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莉的第一反應是賈蘭德剛才一定目睹了托尼給她的吻,而且打心眼裡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場景,這讓她感到脊柱發直,非常不自在。當然,她也不需要跟賈蘭德做任何解釋,因為賈蘭德沒有任何權利乾涉她自己想做的事情。賈蘭德也沒有權利監視她。夏莉非常想走上前去跟賈蘭德吼上一頓。但她沒有這樣做,這是因為她還沒有完全的把握確定賈蘭德是否一定看到過她吻了托尼。夏莉不想在這個時候跟賈蘭德談論接吻這樣一個話題。他們兩個之間昨天夜裡發生的事情居然不是一個夢。這個念頭仍然還纏繞在她的心頭上,讓她無地自容。“請你給我讓個道,我要上床休息去了。”夏莉冷若冰霜地對賈蘭德說,她感覺自己的眼裡充滿了敵意。但是,房間裡除了電視熒屏上透射出的一點藍兮兮的亮光,其餘的空間裡是一片昏暗。所以,賈蘭德應該無法看清她眼睛裡所透射出的敵意。賈蘭德直起腰退回到會客間裡,給夏莉讓出了門道,好讓夏莉從自己麵前走過去。夏莉擺出一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架勢,故意昂首挺胸地從賈蘭德麵前走過去。不過,賈蘭德還是跟著她過來了。她旋風般地轉過身,伸出一根手指點著賈蘭德說:“請你在這兒止步。”賈蘭德停下腳步,站在會客間裡。而夏莉則站在臥室門檻的裡麵,身後的房間就像洞穴一樣黑黢黢的。因為有了賈蘭德背後電視機上的些許亮光,讓夏莉才能夠辨認出賈蘭德高大的身材,寬寬的肩膀和讓人心驚膽戰的架勢。在這個世界上,也隻有她才能如此鎮定自若地麵對賈蘭德。“在你待在這兒的這段時間裡,臥室對你來說就是禁地,禁止你出入我的臥室。”夏莉果斷嚴肅地向賈蘭德宣布。“也不許你進出我的衛生間。這些地方都是我的私人領地,你隻可以使用會客間。”“看來那是你給我的賞賜了。”賈蘭德的聲音雖是低沉,卻給人一種咆哮的感覺。“你還欠我一些符咒呢,醫生。”她知道賈蘭德所說的是什麼:幫助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承諾。“我根本不欠你什麼。我之前告訴過你,我會儘力而為的,我也確實儘力而為了。如果說海鹽沒有起到什麼作用,那是你沒有那個狗屎運。”夏莉說完一轉身,高視闊步地走進了臥室。在她打開床頭燈、目光一落到床上的刹那間,她發現床上依然是一片狼藉,那是昨天那個躁動的夜晚留下來的結果。突然,她覺得此時選擇走進臥室也許是一個錯誤,因為臥室裡麵的一切讓她想起昨天夜裡並不是夢的夢。“一個吻是不是就把你搞得——,醫生?”夏莉猛地又轉過身來,怒發衝冠地看著賈蘭德。他已經走進了她的臥室,麵色嚴峻地瞪著眼睛,暗能量在他內心裡洶湧澎湃,一副要討個明白的架勢。這場較量的問題出在夏莉不知道賈蘭德指的是哪一次吻,是她與托尼的一次吻,還是她與賈蘭德本人的一次吻呢?——算了吧,不知道多少次了。但轉念一想,這也無關緊要,她眼下不打算把這個事情作為一個話題拿出來說事。“滾出臥室去。”夏莉對他吼叫道。“立即!”賈蘭德笑了,這不是一個善意的笑。她甚至感覺他的笑聲裡充滿了危險。這讓夏莉幾乎要失去理智了。“你必須幫我。”賈蘭德對她說。夏莉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幫他這個忙,她沒有辦法幫助他永遠留在這個世界上。夏莉隻會用熏香和蠟燭把他趕走,但是,她這個時候還不想再次拿起這個武器。於是,她抓起床上的枕頭,一把向他擲過去。她扔出去的枕頭證明她是一名神槍手:枕頭擊中賈蘭德的前胸,直穿後胸,落在了他身後的地板上。見賈蘭德嬉皮笑臉的樣子,夏莉又不顧一切地把第二個枕頭扔了過去,結果還是一樣。賈蘭德哈哈大笑起來。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話了,一副輕言慢語的口氣。“也許你該叫托尼來幫忙啊。”聽了這話,夏莉知道他確實看到她和托尼的吻了。夏莉投向賈蘭德的目光足以把他的眼球燒掉。“你沒有權利監視我。”“我得把你盯緊點兒。要是你的喉嚨被什麼人割開了,那我可不高興了。誰會想到你和你的男友會在黑黢黢的夜裡出去呢?下次再遇到這樣的情況,你得讓我有個思想準備,要不然我會被嚇著的。”“你不可能有下一次了。再過大概三天,甚至不到三天,你就會消失掉的。噗,再見。”話說到這兒,夏莉顯得有點激動了,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賈蘭德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條縫,聲音裡滿是嘲諷。“托尼好像還沒有讓你那樣神魂顛倒嘛,要不要我來輔導輔導他啊?”夏莉臉上開始有點火辣辣的。“你給我下地獄去吧。”她聲色俱厲地吼道。賈蘭德嬉皮笑臉地看著夏莉說:“嗨,隻要有一點辦法,我就不會下地獄去的。”說完,他轉身走出了臥室。為了發泄怒氣,夏莉把最後一個枕頭——一個裝飾用的圓枕頭——向賈蘭德的身後扔了過去,結果打在了會客間的牆上彈落到地上。從會客間裡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了賈蘭德的笑聲。夏莉火冒三丈,淋浴之後隨即爬上床休息去了。剛才的淋浴也洗得磕磕碰碰的。在這種情況下,夏莉最不願意讓賈蘭德再次看到自己光著身子。但是,如果這個老鼠養的雜種在她最尷尬的時候突然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話,她一點也不會奇怪。夏莉用浴巾、睡袍等等來遮遮擋擋,儘量讓胴體少露在外麵。然後,她幾乎像與人爭搶似的,急急忙忙地從頭上套下睡衣,跳到床上去了。也許是因為夏莉一直在防著他,賈蘭德也就沒有再來騷擾她。把臥室的燈關掉後,夏莉把頭擱到枕頭上閉上了眼睛。那些枕頭是她剛才怒氣衝衝地扔出去又被迫撿回來的。她現在心如亂麻,有點擔心自己會不會躺在這兒幾個小時也睡不著。不僅如此,會客間裡電視機的聲音還在不斷地往她耳朵裡麵灌。電視的聲音與賈蘭德的存在是關聯在一起的,這讓她更加無法把賈蘭德從腦海的前區裡刪除掉。假如昨夜的事不是一場夢,那是什麼呢?夏莉決定不再去想答案了。事實上,她已經疲憊得無法讓自己繼續去思考這個問題了,就像她疲憊得無法去思考托尼、去思考貝莉·埃文斯,或者去思考那個吃人魔王是如何傷害三個女孩一樣。她已經累得思維停滯。是的,她現在就處於這樣的狀態。她剛閉上眼睛,就跌入了似萬丈深淵的沉睡之中。她的夢裡總是些亂七八糟的可怕景象。夏莉先是發現自己又在看著躺在醫用輪床上的貝莉·埃文斯的屍體。隻有到了這個時候,在她的夢裡,這個女孩子的眼睛才會大大地睜開。她作勢要號叫,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因為她的氣管已經被切斷了。“不……”夏莉的眼睛在夢裡也是睜得大大的,可是,眼前除了一片昏暗什麼也看不見。她心裡知道躺在哪兒,卻在努力想弄清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嘴裡不停地在嘀咕著。在聯邦調查局租用的這幢海景房裡,一個死去的女孩——就是那個她沒有能夠救得了性命的女孩——痛哭流涕地不停撲打著她的床。上帝啊,我做不了這個事情啊。“彆擔心,醫生。我在這裡呢。”一個聲音穿過黑暗鑽進了夏莉的耳朵裡。這聲音讓她立馬閉上嘴僵在了那兒,她瞪著大大的眼睛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前的情景好似一鞭子向她揮了過來:賈蘭德蹲在她的床邊。夏莉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輪廓和閃著光亮的眼睛。但她確信這個人就是賈蘭德。此時的夏莉,被夢驅動得加速跳動的心平緩了下來,過快的呼吸複原了,肌肉裡透著的緊張也鬆弛了下來。這一切就是這樣的可笑,這樣的可怕,這樣的難以理解。但是,有了賈蘭德在這兒,夏莉反而真的有了安全感。賈蘭德的手擱在夏莉肩邊的床上。在白色床單的映襯下,夏莉可以在黑暗中看到他手的輪廓。為了確證賈蘭德手的存在,也為了試一試這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當然,還有第三個原因,看看昨天夜裡發生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把手擱到了賈蘭德手上。可是,夏莉的手才擱到了賈蘭德手上,就徑直穿了過去,毫無阻攔地直接壓到床單上去了,留給她的隻有電擊般的感覺。她根本沒有感覺到溫暖的肉體、結實的肌肉或是骨頭:根本沒有什麼有形的東西。鬼魂幽靈說到底還是鬼魂幽靈。賈蘭德把他的手抽了回去。“怎麼回事?”他小心地問道。“我清醒著呢,這是真的。”夏莉說,雖然語氣不夠十分堅定。“是的,你兩個都說對了:你處於清醒狀態是真的,你摸不著我的手也是真的。”夏莉鼓起勇氣,皺著眉頭責怪他說:“那你到我的臥室裡來乾什麼呢?你難道沒有聽到‘禁止入內’的禁令嗎?”“你在這裡不斷地製造噪聲,乾擾了我看體育中心的節目。我進來是要你閉嘴的。”一聽這話,夏莉馬上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了。“我剛才是在噩夢之中。”“我知道。就跟你昨天夜裡一樣。我也到你臥室裡來過,我到你臥室裡來是要讓你閉上嘴的。”夏莉歎了口氣。她咬著嘴唇在心裡想,昨天夜裡發生的事情老是像螞蟻爬在心頭上,讓她煩惱得要命。正因為如此,她還是有意要把那個事情弄清楚。更重要的是,夏莉知道賈蘭德清楚昨天夜裡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昨夜的夢是真實發生的事,那賈蘭德在其中隻不過是摸不著的電磁能量而已;如果那隻是她做了一場夢,那就有可能是她在夢裡把賈蘭德想象成了一個大活人了。但是,如果那是她一個人做的夢,賈蘭德又怎麼會對夢的來龍去脈知道得如此詳細呢?夏莉知道,和他談昨夜的夢注定會充斥了尷尬、懊惱和不安,但為了平靜心情,她必須和賈蘭德談這個話題。“你是不是要給我說說昨天夜裡發生的事?”夏莉的問題聽上去有點生硬,那全是因為她並不十分願意讓他們的談話去觸及這個話題。夏莉在昏暗中隻能依稀地看到賈蘭德緩緩地撅起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醫生,我們就長話短說吧,我昨天夜裡成了你的夢中情人。”如果說用枕頭砸他還會有作用的話,夏莉一定又會拎起枕頭向他砸過去。麵對這樣的回答,她隻好做出這樣的決定:不接賈蘭德的話茬。這幾乎是她此時唯一的選擇。“彆開玩笑了,昨天夜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賈蘭德開心的笑意變成了充滿歹意的壞笑。“嗬嗬,你看吧:我們跳了舞,我們親熱地抱在了一起,我們讓彼此熱血沸騰,接著你——”“你知道我為什麼問你。”夏莉嚴厲地打斷了賈蘭德,沒有讓他繼續往下說她脫光了。賈蘭德怔住了,但夏莉不能肯定他就不說了。她猛地把枕頭拉過來,雙臂抱住擋在胸前,兩眼噴火地盯著他。“賈蘭德,彆再胡說八道了。趕快告訴我,你怎麼會出現在我的夢裡的。”“叫我邁克爾吧。”賈蘭德說。“如果再加上一個請,那我也就不好不告訴你了。”夏莉一回憶起她是在什麼狀態下用他的名而不是用他的姓來稱呼麵前這個鬼魂幽靈的,心就開始怦怦地不安起來。她眼下能做的就是不讓他看出自己的呼吸顯得太快了。她感覺他在等待。“邁克爾。”夏莉極不情願地叫他的名字,她感覺她看到賈蘭德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儘管她竭力想控製住自己,但還是感覺熱血又開始升溫,讓她接下來毫不困難地說出了“請”。賈蘭德對夏莉笑了笑——一個緩緩的,可以說是一個暖暖的笑。“哦,叫我‘邁克爾’有那麼難嗎?”他慢慢地背靠著牆蹲了下去,手臂擱在彎曲的膝蓋上,一屁股在床邊的地板上坐了下來。夏莉的眼睛這時已經對周圍的昏暗適應了許多,可以大致看清賈蘭德了。他們兩個人正麵對著麵地靠得很近,她可以看到賈蘭德臉上似乎閃過一絲奸笑。“就我現在這個狀態,要是爬上床和你睡到一塊,讓我們兩個都享受一番,似乎不是一個什麼好的選擇。我想我們還是就這麼坐著談談心吧。”夏莉聽到這話,馬上想起昨天夜裡在她腦海裡留下深刻印象的場景。還沒等她緩口氣,賈蘭德又接著說:“就像我跟你說過的那樣,你昨天夜裡做了一個噩夢。我走進你臥室來看你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就是在這兒,在你的臥室裡,有這麼一位姑娘,是一個已經死去的姑娘——你知道嗎?我當時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賈蘭德的聲音裡透出一絲幽默。“你當時睡著了,但好像處於躁動不安的狀態。你在床上翻過來覆過去,又是抖又是搖的,嘴裡還哼個不停。我繞過床角,設法插在你和那個姑娘之間,防止她會傷害你,或者做出其他對你不利的事情。那個姑娘一看到我,轉身就逃走了。接著——是精彩的部分,醫生——你爬起來就要跟著她追過去。注意,不是你的身體——你的身體還在那兒,還躺在你的床上——是你,你的魂靈,我覺得應該是你的魂靈,如果你要這樣命名它的話。你的魂靈跟著那個姑娘飄了過去,可她穿牆而過之後就消失了。要不是我及時抓住你的腰抱住你,你也就跟著她一起過去了。我當時確實抓住你了,但不可思議的事情也發生了:我們兩個一下子都一樣了,都變成了真實的人,有生命的人。你當時就像你現在這樣,我就像我過去活著的時候那樣。我可以抱住你,醫生,我可以感受你。這讓我驚訝不已。告訴你吧,我就這樣把你緊緊地抱住。接著,我們又急速地回到之前我們一起跳舞的時候,我覺得當時夢中的情景應該是在跳舞。我隻有緊緊地抓住你才能讓我跟你在一起。”賈蘭德的眉頭緊緊地擰到了一起。“你理解我說的這些話嗎?”夏莉聽著聽著,眼睛越睜越大。他說的每一件事都在啟發她的記憶。她邊在腦海裡回想著一些細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他說:“這可能是某種精神映射的形式,我之前好像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體驗。事實上,我都不知道我有這樣的能力。”“你讓我聽得有點糊塗,醫生。”“許多人相信,在人們還活著的時候,魂靈可以暫時脫離身體,這種現象尤其發生在睡著的時候,或是在極端情緒和人身受到限製的情況下。事實上,有許多文獻支撐這種說法。”“哦,原來是這樣的啊。”賈蘭德有點猶猶豫豫地說。顯然,他對夏莉的解釋表示懷疑。“那這樣說,你的魂靈和我的魂靈在天空中相遇在一起了?”他說話的語氣換來了夏莉狠狠的一瞥。“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懷疑我的說法,你已經是個死人了,竟然還賴在這個世界上遊來蕩去的說個不停,並且還總是在製造麻煩。”賈蘭德做了個鬼臉,表示夏莉說得也不錯。“賀拉斯說過:‘天地之間有許多事情,是你的智慧所無法想象的。’也就是說,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是人類哲學不能解釋的,是不是?”夏莉看著賈蘭德,著實吃了一驚。“那是莎士比亞說的。”“信不信由你,我非常熟悉。我可是能讀書的人啊,醫生。我告訴過你,在監獄裡麵無事可做,隻有讀書。”如果換個時間,夏莉也許會表現出更多的讚歎。但在這個時候,她的整個思維全都集中到賈蘭德說話中她認為最重要的部分上去了。“那個姑娘——你剛才說你看到的那個姑娘——她長得什麼模樣?”“一頭金發,看上去很漂亮。年齡不大——大概十七八歲,穿著粉紅色燈籠舞裙。”赫莉。不可能是其他人。夏莉的心又開始怦怦直跳。“你真的看到她了?”“是呀,就像我現在清楚真實地看到你一樣。她朝你走過來,說了些什麼。但她一看到我就急急忙忙地跑掉了。”聽了賈蘭德這樣的話,夏莉大口喘著氣問道:“她說了什麼嗎?”賈蘭德搖了搖頭。“我沒有完全聽懂,好像提到‘那個在袋子裡’,也好像是‘袋子在哪兒?’之類的話。就像我剛才說的,她一見到我,二話不說掉頭就跑掉了。”夏莉迅疾在腦海裡仔細地琢磨著這些話。雖然她也做過與赫莉有關的夢,但自從她死了之後,夏莉就從來沒有夢見過赫莉來造訪過自己。這個是可以解釋的,因為夏莉隻會看到那些新近暴死者的幽靈。赫莉是不是一直在努力想和夏莉聯係上,並且想告訴她一些事情呢?抑或是因為最近的係列死亡案件促使赫莉來找她呢?夏莉從賈蘭德的話中能得出的唯一解釋是:赫莉肯定是想把一個信息告訴她。但是,這是一條什麼信息呢?“你肯定她講了這些話嗎?”夏莉急切地問道。“我就聽了這麼多,我真正聽清楚的就是‘袋子’。除此以外,她還說了許多話。”“噢,天哪,你能看見她。”夏莉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似的,她興奮地看著賈蘭德。“如果這個姑娘再來的話,你可以跟她說說話,問她要什麼。”“你是知道的,我可沒有興趣和一個沒有歸宿的魂靈玩小孩過家家通電話的遊戲。”“可是,隻有你才能跟她對話交流啊,我現在沒法子和她說話了。”夏莉十分迫切地想讓賈蘭德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做點事,她在內心裡盤算著用什麼方法來說服他,她終於想到了一種可能。夏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賈蘭德說,“我還有個辦法把你留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你願意幫助我,我就來做。”賈蘭德一言不發地看了夏莉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動作幅度之小,幾乎讓她難以覺察。“你的意思是我能說鬼魂幽靈能夠理解的話,是嗎?”“如果這個姑娘再來——她的名字叫赫莉——如果她再來,你趕緊問她要做什麼。告訴她,你會把她的信帶給我的。告訴她——”“喂喂,一步一步地來,好不好?你先告訴我她是什麼人。”夏莉看著賈蘭德,心裡有點猶豫了。多年來,她一直不情願跟彆人重提15年前的那個夜晚——當然,即使心裡不情願,她這麼多年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提得如此之多。努力忘記15年前那個夜晚所發生的事情已經成為她生活中時時刻刻要注意的一件事。如果要讓賈蘭德能夠理解要他去與赫莉對話這件事情本身是多麼重要,那她就必須先讓他了解赫莉是誰,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情。於是,夏莉把15年前那個夜裡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賈蘭德。說完之後,夏莉發覺讓賈蘭德知道事情的經過,自己反而感到一身輕鬆。她一直以來就背著一個自己沒有意識到的包袱,今天把它說出來之後,她感覺自己把這個包袱完全卸掉了,也好像把這個包袱挪到賈蘭德寬寬的肩膀上去了。賈蘭德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地看了夏莉一會兒之後開了口。“你真是了不起,醫生,你知道嗎?大多數人麵對你這樣的經曆都會精神崩潰的。但是,你——看看你,夏洛特·斯通醫生。他們第一次把我帶過去見過你之後,我就驚異地發現你非常了不得。我後來又查了你的學位和職業證書,以確保我能得到高質量的服務。我不得不說,你的學位和職業證書確實征服了我。現在,你更加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你把在你身上發生的事情忍受下來,而且還變成了為你所用的東西。你應該為此驕傲。”賈蘭德的語氣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嚴肅過。賈蘭德的話幾乎讓夏莉感覺有一塊東西從下麵爬上來,堵在了喉嚨口裡。她突然覺得這是第一次有人承認和讚揚她所做的一切,讓她從心底裡感動不已,不管這個理由是如何地愚蠢可笑。又一次回顧自己多年前親身經曆的事件和情緒讓夏莉不覺心力交瘁,筋疲力儘。她沉默了下來,暫時不想跟賈蘭德說話,她要等著自己嘶啞的聲音恢複過來。於是,她四肢無力地抵著枕頭躺了下來,但目光仍然還是落在賈蘭德身上。夏莉的呼吸有點不夠平穩,但她相信,這是自己情緒低落時的唯一表象標記。而賈蘭德——夏莉發現——雖然在她令人同情的敘述過程中,一直保持著心定氣閒的樣子,但到了最後,他也繃起了臉,收緊了肩頭,雙手漸漸地攥成了拳頭。賈蘭德在替她憤怒,替她痛苦。他決心要保護她!夏莉可以在他的表情裡,在他的身體語言裡,清楚地看到他這樣的情緒,這讓夏莉十分欣慰——比過去這麼多年來所得到的安慰加起來還要強得多。“你不會是在那兒為我傷心落淚吧,醫生?”賈蘭德皺著眉頭偷偷地看了夏莉一眼。賈蘭德一說這話,反而讓夏莉的傷悲煙消雲散。“不會的,我不可能這樣。”夏莉提起精神,堅決地把賈蘭德的話擋了回去。她一直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她從來不會因傷心而去流淚哭泣。自從15年前那些令人心悸的日子過去之後,夏莉就從來沒有再哭過一次。因此,她今天不可能又開這個頭,而且還當著賈蘭德的麵。“那就好。因為如果你真的哭起來,就我現在這個狀態,我會束手無策的。”“我當然不會哭,我從來就不可能哭。退一步說,假如我哭起來的話,假如你還是一個有生命的人,你覺得你會做點什麼呢?”夏莉的語氣是要讓賈蘭德感覺她是嚴肅認真的,因為她知道,在賈蘭德麵前表現出被他打動了,那可是一個再危險不過的錯誤信號了。她非常清楚,她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讓賈蘭德感覺到他能對她產生影響。“會不會輕輕地在我背上拍打幾下,並且說:‘哎,哎,不要哭了,好不好?’”“我會讓你感覺好一些的。”“哦,是嗎?那你打算怎麼做呢?”“如果我還能恢複到我從前的樣子,我就會爬到床上去,美美地和你親熱一番,先把那些傷心的記憶從你頭腦裡徹底趕走,然後一起入夢。等到你醒過來,我們再來一次。”聽著聽著,夏莉的呼吸窒息了,心臟像鼓一樣被敲打起來,腦袋也像著了火。她的整個身子做出了如此劇烈的反應,讓她自己心裡也著實嚇了一跳。他們的目光透過黑暗相互絞在了一起,沒錯,賈蘭德的眼睛裡充溢著熱火。這樣不好。夏莉非常強烈地想要賈蘭德做他剛才所說的事,這讓她緊張得渾身發抖。唯一阻止她沒有投入賈蘭德懷抱、讓他做他想要做的事的原因,是她認為賈蘭德已經做不了這個事了。事實就是如此,儘管聽起來讓人沮喪。想到跟賈蘭德這樣一個人乾一場本身就足以讓夏莉頭暈目眩,周身燥熱。她的身體已經被調動起來了,她身上的烈火恨不得把賈蘭德吞下去。這是愚蠢的表現,是自毀的行為!夏莉覺得自己又開始犯傻了,她與賈蘭德的魚水之歡是永遠也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也是她永遠也不應該做的事情,更不用說還主動的要。夏莉揚起下巴問道:“你怎麼會想到我就能接受呢?”賈蘭德的嘴角上掛上了笑意。“哦,你會同意的,醫生。我們兩個都心知肚明。”夏莉感覺骨頭快要熔化了。她沉默片刻,感覺剛才的激動有點過頭,這讓她心慌意亂,不知該說什麼了,因為事實是——他也知道——他說得很對。多年累積起來的自我保護本能讓夏莉沒有做出接受他說法的表示。“我覺得我們兩個永遠也不會對對方有透徹的了解的,對不對?”夏莉努力想在語氣裡多灌注點輕鬆——可是,連她自己聽起來都覺得沒有達到效果。“是的,我也覺得是這樣。除非你又再次回到那個夢裡去,那我就說不準了。”夏莉搖搖頭,承認和這樣一個性無能的幽靈之間有那麼一段短暫而熱烈的關係,讓她既嗟悔不已,同時又有點兒失落。她有一種異常強烈的感覺,覺得這樣的事情應該不可能發生過。“夢中的事情不是我所能控製的……我也說不清楚事情的原委。”“是呀。”賈蘭德站起身來,低頭朝下瞄了夏莉一眼。夏莉無法從賈蘭德的臉上讀出他心裡到底想著什麼,因為他的臉全都掩藏在昏暗之中。但是,她看到賈蘭德的嘴唇緊抿,下巴上的肌肉收得緊緊的。當賈蘭德再次開口說話時,那聲音就完全不同了。“能不能再把你的咒符用起來呢,醫生?”這個聲音才更像是賈蘭德的。“到廚房裡等我。”夏莉告訴他。她真的不想馬上就下床,讓他垂涎欲滴地看著自己穿著睡衣的樣子。夏莉穿著睡衣的時候,才是她最具女人味、最顯曼妙身材的時候,跟她昨天夜裡在他麵前褪去睡衣時一樣,因為她昨天夜裡穿的也是一件這樣的睡衣。如果他還能設法再在這個世界上遊蕩盤桓幾天,那夏莉就必須趕快破費去買一件厚一點的法蘭絨睡衣了。賈蘭德點了點頭,自顧朝臥室門口走去。夏莉爬起身來,一把抓起睡袍穿到身上。把腰帶緊緊紮上之後,她跟在賈蘭德的後麵走了過去。她在廚房櫥櫃裡找到了做咒符的原料,在洗手盆下麵找到了施放咒符的工具。把蜂蜜和油混在一起噴塗在賈蘭德身上,從而把他固定在地球上,這是一個源自中東地區的古老做法。夏莉以前讀到過介紹這個做法的文獻,但一直沒有機會試用過。賈蘭德看著她把蜂蜜和油的混合物倒進一個花草噴水壺裡,準備對著他身上噴灑的時候,他是一肚子的疑惑——不過,正如夏莉所說過的那樣,乞丐是不能挑肥揀瘦的。夏莉讓賈蘭德穿戴整齊地站在淋浴間裡讓她噴上她調製的蜂蜜和油的混合物,她不想讓房間裡的任何東西沾上這種黏糊糊的液體。雖然賈蘭德看上去是有形的,但他事實上卻是虛幻的。所以,噴水壺裡噴出來的液體都穿他身子而過,在淋浴間的牆上和地板上落下了厚厚的一層蜂蜜和油,而他身上看上去像一點兒也沒有沾上。做完這一切後,夏莉命令他離開衛生間,然後打開龍頭,把地上和牆上清洗了一遍後上床睡覺去了。賈蘭德跟著她過來了。這一次,他沒有坐到地板上,而是占據了床的另一邊。夏莉鑽進了自己的被窩,故意拿腔作勢地把背對著他,強製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上,刻意地不去想自己身旁四仰八叉地躺著一個巨大的身軀。當然,賈蘭德之所以要睡在夏莉的身邊,目的是好監視赫莉是否會再來找夏莉。而夏莉躺在床上的目的是為了睡覺休息。賈蘭德要和她分享一張床,而且還占據了不止一半的床麵,這是她事先沒有想到的。到了這個時候,時間已經接近淩晨四點了——夏莉真的已經筋疲力儘。因此,她也顧不得許多,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幾乎是頭才擱到枕頭上就睡著了。如果這之後她做過什麼夢的話,她也不記得了。據賈蘭德說,她除了有那麼一兩次變換了一下睡姿以外,沒有什麼其他值得說的事。赫莉當晚也沒有再出現過。但是,等到夏莉醒來的時候,她已經理解了赫莉所要表達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