡隻有一盞燈亮著。托尼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夏莉就眨巴著眼睛坐了起來,她感到極其失落。邁克爾。“這是怎麼回事?”夏莉嚷嚷道,使勁地搖著頭想把黏在臉上的頭發甩到腦後去。她怒氣衝衝地看著托尼,好像眼前的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接著,她又不耐煩地看了看另外那兩個人。她知道自己的語氣很衝,但她一時沒辦法緩和自己。她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了起來,一心想回到她片刻之前剛剛離開的那張亂糟糟的床上去。那隻是一夜情,你是知道的。難道你還在那裡癡心妄想這種事情還會再次發生嗎?這個想法讓她的心在流血。“我先前想法子要把你喚醒,”夏莉感覺卡明斯基的聲音非常怪誕。“我先是敲了門,進來之後就拚命地搖晃你,可你一點反應也沒有,那我就不得不把他們喊來了。你是不是吃了安眠藥還是什麼的?”“沒有。”夏莉竭力想把剛剛過去的性愛狂歡從腦子裡驅除出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她感覺頭腦清醒了許多。她抬起雙手,把遮在臉上的頭發捋開去,四周掃了一眼,看到放在電視機下麵的機頂盒上的液晶時間顯示為淩晨4點22分。夏莉感覺在麵前這個現實世界裡,顯然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且是大事情。“發生什麼事情了?”“又新添了一個受害者。”托尼一臉嚴峻。“我們必須立即過去。穿上衣服吧。”夏莉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又一個受害者?你是說——又有一個家庭遭到攻擊了?”“貝莉·埃文斯的表妹,漢娜·貝克特。她的父親和繼母——菲利普·貝克特和羅莎莉·貝克特——死了,漢娜失蹤了。”托尼轉過身走出房間,做了個手勢要克萊因和卡明斯基跟他一起走。他掉過頭來對身後的夏莉說,“給你十分鐘時間準備。我們在樓下等你。”房間裡隻剩下夏莉一個人,她趕緊穿戴收拾好自己。儘管時間寶貴,她還是迅速把整個房間檢查了一遍,甚至連廚房的水龍頭也沒有放過,但結果什麼也沒有發現。“邁克爾。”夏莉輕輕地呼喚道,她能聽到自己聲音裡的那種焦慮。夏莉突然停下來想,如果自己要從剛才的謎團中走出來,她需要回顧一下這個事情發生的過程,而且要快。首先,他肯定不是她的“邁克爾”。他不存在於這個現實世界中,甚至現在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儘管如此,為自己著想,夏莉還是應該竭力與他保持一定的心理距離。假如他們之間沒有一定的心理距離,她的心就會過分地放到他身上去。事實情況是,賈蘭德不可能還在人間,因為他不能長久地待在這個世界上,這是不可否認的。房間裡沒有賈蘭德的蹤影。既然這樣,時間也已經超過了十分鐘,夏莉隻能做最後一次努力了。她仰麵對著上蒼匆匆祈禱,祈求上帝保佑他平安,然後就轉身下樓去了。犯罪現場是在一座由磚頭砌成的低矮平房裡。這處坐落在一條斷頭路儘頭的平房相當大,算上四周的院落,整座房子占地有一公頃之多。這個地方離斬魔山市中心的小小商業區不遠,房子采用了大量的玻璃裝飾,具有濃鬱的現代氣息。周邊的風景相當優美,房子的主人在四周栽種了一排排火炬鬆,把他家與鄰居家隔開,圈起了一塊私人領地。當地的警員已經對周圍的鄰居進行了問話,他們沒有看見、也沒有聽到什麼事。當夏莉他們這個團隊趕到現場的時候,屍體還在房間裡沒有運走。警察已經設置了警戒線,大批的媒體記者也已經到達了現場。他們頂著從東方天空剛剛泛出的第一縷灰色霞光,穿過警戒線和圍在房子前麵的記者,走進了房子。剛走進房子裡麵,立即有人要他們注意保護好仍未觸動的法律證據。他們於是按照要求穿上了紙質的連衫褲和襪子,並且戴上了橡膠手套。“讓他們進來。”看到一個穿著製服的警員試圖阻止夏莉他們進入主人臥室時,哈尼朝他吼了起來。房間裡,哈尼和他的搭檔,以及各路現場勘查技術人員幾乎都在貼著牆忙著他們各自要乾的活。夏莉把房間掃了一眼就弄清了麵前的一切:屍體四仰八叉地躺在緊靠著門的地方,屍體下麵可以說是血流成河,把絲絨地毯都泡在了血泊裡。原本米黃色的地毯上現出一塊一塊的棕色斑漬,看起來直讓人惡心。床上、牆上,隻要她能看到的表麵,到處都濺滿了血點,空氣裡有股重重的剛剛開膛破肚的生肉味,整個房間好似一個屠宰場。看著看著,夏莉覺得胃又開始攪動不寧了。那個守門的警員給他們讓開了道,托尼領著他們小心翼翼地避開血泊,進到臥室裡麵。夏莉第一眼看到的是長著一頭金發的漢娜後媽,她骨架瘦小的屍體蜷縮在床腳下,這讓夏莉差點沒吐出來。突然,她感覺房間裡的東西好像都在往後退,她的目光裡出現了一個高大精瘦的男人。他穿著沾滿血漬的藍色睡衣從臥室內的衛生間裡走了出來,一臉疑惑地看著麵前地板上的一切。夏莉站在那兒僵住了,她拚命地告訴自己要保持正常呼吸。她的目光隨著這個男人的目光移到了地板上,因為床擋住了部分視線,她隻能看到從一件藍色睡衣褲筒裡,伸出一隻男人狹長的光腳和光腳上麵的踝骨,這件睡衣和麵前站著的這個男人身上穿的睡衣一模一樣。這隻腳和踝骨所屬的屍體躺在床的另一邊地板上。夏莉知道她所看到的這個男人是個幽靈,他正低頭看著自己剛剛遇害的軀殼。幽靈顯然也發現夏莉能看到他。夏莉認出了他,因為一路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把一疊受害人的照片都看了一遍。因此,她知道這個男人是已經遇害的菲爾·貝克特,漢娜的父親。“這裡發生過謀殺了。”菲爾·貝克特的聲音低沉、嘶啞,但麵對眼前的一切,他卻顯得出奇地鎮靜。夏莉記得他過去是——或者說一直是——律師。儘管如此,當他們的目光相遇時,他還是驚惶地睜大了眼睛。“這個是我。那個是羅莎莉。一個男人……闖進我們的屋子裡來,把我們倆都給殺了。”菲爾·貝克特毫無阻攔地橫穿過放在夏莉麵前的那張實實在在的床,徑直朝她走了過來。當菲爾·貝克特走到夏莉跟前時,她發現他遍體鱗傷,睡衣上衣右邊的袖子少了一半,前襟也被撕爛了,使得他瘦弱的前胸基本上都露在外麵,讓人一眼就能看到上麵有一道長長的、滿是血漬和瘀塊的豎直刀傷。他前額上的肉被砍得像一條條緞帶綁在上麵,右邊臉頰上有一道幾英寸長、深達骨頭的刀口子。“漢娜——貝莉身上發生的事又發生在漢娜身上了,是不是?天哪,看看這個家夥對羅莎莉下的狠手!”菲爾·貝克特的幽靈在離夏莉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眼睛一動不動地盯在他妻子的屍體上。麵對此情此景,夏莉不禁倒退了幾步,大口大口地吞咽著空氣,努力想把不斷升騰的嘔吐感壓下去。等菲爾·貝克特到了自己跟前時,夏莉發現他所受到的傷害確實太嚴重了。“我跟他搏鬥過,我竭儘全力想保護我的妻女。我有幾拳打中了他,我估摸著他的前門牙應該給我打掉了。”菲爾·貝克特看著夏莉的時候,眼睛裡明顯地透出痛苦的神情。“我的太太……我的女兒……”他的臉被憤怒和傷心扭得不成形了。頓了頓之後,他又提高了嗓門說,“那個雜種把我的女兒擄走了,是不是?噢,天哪!我該怎麼辦呢?”他轉過身去,膝蓋一軟跪在了他妻子身旁,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摸她的屍體。“羅莎莉?羅莎莉!”想起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知道周圍這些人都有可能看到自己的反應,夏莉保持了沉默。在現在這樣的現實情況下,她沒有辦法去安慰菲爾·貝克特。於是,她放棄了這個想法,抬腳走出了房間。夏莉感覺自己的胃正在爆發全麵起義,她擔心自己如果再不走出房間,就有可能會當場吐到腳下。她不知所措地走出臥室外的過道,想趕快衝到外麵去呼吸點新鮮空氣。客廳裡聚集了一些警員,透過房子前門上麵的玻璃窗格子,夏莉可以看到強弧形燈耀眼的亮光。她猜想這些亮光的主人一定是那些駐紮在前門外的媒體記者。她於是掉頭向右拐去,穿過廚房,走到了窗簾落下的門廊裡。沒有燈光的門廊裡一片昏暗。門廊的外麵剛下過雨,雨水從樹葉上滾落下來,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中間還夾著蟲鳴聲。腳下的地板上鋪著人造草坪,夏莉之所以知道地板上的草坪是人造的,是因為她膝蓋一軟,跪倒在了一片毛刷刷的東西上麵。她耷拉著腦袋,跪在那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剛才所看到的一切在她身上引起的恐懼似乎揮之不去地跟隨著她過來了。“夏莉?”托尼砰的一聲衝出了她身後的門。一見托尼過來,夏莉急忙站起身,轉過來看著他,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了。她感覺胃開始上下翻騰,讓她一陣頭暈目眩。“夏莉,你沒事吧?我知道那裡的情形太糟了。”托尼伸出手臂摟住夏莉的肩膀,眼睛盯著她的臉不放。見夏莉憋在那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托尼把她摟了過來貼在胸前,雙臂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裡。夏莉斜倚在他身上,因為這是她眼下唯一可以倚著的地方,她對托尼這時出現在她麵前非常感激。他是個好人,不但英俊瀟灑,強壯有力,而且非常能乾,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人。而此時的夏莉,在黑暗和光明兩者之間,似乎更加願意接受黑暗。她覺得自己竟然有這樣的想法,一定是精神出了嚴重問題。“菲爾·貝克特跟那個家夥搏鬥過,他有可能把凶手的前門牙打掉了。”儘管這些信息是氣急籲籲地從夏莉嘴裡衝出來的,但她還是設法把意思完整地表達出來了。她把這些話一說完,就一頭擱在了托尼的肩膀上。她竭力想控製住自己,不讓在來的車上喝的咖啡和吃了一半的餅乾從胃裡倒出來。“什麼?你怎麼知道的?”夏莉差點就要給他答案了,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夏莉?”托尼的手臂把她抱得更緊了。夏莉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因為她感覺有什麼東西出現在身邊——那是一種強大的乾擾力。她抬起頭一看,離她幾英尺開外的黑暗中,站著賈蘭德。他和雙臂正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一樣真實,但他比這個男人要高大魁梧得多,當然,也更加壞得多。賈蘭德穿著靴子的雙腳微微叉開立在地上,雙臂抱在胸前盯著夏莉,臉上充溢著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