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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父如子 是枝裕和 6282 字 16天前

自從進入七月後,良多又被工作弄得手忙腳亂。受挫的項目雖然重建了,結果他又發現結構上存在重大失誤,為了處理失誤又是一番焦頭爛額。自然而然,周六和周日他都是從早忙到晚。理所當然,良多也就完全沒工夫插手交換留宿的事。一回到家,他發現睡在床上的不是慶多,而是琉晴,有時候還被嚇一跳。交換留宿的最後一個周六,良多也不得不去上班。出門前他跟綠說晚上會早些回來,結果回到家時已經過了晚上八點了。不過,工作總算有點要穩定下來的苗頭了。良多打開鎖,靜靜地推開門。他的內心隱隱期待著,儘管時間還早,但最好兩人都已經睡了。隨著“交換”的日子日漸逼近,綠越發冷淡了。客廳的燈已經關了,剛想著他們是不是都睡了,良多卻聽到了說話的聲音。黑漆漆的房間裡,綠正獨自開心地說著話。那一瞬間,良多懷疑綠的精神是不是不正常了。然而,她隻不過是用手機在跟誰聊天罷了。良多打開了起居室的燈。“我回來了。”綠穿著家居服,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手裡拿著一根編織棒,大概是一邊織毛線一邊打電話吧。“啊,他回來了。幫了大忙了。嗯,謝謝啦。”綠掛了電話,跟良多說了句“歡迎回家”,但並沒想要站起身。“琉晴呢?”“在洗澡。”看了看掛鐘,綠自言自語著:“啊,已經這個時間了。”但她依舊坐在地毯上沒有動身。良多在心中暗道,把孩子丟進浴缸就自顧自打電話,萬一發生事故可怎麼辦。不過他也明白,一旦指責,定會惹得綠發怒。“對不住了。什麼都交給你,明天已經想辦法把時間空出來了。”良多本想討好一下綠,卻被打斷了。“沒什麼,反正一直都是這樣,沒關係的。”語氣輕鬆,卻是綠迄今為止從不會說出口的挖苦。“在跟誰說話?”良多一問,綠回答是“由佳裡”,然後笑了起來。“她說,雄大先生說過了五十歲想去開個衝浪用具店,但其實他根本就不會衝浪。”綠說著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稍微保持點距離比較好吧?”良多的話讓綠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冰冷的雙眼緊盯著良多。“女人之間有各種信息必須交流。不過你是不會明白的。”拿“女人之間”做盾牌來堵良多的嘴,綠在含沙射影。她之前從來沒這麼乾過。不僅如此,綠還一邊死死盯著良多的眼睛,一邊拿著編織棒戳向地毯,不隻戳一下,而是,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反反複複。“你……”良多掩飾不住內心的慌亂,他接著說:“今天,鈴本打來電話,聽說那個護士被人寄了好幾封騷擾信,不會是你吧?”綠沉默著,把編織棒戳向地毯。“喂。”“受這點罪也是她應得的吧。”“就算做這些事……”綠把編織棒扔在沙發上,站起身來。“好吧,該準備晚餐了。”她用出奇輕快的聲音說著,朝廚房走去。有什麼東西開始瘋狂了,良多隻覺得渾身戰栗。第二天午後,良多開車朝群馬駛去。中途,他下了首都高速公路,繞了個道。良多想要消除昨晚感受到的戰栗。他一夜無眠,想到的就是這棟建築。這是前年良多經手的一個項目,麵朝海濱,彙集了電影院、音樂廳和天文館,是一座複合型娛樂設施。作為娛樂設施的娛樂核心,在那座十五層的巨型大樓上有一個瞭望室。這瞭望室成了一個象征意義的存在,看起來像是獅子的頭。“這是叔叔建的大樓。”下了車,良多朝琉晴炫耀道。良多想到要給琉晴看這座大樓的時候,腦子裡閃現的是雄大修好的那個機器人玩具。良多心想,若是琉晴能開心起來,綠或許能變得更積極一些吧。他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哦——”琉晴看著大樓並沒表現出多大的興趣。良多看了看車裡。綠根本沒想下車,瞧都沒想瞧大樓一眼。“那個瞭望室看起來像不像獅子的臉?”良多沒再管綠,向琉晴問道。“沒有,不像。”“那,你覺得那個建築物要多少錢才能建起來?”“不知道。”“四千億日元。”“我不懂啦。”琉晴完全不上道。“那個,可是叔叔建的呢。”良多又重複了同一句話。“一個人?”“不是,很多人。”“哦——”琉晴一臉無聊,似乎完全不感興趣。“算了,走吧。”良多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回到車裡,一看後視鏡,就撞上了綠那冰冷的眼神,他慌忙移開視線。最後一個交換留宿在沒有眼淚的淡然中結束了。大人們都在控製著自己的感情,不想在孩子們麵前展露醜態。隨後,慶多開始了作為野野宮家孩子最後一周的生活。周一是個節假日。良多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可以從清早開始休息一整天。這天是慶多的鋼琴發表會。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發表會了吧。齋木家雖然也說會讓慶多學彈鋼琴,不過良多覺得不可能實現。會場設在能容納一百餘人的小型公營音樂廳,占據賓客席位的全是些西裝革履的夫婦。綠跟好幾個熟人打了招呼,良多卻並沒見一個認識的麵孔。慶多是當天第二個表演的孩子。然而慶多的演奏實在慘不忍睹,開頭就卡住了,之後就一直是磕磕巴巴的。他有好幾次彈錯,指尖動作停頓,開始就備受挫折。但他並沒就此停下,而是一次一次地重新演奏,可惜每次重彈還是彈錯,就算是練習的時候也沒這麼糟糕過。和父母一起聽著演奏的幾個孩子開始輕聲地笑出來,為此挨了父母的訓斥。好不容易彈完最後一小節,會場被掌聲充斥。這掌聲就好像在表達好不容易從艱苦的修行中解脫出來的感激。慶多結束演奏後回到了座位。良多本想笑臉相迎,但連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臉上有多僵硬,甚至都沒法勉強自己和慶多搭話。“你很棒哦。”一旁,綠緊緊地抱著慶多。慶多偷偷觀察著良多的神色。良多想擠出笑容來,卻隻是生硬地動了動臉上的肌肉。三人坐在座位上聽其他孩子的演奏。良多被五歲的吉田亞香裡演奏的《妖精之舞》震驚了。儘管是非常複雜的曲子,可這個身著紅色裙子的亞香裡卻擺動著身子,全身合著旋律演奏著鋼琴,有著動人心魄的感染力,叫人無法想象這是一個五歲的孩子在演奏。演奏一結束,場內掌聲雷動,讚歎之聲不絕於耳。“彈得真好啊。”慶多佩服不已,一邊拍手一邊跟綠說。“還真是呢。”綠也一邊拍著手一邊回應。“慶多,你就不覺得不甘心嗎?”良多的表情是僵硬的,明顯的滿臉不快。“你若不想彈得更好,那繼續彈下去也沒什麼意義。”被良多一訓斥,慶多不再拍手,神情悲傷,緊繃著身子一動不動。見此情形,綠的憤怒到達了頂點。最近這段時間,因為頻繁地交換留宿,慶多練習鋼琴的時間極度縮減。不僅如此,他還被老師批評說練習的時候無法集中精力。理由是顯而易見的。什麼都不知道地被送到不認識的人家留宿,慶多又背負了多大的心理壓力呢?而某人對此竟毫無察覺,光看了一場發表會就自以為是的隻會對孩子橫加指責!綠很想把心裡所有的想法都一吐為快,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委婉的措辭。“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那樣努力的。”綠用低沉而銳利的聲音說著,眼裡含著悲痛。“你這說得好像努力是錯的似的。”良多的聲音也變得挑釁起來。“我的意思是總有些人就算再想努力,也努力不了。”綠一字一頓地擠出一句。這不單單是指慶多這件事,也是綠一直深深壓抑的對良多的憤懣。良多確實對自己十分嚴格。他也要求其他人如此。要求彆人跟他一樣,就像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不管其中有什麼緣由,都不允許有任何鬆懈。否則前方等待的將不僅僅是訓斥、責備,還有輕蔑。對這些都視而不見地活下去才是幸福吧。然而,如今這種想法也不過是遙不可及的奢望。綠用飽含怒火的雙眼緊盯著良多。良多卻無法移開視線。他被那目光壓倒了。“慶多——”綠撫摸著慶多的腦袋,充滿了溫柔和憐愛。“慶多一定是像我了。”如此猛烈的嘲諷,同時,也是綠的心聲。撫養慶多的是自己,不是良多。自那日之後的一周,良多持續加班,回到家已是深夜。良多用工作來逃避。他害怕麵對綠的臉,而麵對慶多又令他痛苦。但他自己是絕對不能承認的。他隻是告訴他們:我很忙。他甚至不惜把下屬的工作搶過來做,隻為了消磨時間。然而,不得不麵對綠的時刻終究還是來了。良多六點出了公司,太陽還有些曬,天氣還有些熱。剛要去停車場,他被波留奈叫住了。她說工作也安定下來了,不如大家一起去喝一杯。不如就去了吧。他動心了,隻想忘掉一切,爛醉一場。他不想回家。但還是拒絕了,他說家裡還有事。波留奈苦笑著說道:“虧我還想請你喝一杯。”良多也苦笑著拒絕了,便向停車場走去。“睡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良多關掉平板電腦的電源。為了不跟綠麵對麵,他吃完飯就在用電腦工作。準確地說,隻有一成是為了工作,剩下九成都是在網上閒逛。綠在臥室裡陪慶多睡下後,就走回了客廳。他便假裝如平常一般,問了一句。然而一看到綠的臉,他就後悔自己問出這句話。綠的臉色蒼白,雙眼中淚光閃動。那雙眼睛死死盯著良多。“我都是按照你說的做的,結果,還是要放棄慶多。”良多沉默著聽著綠的話,自己也是有苦衷的。“你說過的吧。你說‘交給我吧’,可是……騙子!”麵對越說越過分的綠,良多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那個是預料之外,我也……”儘管已經是拚儘全力在虛張聲勢,然而良多還是得承認自己失敗了。如此醜惡的計劃本就不可能會成功。綠已經沒心思在這上麵責怪他。問題在於這個計劃的本質。“你從一開始就決定好了。比起跟慶多共度的這六年時光,你選擇了‘血緣’。”綠的聲討讓良多動搖了。她什麼都知道。“沒這回事……”良多大喊一聲,想要占據上風。然而,綠打斷了他的話。“你還記得剛知道慶多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的時候,你說了什麼嗎?”良多擺了擺手,製止綠說下去。“我記得!”良多仿佛要吐出心中所有不快般地說道,“我問你,為什麼沒有察覺,我想把一切過錯都推到你身上。但是,被調換的是七月三十一日,我也沒有發現慶多被換了。那時候是我不對……”良多站起來,一邊道歉,一邊靠近綠。綠卻從他的手邊逃開,走到窗戶旁。“不對!不是這句話!”綠沒有看窗戶玻璃對麵的美好夜景,而是緊盯著映在玻璃上良多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臉。“你是這麼說的,‘果然如此啊’。你說‘果然’,‘果然’是什麼意思?”是從那個律師那裡回來的路上嗎?那個時候就算是堅強的良多也受到了很大的衝擊。因此那時的記憶仿佛蒙上了一層霧靄,模糊不清。他記得當時自己用很激烈的話語罵了人。但是,自己真的說過“果然如此啊”這種話嗎?自己竟會說這樣的話……“你從一開始就不能接受,慶多不如你那般優秀,也沒你那般強勢,對不對?”一語中的。不去上補習班就沒法被錄取的慶多、鋼琴完全沒長進的慶多、逃避跟其他人競爭的慶多……良多整個人仿佛被凍住了一般,一動也不能動。“隻有那句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綠轉過身,她的臉因為滾滾的淚水而扭曲變形,雙目熊熊燃燒著良多從未見過的憎恨。恐怕,這瘋狂的齒輪再也無法回到正軌了。一直呆站著的良多聽到了這個家破碎的聲音。一片黑暗中有一個人在靜靜地聽著兩個人的對話。他睜著那雙大大的眼睛,一動也不敢動地躺在床上。第二天早上的餐桌變得比往日要熱鬨。當然,良多和綠之間並沒有直接的對話,而是他們各自與慶多說話,以慶多為媒介來交談。對話中,良多問慶多,有沒有想去玩的地方?慶多沒有回答。在良多執拗地追問了好多遍後,他才小聲說,哪裡都不想去。良多幾乎半強迫地把慶多帶去了公園。上一次良多帶慶多來這裡玩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他想起來了,那時正是周日的中午之前,公園十分擁擠。遊樂設施都被“強壯孩子”所霸占,慶多甚至沒有膽量靠近那裡。良多慫恿道“爸爸替你去說”,但慶多還是說“我想回家”。大約是因為時間還早,今天的公園冷冷清清的。當然最主要是因為日曬太強。電視台都爭相報道,今天一大早氣溫就超過了三十攝氏度,預感今年又將會是一個酷暑。抵達公園時良多已經是汗流浹背。平時幾乎沒時間運動,也許是難得出汗的原因,他竟已經感到了一絲疲憊。良多找到一個模擬地球儀形狀的球形攀爬架坐了上去——慶多管它叫“旋轉叢林”。“我來推你。”慶多說著便開始用力,使出吃奶的力氣一推,攀爬架開始緩緩轉動起來。“真厲害啊。”“1,2,3……”慶多的臉漲得通紅,一邊數著數,開始加速轉圈。“好厲害呀。”慶多飛快地看了一眼良多的臉,那臉上有著自豪又喜悅的神情。慶多把攀爬架轉到一定程度,說了句“預——備”,便也跳了上來。看到他靈巧的動作,良多不由讚歎道:“哦,厲害,厲害。”慶多這回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但還是露出笑臉來。“旋轉叢林”一旋轉起來,便有輕風拂麵而來,叫人神清氣爽。良多拿起照相機。“好,我要拍了哦,預——備。”慶多大大方方地麵朝鏡頭笑起來,還比了個“V”的手勢。“也給我用一下。”這是全幅的大照相機,頗有些重量。小型照相機大概也是夠用的,但比起便捷,良多更看中的是它的高性能。良多把照相機遞給慶多。照相機對慶多來說還是太重,還不能好好端起來。以前也讓他接觸過幾回,所以他知道快門的位置。慶多笨拙地拿著照相機,把手指放在快門的位置後,把鏡頭對準良多的臉,按下了快門。他按的時候晃動了,照片可能會有些虛。良多想起買這個照相機時的情形。那是距離慶多預產期一周前的時候,工作正是忙碌的高峰期,就算自己想動身去購買也根本抽不出時間來。那時他還處於副手的位置,雜活也都交在自己的身上,實在是一分一秒都不舍得浪費。即便如此,良多還是利用午休的時間,跑到公司旁邊的大型電器店去買了回來。也就是說,這個照相機是為慶多而買的。“這個照相機,就送給慶多了。”慶多似乎被良多的這個提議給嚇了一跳。他看看照相機,又看看良多。然後,他搖了搖頭。“為什麼,不想要嗎?”“嗯,不想要。”這是良多第一次見到慶多如此清晰乾脆地給出答案。“是嗎?”良多有些詫異地笑了笑,接過慶多遞過來的照相機。這天晚上吃的是炸雞塊。這是和慶多共度的最後一個夜晚,綠使出渾身解數做出來的炸雞塊,用的是帶骨的雞肉,還在骨頭的部分加了些裝飾。炸雞塊裝在一個大盤子裡,堆成了一座小山。看一眼就知道,這分量即便三個人吃,也是無論如何都吃不完的。慶多高興極了。他難得地萬分歡喜,將炸雞塊一個接一個地塞進嘴裡,腮幫都鼓了起來。看著這張臉,綠在心中默念,不要忘記這個味道。她祈禱著,但願在慶多心中,無論是由佳裡做的、還是高檔餐廳做的,味道都比不過媽媽做的炸雞塊,一輩子都不要忘記!然而,這些話她卻絕不能說出口。除了把這份心意灌注在炸雞塊裡,她無能為力。炸雞塊還剩下三分之一,慶多、良多和綠都已飽了。綠馬上想到要把剩下的放進為明天河灘遊玩準備的便當裡,但又擔心這麼熱的天裝剩下的炸雞塊會導致食物中毒。於是,她改變主意明天一早再重新炸一些做便當。她恨不得馬上就出去采購,因為附近那家味道很好的肉店馬上就要關門了。可她剛準備起身,突又發覺連續兩天都吃炸雞塊會不會吃膩。而且,或許明天由佳裡也會帶炸雞塊過來……明天起,慶多就要變成齋木家的孩子了。綠的臉頓時失去了血色。她的臉色蒼白,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慶多。“聽好了,慶多。”餐桌上,良多對慶多說。慶多看向良多,嘴角還帶著炸雞塊的油漬。“去了那邊的家,要管叔叔、阿姨叫爸爸、媽媽。就算是寂寞了也不能哭,不能打電話回來。說好了哦。”良多的聲音很嚴厲。“任務?”慶多小心翼翼地問道。“嗯,任務。”良多有些吃驚慶多還記得這個詞。第一次說這話題的時候,他覺得慶多隻是稀裡糊塗地隨口應付,沒想到他清楚地記在心裡。“到什麼時候?”慶多歪著腦袋問道,這個動作十分惹人憐愛。可是良多曾經一臉厭棄地對綠說過“跟女孩子似的”。而如今這動作卻讓他心痛。“還沒定。”他本想說永遠,卻中途改口了,昨晚思考的事情不斷地在腦海中湧現。“慶多大概在想為什麼要進行這樣的任務,但是,我想十年以後你一定會明白的。”慶多並不知道十年究竟有多長。他連時鐘都還不太會看。他隻是隱約感覺到,這是非常、非常長的一段時間。“在琉晴家也要練鋼琴嗎?”慶多問道。要變得“優秀”,練鋼琴很重要。“隨便。”慶多吃驚地看著良多的臉,兩眼撲閃撲閃的。明明是為了變得“優秀又堅強”才進行的任務,練鋼琴卻可以“隨便”?“慶多如果想繼續的話,媽媽會去拜托他們的。”綠對接受了任務的慶多說道。綠用毛巾擦拭著慶多被油弄臟了的手心和嘴角,仔細地、慢慢地擦拭著。綠看著良多的側臉想著,該說的話都說了,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他應該會嚴格遵守時間吧。工作上守時是很重要的,即便是解除親子關係的時間也不例外。但綠已經不會再多說一句。跟由佳裡談話的時間已經約定好了,讓孩子們走的時候帶上迄今為止拍的照片。當然,父母想要留在身邊的照片可以事先保留,但是不要把照片擺在孩子可以看到的地方。在幼兒園做的東西或畫的畫之類的也儘量讓孩子帶著。家裡擺放了有很多本裝著慶多嬰兒時期照片的相冊。綠需要從中挑出那些無論如何都想讓他帶著、記著的充滿回憶的照片。然而無論哪一張都不想讓他落下。最終綠選擇了放棄,隻從相冊中選出幾十張,然後把整本相冊都放進了行李箱裡。她從牆上和鋼琴上的相框裡取出照片,左思右想之後,把這些也都放進了行李箱。綠拿起一個上幼兒園時年幼的慶多做的紙黏土小手印壁掛裝飾。多麼小的手啊,綠輕輕地把自己的手疊在小手印上。她把這個也收進行李箱。仿佛是一刀又一刀地劃在自己的身上,綠的胃翻滾著作痛。慶多特彆喜愛的睡衣、毛巾、牙刷、杯子……綠猶如斬斷自己的思緒般合上了行李箱。綠一邊拭去湧出的淚水,一邊跑進了臥室。臥室裡慶多甜甜地睡著,仿佛什麼都不知道般,陷入安詳的沉睡之中。綠再一次拭去眼淚,靜悄悄地在床上躺下,凝視著慶多熟睡的臉蛋。她輕輕地伸出手去觸碰他的臉,觸碰他的頭發。良多待在書房裡。慶多少見的過了十點還沒睡,不過一到十點半便倒頭睡了。之後良多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麵朝書桌,靜靜地坐著。他隻是在思考,為什麼慶多會那麼乾脆地說“不想要”照相機?但是,他思考了幾個小時,依舊沒有答案。烏川的河灘上幾乎看不見人影。在相隔很遠的地方,有一群玩水的高中生,不過由於離得遠,倒也不足為慮。選擇此地的是齋木家。雄大的小型貨車上裝滿了烤肉全套用具和食材、遊戲玩具等。今天依然是良多一家先到,在那裡等著雄大他們的到來。雄大看起來十分熟練地在烤爐裡堆上炭,隻用了火柴和報紙,就一下生好了火。不過,要等到炭燒起來,還需再花上幾十分鐘。這期間,雄大便開始跟孩子們玩起了帶過來的玩具。綠和由佳裡在烤爐前一邊看火,一邊靜默地望著孩子們遊戲的身影。由佳裡一臉笑意。不管什麼時候孩子們嬉鬨著玩成一團的樣子都給予她快樂,讓人忘卻現實。綠也麵帶微笑。但是這是因為在由佳裡的麵前,她才做出這般表情。在某個時刻,她臉上的神情會突然消失不見。然後,她凝視著慶多的雙眼中流露出哀傷的神色。撐開遮陽傘,桌子也擺好了。折疊椅子雖然不夠人數,也有七把之多。反正孩子們都光顧著玩根本不會過來坐的。良多無法淡然地待在綠的身邊,他找了稍遠處的一塊大岩石當椅子坐下,遠遠地看著孩子們做遊戲。雄大從車裡取出風箏,想要放上天。孩子們都守在雄大的身邊看著。但是,很快雄大就放棄了,孩子們開始追著一個撒氣的足球玩起來。雄大看了看烤爐的火候,便笑眯眯地朝良多的方向走來。“這裡不能放風箏,說是為了保護香魚。從這裡不太能看得見,不過河麵上拉著尼龍線,好像是為了防止鳥兒靠近,這麼一來風箏就會纏在上麵。”良多一邊點頭,一邊想起慶多在成華學院的麵試。慶多對麵試官撒了謊,說夏天的回憶是“跟爸爸一起露營和放風箏”。而雄大卻要把它付諸現實。慶多連這種事都告訴了雄大嗎,還是僅僅是個巧合?“這些年風箏都做得太好,太容易放起來了,一點都不好玩。我們那個年代啊……”說到這裡,雄大看了看良多的臉,笑了。“啊,當然,我比你大一些。我父親用竹簽和窗戶紙給我們糊一個出來,再把報紙剪了做成尾巴。那個怎麼都放不上去……”聽到這些,良多搖了搖頭。“我的父親不是那種會和孩子們一起放風箏的人。”雄大聽了良多的話,露出驚訝的神色。“是嗎?不過,你也沒必要向你的父親看齊,對不對?”雄大的話裡並沒有責備的語氣,他隻是單純將心中所想之事付諸口舌罷了。他說得沒錯。不知不覺間,良多在模仿著那個令他厭惡的父親。“拜托你要陪琉晴放風箏哦。”雄大低下了頭。“好。”雄大沿著河灘跑了過去,想要加入孩子們的足球遊戲。孩子們飛快地消耗著燒烤和帶過來的便當,大人們卻完全沒動筷子。由佳裡和綠互相都有所顧忌,不知道該由誰去照料誰家的孩子,最終,年齡小的孩子由由佳裡照顧,琉晴和慶多由綠照顧著吃完了這頓飯。雄大則完全負責烤肉。聽說以前曾開過一段時間衝繩料理店,他用“衝繩風味的醬汁”事先給肉調好了味。儘管搞不清楚究竟是不是衝繩風味,不過毋庸置疑,著實美味。收拾好烤爐,處理好所有垃圾,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兩點。那天早上還隻有些薄雲,到了下午雲層卻越發厚了。接著,突然就涼風大作,氣溫驟降,穿著短袖都有點冷了。綠抬頭看了看越發黑壓壓、低沉沉的雲層,忍不住心情也壓抑起來。分彆的時刻越來越近了。孩子們還在河灘邊玩耍著,這個氣溫對嬉鬨追逐的他們來說反而是剛剛好。由佳裡和綠並排站著,一起體會著逐漸逼近的分彆時刻。“彆看他那樣,其實很膽小。”由佳裡和綠看見琉晴在戲弄慶多。看起來兩人因為什麼起了衝突。由佳裡剛想訓斥琉晴,卻住了嘴。大概是和好了吧,那兩人又突然開始勾起手指來。一邊看著,由佳裡繼續說道:“晚上,他不喜歡一個人去廁所,總是我跟著一起去。不過,大和出生後,他突然就有點哥哥樣了。訓練大和上廁所的時候,他說自己帶弟弟去廁所,乾勁十足。”由佳裡的聲音有點哽咽了。綠想著堅強的由佳裡怕是要哭出來了。“慶多也一直說想要個弟弟,不過……我……已經不能生了。”聽到綠的話,由佳裡吃驚地看著綠。那是在六年前,就在生完慶多出院的那天,負責的婦產科醫生說:“夫人再懷孕的可能性非常低,就算懷孕,也很可能會流產。即便是胎兒發育了,胎兒和母體在生產時的風險都很高。請儘量避免懷孕吧。”醫生告知此事時,陪在綠身邊的人是良多。良多看起來比綠更受打擊。不過,良多從未因此事而責備過綠,哪怕一次。自那以後,綠就一直對良多充滿負罪感。“所以,雖說是以這種方式,慶多有了妹妹和弟弟,我想他一定會高興的。”綠的眼中盈滿了淚水,由佳裡的眼睛裡也有淚光。由佳裡把手放在綠的背上安慰她。由佳裡的手掌,和裡子輕拍在哭泣的綠的後背上的手掌一樣,溫暖極了。綠不由得哭出聲來。由佳裡輕輕地抱著綠,也壓抑著聲音流下眼淚。五點過後,良多便叫上慶多,兩個人單獨站到河邊。他在慶多的身旁蹲下來。“慶多,去了那邊的家也什麼都不用擔心。琉晴家的叔叔、阿姨都說很喜歡慶多……”慶多急切地打斷了良多的話。“比爸爸還喜歡?”這句話讓良多猝不及防。他從沒想過慶多會拋出這樣的問題。這就是慶多憂心的事嗎?良多不知道。但是,他隻知道一點,此時他必須給出肯定答案。良多緊盯著慶多的臉,點了點頭。“對,比爸爸還喜歡。”慶多那雙大大的神似由佳裡的雙眸凝視著良多,一句話也沒說。“大家一起來拍張照片吧……”雄大在稍遠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招呼道。“嗯。”“快過來。”雄大朝慶多伸出手,這是自然而然的舉動。慶多也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雄大的手。兩人手牽著手走過去,這背影正如父子。在那個瞬間,良多抑製不住地胸口一痛。他做了無可挽回的事。他壓抑著這份情緒。他早已習慣了壓抑自己的感情。雄大的照相機是一台小小的卡片數碼相機,隻有良多的照相機十分之一大。兩人把照相機各自放在野餐桌上的保溫箱上麵。設置好自拍功能後,雄大壓低聲音對良多說:“要笑啊。”良多一下子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於是雄大又說了一遍:“大家一起笑起來。”這張照片將會成為大家在今後的人生中無數次追憶的照片。“好的。”良多擠出笑容回答道。“喂——要拍啦。”雄大按下快門,朝大家站立的地方跑去。良多也連忙緊隨其後。良多小心翼翼地靠近綠站著。綠的前麵是慶多。齋木家和野野宮家隔開些許距離,並排站著。雄大抱著正胡鬨的大和,在他的前麵琉晴正在做著鬼臉。旁邊的由佳裡把手搭在美結的肩膀上。所有人好不容易擺出笑臉的瞬間,快門聲響了。琉晴第一天成為野野宮家的兒子的晚上,良多為這一天的到來,做了一份“野野宮家的規則”清單,一條一條羅列在一張A4紙上。“不許咬吸管。”對桌而坐的良多讓琉晴把“規則”清單念出來。“每天練習英語。上廁所要坐著。泡澡要一個人安靜地泡。遊戲每天隻玩三十分鐘。要叫爸爸和媽媽……”琉晴認識很多漢字,念東西也念得比慶多要好。但是念完最後一個字,琉晴便抬起頭問良多:“為什麼?叔叔不是爸爸,不是爸爸。”“以後,叔叔就是爸爸了。”雄大和由佳裡都沒有好好跟孩子說過這件事嗎?良多有些惱火。他可是跟慶多強調了很多遍。琉晴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些話,用十分複雜的神情看著良多,最後看了看廚房裡的綠。綠除了露出模棱兩可的笑容,彆無他法。“為什麼?”琉晴問良多。良多本來想搬出講給慶多的那套“任務”說辭,但轉念一想,今後必須好好管教琉晴。他決定采取強硬態度。“沒有為什麼。”“為什麼?”琉晴不肯善罷甘休。相同的問題又問了出來。良多緊盯著琉晴的臉。琉晴十分淡然地回看著良多,看起來完全沒有要討好讓步的意思。良多略微思考,改變了進攻方向。“那就……這樣吧。爸爸和媽媽在那個家。就跟從前一樣。”“嗯。”琉晴同意了。良多一鼓作氣再次進攻。“那麼,能不能稱呼叔叔、阿姨為父親和母親?”琉晴的表情再次僵硬起來。“為什麼?”又回到原點了。但是重要的不是琉晴是否理解,而是要矯正他迄今為止在齋木家養成的“任性妄為”,必須貫徹野野宮家的家風。“沒有為什麼。”“沒有為什麼的‘為什麼’我不懂。”良多盯著琉晴的眼睛。然而,琉晴的眼中沒有絲毫膽怯。“以後你就懂了。”良多蠻橫地說。“為什麼?”琉晴的眼中浮現出挑釁的神色。這是慶多絕不會做出的反應。竟然會反抗到這種地步,良多也沒想到琉晴的抵抗情緒居然這麼強烈。“沒有為什麼。”不能退讓。良多再次堅持著。“沒有為什麼?為什麼?”究竟是在挑釁還是真的隻是單純地理解不了?良多難以做出判斷。他飛快地把視線轉向綠,但很快又移開了。他心想要不要試試解釋給他聽,但又明顯感覺到這並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明白的。連良多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這樣。“到底是為什麼呢?”良多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為什麼?”琉晴進一步追問,絕不肯認輸。就算是良多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之後,良多思考了好一會兒。“為什麼?”是啊,這正是問題的核心。就算問上無數遍,卻依然沒有答案。“刷牙吧。”良多說著,把琉晴帶過來的牙刷拿在手上,遞給琉晴。琉晴從良多的手裡接過牙刷,一邊哼著歌,一邊朝洗臉台走去,宛如勝利的凱歌。在琉晴和良多角力般的一問一答的時候,綠打開了由佳裡交托的紙箱子,將裡麵的衣服等東西拿出來。之後,是貼在齋木家牆壁上的世界地圖。據說這是琉晴特彆中意的東西。地圖下麵放著相冊。看來由佳裡也是不知如何選擇,隻好一股腦都塞了進來。第二個紙箱子裡裝得滿滿當當的應該是琉晴小學和幼兒園時製作的各種手工製品,主要是些繪畫,還有兩個黏土手工品。它們是用黏土做好後再上色,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四條腿的動物還是怪獸,兩隻的頭上都長了角。由於兩個模樣都十分獨特,綠便把它們擺在了廚房櫃台的旁邊。她不知看了多少張相片,最終從裡麵挑出了他笑得非常開心的一張。其中就有第一次跟齋木家見麵時,雄大給她看的照片。就是那張在遊泳池戲水的、照虛了的照片。第一次看這張照片的時候,自己並沒有什麼太多的反應。而現在看著這張琉晴精神十足的照片卻讓她不由得勾起嘴角,讓她感受到了這幾個月共處的時間的厚重。而作為代價,失去的是對慶多的那份……綠斬斷了思緒,多想也是無濟於事。書包,對了,還是來想想書包的事吧。慶多的書包今天已經交給齋木家了,但是齋木家忙著往車裡塞燒烤全套工具,就忘了把琉晴的書包一起帶上。這周之內應該會和筆記本之類的一起用宅急送寄過來。但是教科書就要全部處理掉了。琉晴和慶多暑假過後都要進入公立小學,本想著順利的話可以直接揀現成的拿來用,但是兩個學校所用書本的出版社都不同。新的教科書要等到暑假後,在接下來的新學校的入學日才能拿到。慶多去私立小學那會兒,綠還覺得上公立也挺好,如今她卻憂心忡忡。原因是在補習班的時候,從媽媽們那裡聽來的公立小學的問題多不勝數,就算刨去那些誇張的成分,也儘是些叫人膽戰心驚的事情。一想到慶多的溫柔善良,綠輕歎了一口氣。然後,她突然注意到一件事。良多有輸給孩子過嗎?心情大好,刷牙刷了許久的琉晴就那樣獨自進了浴室。良多也打算刷牙,站在洗臉台前時卻被嚇了一跳。洗臉台的鏡子上畫了一幅大大的畫。是機器人嗎?仔細一看,是用刷牙粉畫的。他剛想打開浴室門訓斥琉晴一頓,卻聽到浴室傳來玩耍的聲音。這麼快就違反了規則。不過,這也比直接把他說哭要強吧。良多便放棄了訓斥的念頭,打算刷牙。隻是,看著鏡中映出的自己的臉,又看看這惡作劇的塗鴉,良多想著:這是自己一直希望兒子擁有的,而琉晴恰好持有的“強勢”。齋木家的晚餐吃的是由佳裡打工的地方的便當。因為由佳裡說“今天累了”,於是把車停靠在店門前,大家挑選自己想吃的東西。慶多想吃的是燒賣便當。的確,這是這家便當店的招牌菜品之一,長期暢銷。但迄今為止齋木家誰都沒有點過這個。齋木家的人都喜歡吃餃子。雄大發表了好一會兒慷慨激昂的演說:“燒賣乃是旁門左道,乃是餃子的贗品。”回到家,又因為這個話題很是熱鬨了一陣。雖然被父母訓斥過,但慶多從來沒有感受過來自父母的調侃,今日一見倒也讓他樂在其中。熱熱鬨鬨的晚餐結束後,雄大帶著孩子們去泡澡,由佳裡把大和和美結哄睡了。大概是今天玩了一天累了的緣故,七點的時候兩個小家夥就已經墜入夢鄉。慶多雖然也一起鑽進了被窩,卻睡不著。洗完澡後喝的啤酒似乎上了頭,雄大打著鼾睡著了。由佳裡把大和和美結哄睡後,就過來看看慶多。慶多連忙裝作睡著的樣子。由佳裡輕手輕腳地起身出了房間。不一會兒,慶多就聽到浴室傳來的流水聲。慶多的悲傷和心痛好像要撕開他的胸口。他根本無法入眠。終於,慶多靜悄悄地起身,朝雄大商店的方向走去。那裡應該有一台家裡沒有的大大的電話。慶多想對綠說一聲“晚安”,僅此而已。良多說過不能打電話,但是忘了道“晚安”是不對的。然而,慶多卻沒能走到電話那裡。商店的卷門已經放下來,燈也全滅了,黑漆漆的一片。慶多沒有在這一片黑暗中前進的勇氣。但慶多也不想就此放棄。他就這樣一直在商店和正房之間站著。不久,慶多就地蹲了下來。“不能哭。要是在這裡哭了就真的不能變‘強大’了。”慶多這般給自己打氣。“哎呀,怎麼了?”慶多抱著膝蓋坐在地上,此時由佳裡出現在他的身後。她換上了睡衣,正在用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慶多看起來不想抬頭。“啊,是不是壞了呢?”由佳裡說著把慶多從後麵抱起,讓他站了起來。但慶多還是低垂著頭。“好嘞,那,阿姨來給你修一修吧。”用的是跟雄大修理機器人時一樣的手法,先打開慶多肚子上的蓋子。“啪嗒!好嘞,打開了。啾啾,是這裡嗎?是這裡嗎?是這裡嗎?啊,這裡不大對勁!”由佳裡用指尖點著慶多的肚皮,輕輕撓他的側腰。慶多扭著身子忍耐著,但終於還是抬起頭來笑了。“怎麼樣,修好了嗎?”慶多默默地看著由佳裡,點了點頭。由佳裡也點了點頭。由佳裡輕輕地伸出手,緩緩地用手環住他的背,抱緊他,動作輕柔得就像抱著一塊易碎的玻璃。慶多也慢慢地把手繞到由佳裡的背上。他聞到了由佳裡身上沐浴露的味道,這是跟綠不一樣的味道。由佳裡感覺到那小手上的溫度,她更加用力地抱緊慶多。看著眼前這個悲傷著的孩子,她想減輕這孩子的悲傷。對由佳裡而言,不管這孩子是個什麼樣的孩子,來自何方,自己都應該來安慰他難過的心。然而,和琉晴之間的羈絆、對琉晴的思念、對琉晴的愛,都是屬於她獨一無二的回憶。什麼都不會改變,怎麼可能會改變。由佳裡在心中默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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