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暢愕然,尹東不是沒有兄弟姐妹麼,怎麼會莫名多出個親弟弟來?“這些事也是我那個小兄弟告訴我的。”刑建安又點了根煙,一邊抽一邊徐徐道來。聽說,尹東是被養父母養大的。他弟弟邵榮出生不久後,他爸就死了,尹東的媽媽一個寡婦養不活他倆,狠心把他送給了同村一個沒有子嗣的教師家庭。那戶人家怕這寡婦日後後悔,難以割舍,便帶著尹東搬去了鎮上,還替他改了名,徹底與寡婦斷絕了聯係。由於尹東對小時候自己被親生母親拋棄這事有印象,所以性格不怎麼外向,跟養父母一家也不太親,他十六歲就獨自去了外地學表演,很少與家裡來往。前年,尹東他養母病危,去世前把他叫到病床前,勸他放下過去,回去看看他的親生母親。可等尹東回去一找,才得知他生母早已不在人世,弟弟家裡又遭遇了那種慘案,心中慟悼不已。聽說自己還有個流落在外的侄子,尹東才差人到處打聽這個侄子的下落。刑建安那個小兄弟得知動靜後,主動聯係了尹東的人詢問,來來回回也打探了好幾次,自己做了調查,確認了尹東和邵榮的兄弟關係,才放下戒備讓尹東來海城找刑建安。……震驚之餘,姚曼槐和尹暢對這番敘述卻毫不懷疑。不錯,尹東的“母親”的確是在兩年半前病逝的,尹東跟家裡來往也確實非常少,所有細節都對得上。但他倆都沒想到,邵君淩的背景竟然還能牽扯出這麼大一個秘密。這事兒就算放到現在,被爆出來也是個了不得的驚天新聞。刑建安彈了一下煙灰,繼續道:“尹東開始也是派他的人來找我,我不放心,親自約他見了麵……我這人比較相信自己看人的直覺,見過他,覺得他可信,才把邵軍的下落告訴他。但他是大明星,身份很敏感,一旦邵軍跟他扯上關係,沒準就會被記者盯上。他當初這麼一路找過來,自認為沒碰上太大的阻攔,所以,他也擔心這事兒能被記者輕易查到曝光,那我們之前做的努力就都前功儘棄了。”尹暢聽到這裡,忽然能理解尹東為什麼要想儘辦法隱瞞邵君淩的真實背景了。他不是想維護自己的名聲,而是為了徹底抹掉邵君淩灰暗的過去,不讓他再背負那個本不該有他承擔的罪責與他人的成見,用嶄新的身份開始生活。不止是尹東,還有刑建安和當初把他從石溪村帶出來的那位民警。他倆都是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卻有這種善心為一個罪犯的孩子做到這個地步……尹暢不由對眼前的人肅然起敬,“這就是您注銷手機號碼的原因?”他問。刑建安:“是,尹東希望這件事,除了他和他的私人助理、我、我那個小兄弟,不再有其他人知道。我還特地為此向上級申請換了個所工作,雖然當初帶邵君淩去民政局做身份登記的是我同事,但其實,說什麼路人在外麵發現的流浪兒,這都是我編的,記者要查,也能查到我。”姚曼槐喟歎,難怪他們當初怎麼都找不到線索。尹暢忽然問道:“刑叔叔,邵君淩……他真的流浪過嗎?”刑建安點點頭:“嗯,他爸媽死後沒人管他了,他開始暫住在村委會一個小乾事家裡,那小乾事可能是苛待他了,他自己跑了出去,在外麵晃蕩了一個月,靠翻垃圾桶吃殘食餿食過日子。那孩子受那種事情刺激,性格也不好,見人就咬,村民都說他瘋了,躲瘟疫一樣躲他。這事有人往上報了好幾次,上麵下指示來,說鎮上的精神病院能接受他。後來是我那個小兄弟看不下去,把他接回家住了幾天,給我打了電話,讓我想法子。我那時還在華亭鎮路派出所,附近就有個福利院,隻要他能被當地民政局以不明孤兒登記入戶,就能分去那個福利院。”聽著這段往事,尹暢有種透不過氣來的窒息感。“……那邵君淩這個名字,也是您給起的?”如果真按照福利院那邊的說辭,隻是民政局起名係統起的,怎麼可能恰好又姓邵,還有兩個字同音?刑建安苦笑:“是,那孩子對‘邵軍’這個名字是有反應的,雖然他當時才五歲,但過去發生的那些事情,他也有印象,我們為他換身份換環境,如果真就這麼把他連姓帶名改了,可能會讓他出現身份認同障礙。”姚曼槐:“那狗仔現在還有沒有可能找到邵君淩就是邵軍的證據?”“反正狗仔是沒有來找過我,至於我那小兄弟……”刑建安頓了頓,看向他倆,“我聽說,他們一家人現在搬去湖市了,如果記者隻是去石溪村,應該找不到他,你們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幫你們打個電話問問。”“那拜托您了。”都到了這一步,姚曼槐隻想求個徹底安心。刑建安也不猶豫,當著他們的麵撥通了那人的號碼,問道:“阿黃,最近有沒有人跟你打聽邵軍的事?……哦好,沒彆的事……哦!?這樣,好的,”刑建安給了姚曼槐和尹暢一個眼神,一邊繼續跟對方聊了兩句,“知道了……行,掛了。”刑建安看向姚曼槐:“他說沒人找過他,還說,當初他收了尹東的錢,給邵軍在他原本戶籍地辦理了銷戶,而且,邵軍從石溪鎮失蹤後,已經不知下落超過四年,你們知道這什麼意思嗎?”他用夾煙的手指點了點桌子,“超過四年,法院可以宣布失蹤人員死亡。‘邵軍’這個人已經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隻要我和我兄弟不對外說,沒有人能證明邵君淩就是邵軍。長得像、年齡對得上,都不能作為證據,這都是臆測,隻要有人爆出來,就是造謠。再說,邵君淩還是個未成年人,爆未成年人隱私也是犯法的。”刑建安這話讓姚曼槐大大鬆了口氣。“不過,我當時聽說尹東打算把邵軍帶到國外去,後麵他去福利院,怎麼跟人那邊交涉的,我也沒過問。大半年後忽然看新聞說他飛機失事死了,後麵又爆出邵君淩是他私生子什麼的,還真給我嚇了一跳。”刑建安搖搖頭,“你們這個圈子,太亂了。”尹暢知道刑建安在告訴尹東邵君淩的下落後就注銷了手機號碼,不再跟尹東聯係了,於是解釋道:“我爸爸跟邵君淩進行了大半年的親子互動,聽說一開始邵君淩不願意接受他的撫養……”“這樣啊,”刑建安又抽完了一根煙,掐了煙蒂道,“他剛開始可能是怕尹東吧。”“為什麼怕?”尹暢一愣。刑建安:“我看過邵榮照片,跟尹東長得還挺像的。但邵榮有家暴傾向,估計邵君淩對他親爹是有心理陰影的,自然會連帶著怕尹東。”但再怎麼害怕、抗拒,尹東最後還是用自己的溫柔感化了他,打開了他的心房。“倒是你,”刑建安伸出手指點點他,納悶道,“你跟你爸還有邵軍,怎麼一點都不像?”尹暢:“……”“我看過你們那檔節目,你對他挺不錯的,看那小子現在過得可以,也算我當初做了件好事吧,”刑建安收起打火機和煙盒道,“行了,該說的也都說完了,我隻是個小老百姓,以後沒什麼事,你們也不要來找我了,就當沒有我這個人吧,這對我們雙方都是最好的。”尹暢和姚曼槐發自內心地與刑建安道了謝,離開茶館。回去路上,姚曼槐才跟尹暢重提如何應付狗仔敲詐的事。“既然刑建安這麼說,我們也用不著再親自去石溪村,去了反而容易落人口實,讓狗仔以為他們掌握了真憑實據,更敢明目張膽地要挾。”姚曼槐道。“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如果放任置之,萬一他們發出一些捕風捉影的東西,也會傷害到邵君淩……”邵君淩現在都會玩微博了,前幾天有網友真情實意地在尹暢微博下麵發了喜歡他們兄弟倆的評論,邵君淩還特地拿著手機給他看,“剛剛刑警官也說了,他對自己的身世是有印象的,如果他在網上看到這些新聞,肯定會受刺激。”姚曼槐偏頭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想讓邵君淩知道你已經知道他真實身份了?”尹暢:“是,我不想讓他有心理負擔。”姚曼槐又問他:“但現在你已經知道他不是你父親的私生子了,還打算把財產分給他嗎?”尹暢一愣,點頭道:“嗯,畢竟爸爸當初決定要收養他,那麼,這些財產我本就應該跟他分享。”但話又說回來,剛得知邵君淩真實背景的時候,尹暢的心情的確有點複雜。當初他誤會邵君淩是尹東的私生子後,曾為父親背叛自己深感鬱悶、委屈,可他們不止一次在邵君淩麵前聊起這個話題,邵君淩愣是一點都沒透露。想到過去的種種細節,尹暢就有種被小家夥欺騙的感覺,心裡有點不爽。但今天刑建安這番話,又讓尹暢對邵君淩的同情壓過了他自己內心的一些小計較——也許過去的遭遇是真的對邵君淩造成了太大的傷害,才導致他不敢說出口。而且,有這樣一個無私的、溫柔的父親給他做榜樣,他還有什麼不能夠放下的?就在這時,姚曼槐忽然開口打斷了尹暢的思緒:“我還是想約他們出來,跟他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