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1 / 1)

大江東去2 阿耐 5506 字 2天前

雷東寶從縣農行出來,沒去韋春紅那兒,直接回了小雷家。他最近有些煩韋春紅,自打說了結婚後,她就上心了,總說著說著又繞個圈子誘他說到結婚上去,直說不就得了,饒什麼圈子,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淨耍小聰明。他就不想結婚?可現實問題擺著啊,他能怎麼辦?雷東寶今天走了山路,自打村口那條大路修好後,這條山路基本廢了。繞著山路騎摩托車,風聲呼呼的,不見一個人影。忽然一個轉彎,前麵豁然開朗,小雷家就在眼下。雷東寶不由停了下來,站在豁口往下看。從小到大,他不知多少遍地站在這個地方看自家村子,這幾年專走大路,今天忽然再看,竟然發現小雷家大大變樣。以前全村看下去全是一塊塊的地,跟烏龜背似的,現在則一半是五顏六色的屋頂,不是屋頂的部分,卻也不是象模象樣的地,即使距離那麼遠,雷東寶也能一一指出,這塊是魚塘,那塊是牛蛙場,分毫不會差。這一年,三大塊企業,沒一個是省心的。紅偉那塊兒最近業務量一直小小地降,庫存已經堆下不少,不知道開春時候會不會有轉機。忠富那兒是最省心的,雖然豬場今年銷售勢頭也不大好,豬肉價格一直穩吞,豬場今年是破例沒有增欄,但好歹東山不亮西山亮,牛蛙這種新鮮事物大量上市了,好多單位大量訂購了去發福利做禮物的很多,價錢賣得再黑也有人要。忠富精打細算了才留下幾隻做種的牛蛙。尼羅羅非魚也爭氣,生得多,長得塊,賣得快,今年淨見忠富挖魚塘了。忠富那兒應該不會虧本。最麻煩的是正明那一塊。現在看下去,電解銅廠已經初具雛形。短的是火法車間,長的是濕法車間,窄的是輔助車間。當初正明拿著寫得密密麻麻的安裝籌建計劃讓他簽字,他閉著眼睛讓正明讀,給聽得雲裡霧裡的,越聽越覺得高深。但又越聽越反感,什麼叫正規?造好車間才安裝設備就叫正規程序了嗎?那他以前當工程兵時候的怎麼算,為了搶時間,天上地下一起上,怎麼就沒人說不正規呢?他強烈要求一邊造房子一邊安裝設備。正明費儘口舌都無法說服雷東寶放棄想法,雷東寶不答應雷士根就不給錢,正明隻好找設備生產廠家和建築工程公司一起商量,雷東寶見幾個協商會開下來,吃了他幾十隻牛蛙還沒解決,火了,拍著桌子現場辦公,拿出愛乾不乾,沒得商量的流氓勁頭,設備生產廠家和建築工程公司反而協調好了,東邊上麵施工,西邊下麵施工,反正大家錯開施工,誰也不惹誰。因此,現在看上去廠房造得差不多,其實設備也基本定位就緒,安裝工作接近大半,也沒見死個人傷個人。若當初正玩個什麼正規,現在估計設備還在天上飛,才完成三個車間大殼子。壓縮工期就是省錢,士根就此算出一筆帳,拿來教育了一頓正明。但這些省出來的錢,相對預算缺口部分依然是小巫見大巫。雷東寶這下半年的時間就拿來借錢了,直接找銀行接,通過縣委找銀行借,村裡人集資,等等,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好在銀行相信小雷家還得起,尤其是忠富那兒有賺頭,電線電纜廠也一直在產生利潤,隻稍微卡一下,卡出一些油水出來大家吃喝瓜分,錢就借出來了。今天也是如此。錢是借來了,牛蛙又送出一大袋。雷東寶心想,這筆錢專款專用,專門拿來設備啟動,和試生產原料采購。這個電解銅項目可真不得了,原本電纜設備有兩個不錯的工程師,看了這項目也說靠一個機械類工程師的本事拿不下,得加上其他好幾個門類的才行。因此,小雷家選送好幾個工人出去培訓,培訓費用不少。好多預算外產生的費用就是類似培訓費這樣因為對新設備的不熟悉,而沒預算到的部分,當初如果預算精確,雷東寶看著這麼大的項目預算,估計自己會否決這個項目。現在投資已經大半,再停止就不可能了,隻有硬著頭皮借錢繼續,好歹得把項目進行到底。士根現在一看見正明就皺眉,看到雷東寶則是拿出每個月的銀行費用歎氣。士根總說風險太大,風險太大,超過小雷家的承受能力,楊白勞都沒士根會操心。雷東寶當然也操心,可怎麼都趕不上士根那個操心勁兒。很簡單的事,隻要安裝調試成功,成功做出產品,產品讓自己的電纜廠用掉大半,以後的收入就不用愁了。多大的事兒呢,無非是最近得係緊腰帶,手頭緊一些,但投入大產出也大,未來的賺錢日子指日可待。風險超過小雷家承受能力了嗎?應該還沒,隻要他雷東寶撐得住,小雷家就承受得了。雷東寶啟動摩托車,下去村裡。經過塗成銀灰色的重油罐,他又想到賣重油的給他看的石油原油,原來不是湯湯水水跟菜油似的,而是跟瀝青差不多。上這電解銅廠很讓他長了見識。雷東寶拍拍重油罐,離開去了村辦。村辦裡熱熱鬨鬨,正討論今年分發福利。隻有士根、忠富、紅偉三個聲音不多,正明不在,正明現在忙得分身乏術,據說一天隻睡六個小時。大家都說今年得分魚和牛蛙,大家也得嘗個鮮。雷東寶在外麵聽得分明,開門進去就說:“分你媽個鳥,分幾條魚,牛蛙不分。”四隻眼會計現在是元老,陪著笑道:“都說牛蛙好吃著呢,自家村裡都養了,總得讓我們嘗個味道。”“牛蛙貴,今年不分,想吃問忠富買。今年分什麼照去年的例,每人多分五條魚。有什麼好討論的,散會。士根,進帳單給你,一百六十萬。”雷東寶發話,大家的意見瞬間化為烏有,一會兒便作鳥獸散。隻有忠富留下來。士根與出納交待幾句,過來道:“東寶書記你早就該來。”雷東寶看忠富沒走的意思,又吞吞吐吐不說話,奇道:“忠富想請我吃牛蛙?牛蛙我吃膩了,你彆想再引誘我了,挖幾隻青蛙出來紅燒是真。”士根冷靜地看忠富一眼,忠富一向不喜歡湊熱鬨,今天在村辦坐這麼久,一定有事情要講。他想來想去,想到一件,“忠富想問今年春節分福利從你那兒拿的豬肉、魚都怎麼結算,是吧?”忠富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還有村辦食堂常從我這兒拿的貨,村裡送禮拿的東西,年底該結帳啦。這些是單據,都有經手人簽字。”雷東寶有些意外,雖說前年開始,還是他主張村裡三個實體經濟單立,村裡再也不能從這家抓錢給那家,有關錢的支配,都定了很細的規矩。但因為前年還在整合,這些規矩都沒落實,到去年才開始執行。因此忠富現在跟他來個親兄弟明算帳,雷東寶一時有些不適應了。他拿來帳單看,才看了會兒開頭,就笑道:“忠富你還算客氣,我偷吃的你沒給記帳。”大家都忍不住笑,都知道雷東寶一路偷吃,直到有一天忽然覺得牛蛙肉不如青蛙肉有嚼頭,才作罷,期間忠富不知生了多少次氣。士根笑了後卻問:“忠富,你是不是擔心正明那兒虧空太大,想早早跟村裡算好帳,確定你的利潤數字,免得村裡占你便宜?”雷東寶一想,肯定是這意思,忙把帳單翻到最後,一看總數,果然巨大,不由“嘿”一聲,“忠富你這奸臣,不說早點提醒,由著我從你那兒亂拿東西,今天才一錘子打死我。”“你這是誘敵深入,一舉殲滅。”士根一邊冷冷補充。忠富隻得陪笑:“沒這個意思,村裡要用錢,我難道還能不拿出來?都是村裡的投資,東寶書記的決策,我不過是管管。不過親兄弟明算帳,數字還是得確認的。我還得根據這數字回去計算獎金。”雷東寶看著數字,心裡跟割肉一樣,這才借來的一百六十萬,眼看著得剜去一塊。他翻來覆去,看著無誤了,才將帳單扔給士根,悶聲道:“照算。我們不能當製度是隻屁。”忠富又笑,但很快就嚴肅地道:“看起來還隻有我一個人說經濟單立就經濟單立,正明如果還存著可以靠在村裡身上的念頭,這情況就不大好。經濟單立的話,發展資金其實也應該靠自己解決。我跟村裡算帳正確,看上去無情無義,可我按照規定,也沒要村裡一分錢擴大規模。”雷東寶一時無言以對,隻嘀咕一句:“你這鳥人,專門斤斤計較。”忠富認真道:“我不是斤斤計較,我看著電解銅廠投入資金比預算超那麼多,心裡急。雖然不屬於我分管,可到底是村裡的錢,我們都有份。”士根旁邊說了句:“不過忠富,村裡沒有厚此薄彼的意思。你千萬不要想歪了。電解銅廠作為我們村重點工程,村裡態度傾斜一點也是有的。”忠富道:“我不會想歪。可我提醒你們管住電解銅廠的支出,如果都依著正明這個沒吃過苦頭的小年輕事事求好,銅廠真成無底洞了。”士根與雷東寶麵麵相覷,好一會兒,士根才道:“正明冒進了點,年輕人,容易愣頭青。忠富,你還想到什麼?”“沒了。很高興你們沒說我背後挑撥離間。”“不會,怎麼會。忠富,明天就把錢劃到你帳下。”雷東寶還是沒說,一直看著忠富辦完手續,簽完字離開,才對士根道:“用了正明就得相信正明,小夥子有時候頭腦會發熱,大多數時候還是好的,村裡找不到第二個跟正明學得一樣快的。再說我們也都管著,不怕。”士根擔憂地道:“其實忠富提的我已經跟你提起好多次,今天忠富也說了,還拿出行動保存自己實力,可見正明做事,還是需要我們多加約束。”“我們怎麼約束?我們不懂技術,難道他遞上買這個要一萬塊錢,我們就跟小菜場買菜一樣壓下兩千?”“可總得想個法子,正明本來就大手大腳。”“好,我們都想,可你也彆打擊人積極性。”雷東寶說完走了,士根知道他肯定又去電解銅工地,知道他對電解銅項目的狂熱,其實與正明差不多,雷東寶是生就的個性,正明則是年輕與經曆的一帆風順,導致兩人都喜歡超前。這兩個人合一起,豈是他和忠富兩個勸得回的。也好,讓忠富財務真正獨立,起碼保存實力。但正明那裡,怎麼想辦法約束一下呢?總得想辦法敲敲那小子的腦子。正明再一次問士根拿錢的時候,士根取出一份計算好的清單交給正明看。“這是我按照電解銅廠的理論生產力給你算的一份三年內利稅預測。我假設你能達到理論生產力的80%,原料及產品價格保持不變,人工支出也保持不變。你每年,合並電線電纜廠的利潤,減去銀行貸款的利率,減去問村民集資的利率,減去折舊,以及其他雜七雜八費用,你看看,你這三年之內預計利潤可能接近零。按照我們工資獎金分配規定,你這三年內會得不到多少獎金。我提醒你,得計算著家用了。”“怎麼會?”正明有點發慌,拿了清單來看。士根冷眼旁觀,依然冷靜地道:“怎麼不會。如果你再不好好控製電解銅廠安裝支出,村裡問銀行再貸一筆款給你的話,你以後的利潤就得出現負值了。”“怎麼會,怎麼會,我已經精打細算了。”正明急了起來,他沒想到會有這種零利潤,甚至負利潤的情況出現。“你拿回去慢慢看,我也隻是給你一份粗的,有些屬於電解銅廠特有支出的部分我可能考慮不到,你如果想到了,添上去後告訴我一聲,我這裡也可以為未來三年的資金情況做好準備。”“士根叔,你的意思是……”士根不語,隻定定看著正明。正明差點被士根看出冷汗,忙借翻看清單避開眼光。好久,正明才道:“士根叔不會懷疑我做手腳,從設備采購中撈好處吧?”士根淡淡地道:“正明,你要想歪,我就沒辦法了。大家都姓雷,我看你辛苦一場,彆到時撈不到好,白提醒提醒你,你這會兒非要從另一個角度理解我的好意,我也隨便你。”說完就搶來正明手中的清單撕了,不再搭理正明。正明忙道:“士根叔,這怎麼說呢,你彆生氣,你原諒我年輕不懂事,嘴巴關不住。士根叔,士根叔……”士根見正明再三道歉,才歎聲氣,道:“我這裡沒什麼,隻是你做事彆讓東寶書記失望,彆讓你手下跟著你的人失望。你要拿利潤和獎金來說明問題。”待得正明保證回頭一定留心控製費用支出,一改原先大刀闊斧作風,士根放正明回去,心中則是暗自擔憂,東寶不出麵,正明能真的改了狂傲嗎?可是又很難說動東寶出麵,東寶本身就喜歡這種冒進。士根很想知道,更加少年得誌的宋運輝平時工作作風是怎麼樣的,會不會也是一狂三千裡。他寫了封很長的信給宋運輝,將電解銅項目的前前後後,和他的擔憂講述了一遍,希望工廠經驗豐富的宋運輝幫忙看看,有沒有什麼紕漏。因為這個項目涉及資金巨大,若是出現問題,小雷家負擔不起。他估計這封信到宋運輝那兒,差不多快到春節,正好宋運輝春節回來時候麵談。楊巡的商鋪租得很火。這個百貨日雜品行業圈兒裡麵,交流信息似乎有其獨特的地道戰方式,一傳十,十傳百地,不知怎麼就傳開去了。傳開後,租賃勢頭極好,豈止是原先預測的一天租出三個店鋪的量,依楊巡得意洋洋的話說,他辦手續都來不及,若是手續能辦得快,他一天還能多租幾個。眼看著趨勢火旺,楊巡打起了漲價主意,今天月租漲十塊,明天月租漲二十,後天說不定漲三十都不止。排後麵的又是罵又是急,可眼看著還是一家一家的商鋪標上租出去的紅牌,那些原先還想觀望幾天的人急了,急著抱錢過來簽訂合同,手續可以慢慢辦,可合同先簽了,錢得先交了,免得跟不上漲價。尋建祥一邊兒看著隻會驚奇,心說這才是真正生意經,他賣瓷磚時候怎麼就沒那麼靈活機動呢?錢超額收回,尋建祥心中痛快,可這會兒楊巡卻發愁,愁怎麼才能擴大市場在普通市民那裡的知名度,讓整個城市最犄角旮旯的主婦都知道這兒有個市場,做的是最低價的批發生意,讓整個城市的主婦想到買大宗商品就想到批發市場。今年的春節來得早。才過了元旦就得忙春節前開業。楊巡想了又想,不知想了多少主意,都覺得不行。楊巡眼看著時間不行,急得隻有操起舊辦法笨辦法,挨街挨戶地找居委會找門房什麼的送傳單做宣傳,深入婆婆媽媽群廣泛宣傳策動。聽到那些持家有方的老大媽總是問起他市場有沒有年貨的時候,楊巡忽然想到,為什麼不打年貨牌子?他回來連夜叫人拿碎石子把旁邊二期場地填平了,後麵幾天通過各種渠道,甚至包括東海項目後勤人員的渠道,聯係到水產肉禽蛋的供應大戶到市場旁免費擺攤,又爭取獲得所在區領導的支持,於是,市場就夾在所在區春節年貨展示會大紅橫幅下熱熱鬨鬨地開業了,這些彩旗橫幅還是區政府支援的。年貨場的人自然是多,用人山人海來形容一點不會錯。楊巡擔心人們隻去年貨場,不進來市場看,在布置會場時候他很做了些手腳,搞得彩旗飄飄淨指向他的市場。他看到總有人上當進了市場,但好像進來發現上當,好多人很快又走了。楊巡需要照顧場麵,要尋建祥看著究竟有多少有效人口進了市場。尋建祥當然也是關心,站在高處仔細清點人頭。楊巡似乎忙得焦頭爛額,似乎哪兒都需要他擺平似的,其實一半時間是興奮得如夢遊般地在場地亂竄,即使興奮地看著年貨場人流如織也是高興。尤其是看到市場裡有大筆交易完成,雙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時候,楊巡真是旁邊看著技癢,恨不得幫忙上去討價還價。夢遊好久才想到尋建祥正數著人頭呢,忙折返到門口,有些興奮有些擔憂地問:“怎麼樣?形勢怎麼樣?”尋建祥看看手表道:“開業到現在,三個小時多了,進去的人數不清了,不清楚哪些是走錯門的,哪些是特意逛市場的。我數拎著東西出來的人,說明肯定是在裡麵買東西了。第一個小時才二十幾個人,第二個小時就有六十多了,第三個小時七十多,現在好像人少了點,吃中飯去了?……”“下午肯定人更多。”楊巡毫不猶豫打斷尋建祥,憑經驗得出結論,“會傳開的,傳得很快的。”楊巡忽然想到什麼,立刻陀螺一樣飛快轉身,跑進裡麵去。尋建祥看著覺得楊巡會發現什麼重大事情,就跟了上去。果然楊巡跑到一家賣南北乾果的鋪子前,小聲神秘地道:“老董,三號鋪聽說一早上做了三百多塊生意了。”尋建祥才想這楊巡怎麼知道人家三號鋪做多少生意,那個老董就得意洋洋地道:“才三百,我光是瓜子就賣了兩麻袋。等下我老婆吃飯回來,我得趕緊去倉庫補貨。”“我怎麼說?生意比你窩家裡做批發強吧?後悔元旦前沒多進點貨了吧?”“最先誰信你啊,一個外地毛小子,要不是能拿個批發執照,誰來你這裡?哎,大姐,這紅棗是滄州的,河北滄州,小棗最好的地方啊……”老董一見顧客上來,就很沒良心地撇下楊巡他們,專心生意了。楊巡又這麼流竄著到東家說西家發財,到西家說南家興旺,一個個地把生意好壞大致套了出來,等走到儘頭,楊巡忽然“哈”地一聲一把抱住尋建祥。尋建祥也興奮,沒想到市場商戶們第一天的生意都這麼好,但忽然覺得不對勁,楊巡這小子好像想舉起他,他忙道:“你神力?我一百多斤你扛得起?”楊巡一聽,索性跳開幾步,“呸呸”往手心吐了兩口唾沫,雙手一搓,真是躍躍欲試。尋建祥見不得楊巡的土氣,猿臂輕舒,化被動為主動,一把抄起楊巡,還想在空中甩個弧度,被楊巡拚力掙紮著掙脫。兩人又是取笑幾句,才繼續回頭忙碌。看樣子,似乎市場開業,旗開得勝。楊巡最清楚人氣對於市場而言意味著什麼,早在兩年前他就曾為人氣做過種種出奇舉動,甚至不惜得罪老鄉。如今開業連續三天的人氣,讓楊巡仿佛看到二期三期推出時候,人們爭先恐後搶購鋪位的熱烈場麵。開業三天,他和尋建祥下了三天館子,一邊喝酒一邊吹牛,還不忘衝著鄰桌的女性吹口哨唱小調,嚇得鄰桌女性花容失色紛紛離席才罷。楊巡發現這沿海城市就是好,民風那個溫柔,換作在東北,搞不好沒多會兒,嚇走的女性就會帶一幫哥們打上門來,打個頭破血流。唯一美中不足,尋建祥可以跟宋運輝時時交流,楊巡想報個喜訊給媽媽,卻得例行等到周六晚。終於等到周六晚,也是春節就在眼前了。弟妹們都來過寒假,媽媽那邊接通電話,傳來的是好多人的嘈雜聲。楊巡把這邊市場的情況跟他媽詳細說了遍,才道:“媽,市場那些老板都不想休息,一定要開到年三十,回頭初五就開門。我算了算時間,都不夠回家住倆晚上。要不你們一起過來?正好我們一起看看海,我這兒現在也有地方住。我兩年沒見你們了,可想死了。”楊母聽兒子這麼說,鼻頭一酸,熱淚盈眶,“我們都想你,才剛寒假,你三個弟妹已經計劃著怎麼歡迎你回來。老大,你回來真有困難?”“是,就算是火車汽車都能趕上,最多是初二晚上到,初四中午走。你們來吧,讓老二老三多背些好吃的給我。”楊母想了一下,道:“要不,我這就讓老二帶老三老四去你那兒。我沒法離開,我要一走,那些借錢給我們的會以為我們一家卷錢跑了,不等我們回家,房子先得給扒了。你要能回,還是你回吧,你來露個臉,比我說什麼都強。你累一點。”楊巡不由笑道:“媽,彆那麼神經緊張,我現在有那麼大個市場,哪兒跑得了,他們才不會以為我們跑了呢。”“彆大意,人家又沒看見你的市場,借錢出去的都是提心吊膽的。我們還是小心點,不要讓彆人背後說閒話。你看看,你能過來就你過來,過不來我讓你弟妹三個過去找你。”楊巡聽著頭大,知道彆想說服他媽了,隻得答應還是他回去。他這一答應,害得弟妹們一陣歎息失望。原本還指望大哥能抵製住老媽的強權,幫他們爭取到去海邊看海的機會。楊母又道:“老大,你既然賺得比預期的要好,要不你留出二期的錢,多出來部分,我們還是先還了吧,省得借錢給我們的人夜長夢多。”楊巡幾乎是捂住嘴,才把衝到嘴邊的“不”捂回去,定定神,道:“媽,你要麼有空把最先借錢給我們的幾個利息算算吧,我這次回家先連本帶利還個五萬。”楊母應了“好”,但又跟著問一句:“你自己發展的錢留足的吧?彆到時不夠。”“夠,夠。”楊巡應了。回頭卻翻開賬本算錢。他本來有計劃勒緊腰帶將二期麵積擴大,以多放幾個攤位。他想好了,屋梁朝著三期的方向伸出兩塊樓板的距離,錢正好夠用。可現在被媽一攪,去掉五萬,這兩跨的計劃就不上不下了。可是不答應媽,行嗎?顯然不行,媽會說出很多理由一直到說服他,媽的堅持楊巡最了解。楊巡不由感歎,大獲成功的事若不告訴媽,他心裡覺得遺憾,可是告訴了媽,喏,就是現在這樣的結果。楊巡畫著草圖,計算費用,想來想去,若隻伸出一塊樓板長度的話,破壞了格局,影響三期施工,可又沒賺來太多好處,很是不合算。他無奈地放棄計劃,索性春節前從銀行提了十五萬,反正這些錢放手裡暫時也沒法生錢,不如還了,還可以少付利息。心中真是鬱悶得可以,發誓以後生意的事還是彆讓媽知道太多,媽思想太保守,動不動見到風就是雨的,太拘束他。這十五萬,幾乎連本帶利地還了楊母出麵借錢的一半。那些借錢給楊巡的,大年初三收到楊母親自送上門的錢和利息,還附帶糕餅一盒,都是喜歡,個個非常豪氣地說,其實不用還,等到一年後再還也行,就是借上兩年也無所謂,鄉裡鄉親的,誰不相信楊母的為人。楊巡自然是竭力宣揚他媽的信譽,說他還想借,他媽讓早點還。於是大家都做楊母思想工作,要她不必如此見外。楊母隻是微笑,卻絕不鬆口。楊巡在家住了一日兩晚就回了,剩下的錢交由他媽一一歸還。他本來心想這回回家打探一下戴嬌鳳的音訊,可回家這兩天一直被媽帶著還錢,幾乎是一刻不得閒。等在火車上搶到位置,才忽然醒悟,媽也提防著他打探戴嬌鳳音訊吧,所以才會把他回家的日程安排得密不透風,可見他再七十二變,還是逃不脫媽的手掌心。楊巡苦笑,環視火車上觸目可及的年輕女孩,幾乎沒一個有戴嬌鳳那麼漂亮的。他是一定要打探到戴嬌鳳蹤跡的,說什麼也要討一個明確說法。雖然,他現在好想身邊有個女朋友陪著他。開春,尋建祥一個朋友的妹妹過來海邊培訓。那女孩子他認識,小時候跟她哥哥屁股後麵小尾巴似的,嘴巴總閒不住,最愛吃零食,小嘴裡不是話梅就是橄欖,常被他們這些大男孩不齒。尋建祥不過是看哥們麵上幫忙接送,騎摩托車把女孩子從火車站接來,找到培訓處報名登記,再帶著女孩子在附近街巷繞來繞去找到一家乾淨旅館安頓下來,趁女孩子收拾的時候,他還出去買了一堆零食。男人家出手大方,網兜打開,零食呼啦拉撲出來鋪了半張床。晚上尋建祥請客時候,女孩子看著尋建祥的目光有些怪,羞答答地一個勁地幫尋建祥倒啤酒,卻又一次次地倒到外麵。尋建祥這才忽然意識到,對麵的小尾巴現在已經是大姑娘。兩人一直吃到飯店打烊,被店員出了惡語才離開。女孩子來培訓兩個月,尋建祥兩個月有了奔頭。先是驚了楊巡,惹得楊巡豔羨不已,心中癢癢,感慨從此少了個一起衝姑娘們吹口哨唱小曲的伴兒,一個遛彎兒,就把消息透露給了宋運輝,楊巡那是千方百計地尋找和宋運輝多接觸多說話的機會。然後驚了宋運輝,宋運輝一定要擠出一晚上時間請女孩子吃頓飯,一看這女孩不知比過去尋建祥鐘情的小麻雀似的張淑樺好多少。宋運輝心裡替尋建祥高興,回頭就給尋建祥吃了一顆定心丸,說女孩子隻要願意,東海項目給她留著位置,戶口可以給解決。看著尋建祥剛毅的臉上如今充滿甜蜜,宋運輝的心態就跟過來人似的。他很平靜的想到,好了,尋建祥終於找到女朋友,他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促成。然後想到,談戀愛時候都有些傻,等一結婚就冷靜了。最後想到,生了孩子,都是糠糟夫妻了。宋運輝今年春節也沒回家,既然是他親手製定的密不透風的安裝計劃,他自然無法在春節時候置身事外,他還得做做表率,誰讓他年輕資曆淺。隻能請父母妻女過來團圓。反正父母退休著,妻子休寒假,時間對他們都不很要緊。他事先做好安排,讓父母先經過金州,帶著程開顏一起來。不曾想程開顏卻是為了這次的團圓好生心虛。怕丈夫看見她紋過的眉毛不喜歡,怕幾次賭氣不接丈夫電話丈夫也會還以顏色,怕到了宋運輝的天下更加落單,到時人生地不熟,沒處找人撐腰。她愁死了,一向好睡眠的人竟然好幾天睡不好,因此出現在宋運輝麵前的時候,更加的熊貓眼。按說小彆勝新婚,宋運輝發現,他對著妻子熱烈不起來。他親自去火車站接來四口人,女兒雖然看見他有陌生感,他卻對女兒親得很,恨不得開車時候也把女兒抱在膝頭。父母則是一口一聲心疼他瘦很多黑很多。隻有程開顏反常地話少,臉上又滿是憔悴。宋運輝幾次有意逗妻子說話,程開顏都是有些結結巴巴地三言兩語應付過去,隻牢牢抱住女兒,跟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樣。一夜之後,程開顏才鬆弛下來,感覺出丈夫還是她的丈夫,雖然丈夫更加高深莫測。而她也很快習慣了東海臨時宿舍區的環境。誰都對她很好很客氣甚至巴結,所有的人看見她都是一邊倒的好話,而她手上牽的女兒則是小天使小玉女,花仙子都不如宋引美麗可愛。她第二天就融入宿舍區家屬圈子,覺得自己在這裡生活的挺好。宋季山夫婦則是被眾人的熱情好客搞得異常內疚,兩個人低調了一輩子,忽然被人拱著高調,怎麼也不習慣,渾身不自在,索性帶著孫女要麼貓屋子裡玩遊戲,要麼遠遠出去,到東海項目周圍的農村兜圈子,順便帶菜蔬海鮮回來。宋運輝雖然忙,卻都是看在眼裡,他更適應父母的生活方式,也或許他從小就是在那樣的家庭長大,習慣家的安靜。但他也沒阻止程開顏,他自己也檢討過,他忙,沒時間陪妻子,那就彆阻攔妻子找自己的樂趣。何況她也就呆一個寒假,放縱她一個寒假又如何。對於回來時候常看不到妻子的身影,他也並不很在意,他進門總是目光嗖嗖尋到女兒,跟女兒玩得昏天黑地,女兒愛怎麼蹂躪他都行。幾天下來,他當機立斷,讓後勤幫忙在最臨近東海項目的縣城問房管所租來一套一樓一底的老式房子,他把父母妻女都遷過去,指使人節後立刻去金州把妻子工作關係調到這邊縣教育局,把女兒安插到最好的城關幼兒園。程開顏的願望終於實現,但她卻覺得幸福來得太快太不實在,好像那些幸福都與她無關。離開東海家屬區的她又安靜下來,安靜下來無事可做的時候,她感到比在金州時候更大的空虛。金州時候有父母有朋友,可這兒全部陌生,隻有好靜的兩個公婆。一家人,包括宋運輝,經常靜得跟沒人似的,隻有女兒的腳步聲帶來動感。她隻有寄希望於東海的正式家屬區早點落成,她可以回到東海家屬那個友好熱鬨的群體中去。不過真正安穩地生活到丈夫身邊後,程開顏就不再東想西想心神不寧。每天丈夫回來時候都累得癩皮狗似的,用她以前同事的話說,丈夫就是要讓他忙,忙了就不會有時間想風花雪月。宋運輝感覺非常滿足,他終於過上一家人抱在一起的好日子,終於奮鬥出眉目可以讓家人孩子幸福於他的羽翼之下,他終於可以每天早上像天下大多數好爸爸一樣送女兒上幼兒園,而且因為掌握重要位置,他也終於不用為養活一家人犯愁。他每天很忙,每天最精神的時間是早上,這麼精神的早上他都要送女兒去幼兒園,講一路的故事,不講完故事女兒不下車。然後才帶著微笑上班,人們都背後說他家屬遷來後態度好了許多。因此,雖然宋運輝以過來人身份淡看尋建祥的戀愛,卻很鼓勵尋建祥早日結婚,爭取早日穩定。楊巡卻並不很羨慕宋運輝的居家生活,隻眼紅尋建祥的戀愛。他終於厚著臉皮找到舊時同學,許以好處,讓老同學幫打聽戴嬌鳳的下落。沒想到,戴嬌鳳的下落並不是神秘秘密,去年時候她就回了一趟家,與新婚夫婿一起回來,丈夫是個年輕有為的軍人,丈夫看上去很愛她,戴嬌鳳現在隨軍在上海。楊巡沒料到是這個結果,聽到這個結果,他心中似乎有一隻氣球呼地漏了全部的氣,一時滿心空落落沒有準頭。他還以為男人是那個揍了他的人,他心中隱約總有一絲攀比之念,想象哪一天終於可以一擲千金,出入華堂,將那個在三星級賓館璀璨華燈下儒雅高貴的男子比下去,一雪當年那男人搶他戴嬌鳳的恨。沒想到……楊巡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現在隻知道,戴嬌鳳結婚了,而且很幸福,戴嬌鳳的幸福不需要他,沒人搶戴嬌鳳,沒人攔著戴嬌鳳回來,戴嬌鳳自己離開了他,戴嬌鳳的丈夫不是他。再看到尋建祥的幸福,楊巡更是失落。他這樣不知疲倦的人都甚至沒精打采了好久。楊巡最失落的春天,一個過去曾經一起在東北做生意的老鄉捏著他現在的名片找上門來。老鄉拿的名片是他春節回家還債時候散發出去的名片,老鄉找到楊巡之前,先帶著生意人的精明眼睛把批發市場角角落落巡視一圈,又到二期工地看了一圈,才找到辦公室裡忙碌的楊巡,落實楊巡所言非虛,果然有老大身家之後,才帶來消息說,大家手裡的錢存銀行不合算,還想存到楊巡手裡吃利息。楊巡此時滿身的沒精打采,卻滿心不知該落實到哪個仇家身上的恨意,一聽過去生意老鄉的消息,他心中閃過一絲豁岀命去的念頭,他對著很想幫他做借款中間人以從中賺上一小筆的老鄉不置可否,但回頭就十萬火急一個電話打到老家村裡,叫人找來他媽,他要他媽立即再幫他籌集自己,有多少籌集多少。他準備二期未完便上三期,爭取二期三期一起開業。他不給自己喘息機會,他隻想抱著頭衝,衝,他沒有其他方向,他如今唯一的方向隻有批發市場的建成,那麼,他就不要命的奔向那個方向。果然不出楊巡所料,他媽接起電話就說,“老大,你現在已經站穩根基,不要再試圖冒進。一步一步地積累不是好?再說,你看看你這回付出的利息,借人錢不是白拿,利息這東西太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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