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1)

“過來!”盧卡斯朝西蒙叫道,他繞開空展覽櫃,向樓梯衝去。他像一匹衝刺的駿馬一般三步一台階地跨上樓,不過幾秒便到達了頂樓。他看向大廳,發現德蘭尼實驗室的大門大敞著,日光燈的光線灑向亞麻地板上。他感覺有些不妙,隨著他走近並聞到一股黏濕的泥炭沼澤氣息時,這感覺變得愈加強烈了。“你在嗎?”他大叫道。整間屋子就像被颶風侵襲過一樣——顯微鏡和其他一些器材散落在地上,紙張撒了滿地,大敞的窗口襲來的一陣風吹得它們亂飛。“天啊!”西蒙跟在他身後,不由得驚叫。那個巨大的綠色鐵質儲物櫃——裡麵裝著石棺裡的藝術品——被從牆上的螺栓上扯了下來,摔在地上。上麵儘是凹痕,而且已經彎曲得不成形了,櫃門也被扭鬆了——但在那櫃子底下,盧卡斯好像看見了一具屍體,那沉重的物體下麵伸出了一隻指頭泛紫的手。“德蘭尼?”他問道,俯下身想要看一眼這殘骸的下方。但他什麼也看不見,就算他想用肩膀將這櫃子推開,恐怕隻會加重他的傷勢。“我們需要一根杠杆。”他說,於是西蒙看了一圈,抓起一塊鋼板,那本來是個門,將它塞進了櫃子的邊緣後斜壓在上麵。櫃子好像稍稍抬高了一些,盧卡斯鼓勵道:“對——繼續!”並伸了一隻胳膊進去,想抓住德蘭尼。櫃子又上升了幾英尺,盧卡斯拉得更用力了些,將頭朝前的屍體從重物下麵拖了出來。就在整具屍體都快出來時他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猛地鬆開了手,就像手指觸碰到了滾燙的鍋爐似的。西蒙也看到了,於是儲物櫃“砰”的一聲重重地墜回了地麵,重新壓上了她之前努力想要救出來的那東西的小腿和雙腳。躺在那兒的是凱斯內斯郡人,依舊是一具僵屍,他深褐色的四肢像樹枝一般扭曲著,身體也是。臉偏向一側,露出了他鷹鉤狀的鼻子、凹陷的臉頰和一條毫無血色的裂痕,那是他的嘴。當然還有他喉嚨上的那道狹長的口子,為了保險起見割的。盧卡斯蹲坐下來,研究著這個標本是否有任何生命跡象,之後才想到自己這行為有多麼可笑。它不是自己上來的,它隻不過是博物館的一件展品,一個石化體,被綁在木柱上殺死的,然後被埋進了沼澤中。為什麼有人會打破展櫃並把它一路拖到了這裡?而且它是怎麼倒在一個破爛不堪,且無疑被盜的櫃子下麵的?“帕特裡克去哪兒了?”西蒙問道,盧卡斯心中也正疑惑著這個問題。有一件事可以確定——他不在實驗室裡。但這裡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曾在這裡進行過一場激烈的爭鬥。盧卡斯視線飄向了敞開的窗戶。德蘭尼從那裡逃跑了?他走向窗台,探出身體——這裡根本沒有逃生通道,隻有一根攀附在牆上的常春藤。儘管其中幾根鬆鬆垮垮的,在風中晃動著,似乎是剛被扯鬆的。德蘭尼的塊頭很大——它們能承受他的重量嗎?下麵的灌木十分茂密,除非是他看走眼了,否則他一定應該看見它們上麵有一處凹陷,那是最近有某個重物掉落上麵的痕跡。難道在盧卡斯和西蒙上樓時,德蘭尼從窗戶爬了出去?他為什麼要那麼做?根本毫無意義。他轉向西蒙,然而她眼神堅定地說道:“現在,它就在他身體裡。”“什麼?”“它需要一個宿體——它經常這麼做——所以它借用了凱斯內斯郡人。現在它轉而利用德蘭尼了。”“去哪兒?”他問。“做什麼?”西蒙仔細檢查了一遍空空的櫃子。“它已經把它存在的最後一點物證偷走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了。所以我猜它現在正趕去消滅那些還活著的人證。”勃蘭特已經死了。泰勒特工也是。清潔工沃利·格雷格也是一樣。還有拉希德博士。所以隻剩下他,還有西蒙了。還有另一個目標——它曾經襲擊過一次的目標。“我得趕回莫色爾大街,”盧卡斯著急道,“愛因斯坦家。”“他不在那兒。”她回答道。“那他在哪兒?”“我看見他去往卡內基湖了,還有一個朋友。”“什麼時候?”“大概一小時前。”他隻需要幾分鐘就能跑到湖邊。“你知道警察局在哪兒嗎?是不是在威瑟彭斯大街?”“知道,父親死後我在那裡填了一份報告。”“找到法雷爾局長,讓他派一輛警車到湖邊。然後就待在警局裡,那裡比較安全。”“你準備做什麼?”“趕在德蘭尼之前,找到愛因斯坦。”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覺得有些對不起自己的老朋友。在他離開前,西蒙叫住他,“等一下,”接著將手伸向襯衫下,解下了父親給她的五邊形掛墜。“拿著它。”她說完,將它繞上他的脖子,並塞進他的襯衫中。“做什麼?”“保護你。”“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他說完,輕撫著她的臉頰像是給她最後的祝福,接著小心地繞過攤開的凱斯內斯郡人。他不想留她一個人在這裡,況且情勢如此危險,但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了。他穿過房間,衝下樓梯,跑到院中。一群學生聚在那裡,他就像一個中後衛一樣擠過人群,東拐西拐地穿過了校園裡哥特式的拱門和寂靜的回廊,隨後他到了華盛頓路,橫衝直撞地穿過了馬路,害得一輛運奶卡車不得不急刹車避讓,司機還怒罵道:“喂,哥們——沒長眼嗎?”樹林裡又冷又暗,他踩在落葉和大片大片潮濕的苔蘚上,跌跌撞撞地向湖邊跑去。他偶爾還得跨過一堆朽爛的木頭,而且他總是迷路,然後又不得不重新回頭。但他知道隻要他一穿過樹林,沿著小斜坡下去,最終一定能夠到達湖邊。因為隻有一隻眼睛的緣故,他不得不來回擺動腦袋來確保自己不會撞上什麼東西。儘管如此,他的臉還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低矮的樹枝打中,還有幾次他差點被突出地麵的岩石絆倒。就快到達的時候,他在一些光滑的樹葉上滑倒了,一屁股重重地跌了下去,在光滑的枯枝落葉上滾了將近十五碼,最終停在了一叢繁茂多刺的灌木叢中。從稀稀拉拉的葉子中望去,他看見了正前方,一麵橘色的信號旗高高地揚在樹頂上。撥開灌木,他連滾帶爬地衝下剩下的斜坡,直到最終抵達船屋旁,那裡的架子上綁著幾隻劃艇和搖槳,上麵還罩了一層保護用的油布。最底下一層的劃艇被揭開了罩子。“愛因斯坦教授!”在他衝進門時他大喊道。一個戴著一副大眼鏡的男人顯然受到了驚嚇,轉過身來,因為震驚,他的臉色慘白,隨後一本書掉到了地板上。盧卡斯認出了他,是那位數學家,庫爾特·哥德爾。“教授在這裡嗎?”他喘著粗氣問道。“在。”“在哪裡?”盧卡斯問,環視了一圈,這個木屋裡麵擺滿了槳和木板,還有一堆散著的救生衣。“哪裡?”他吼道。哥德爾顫顫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指向湖麵。“他在劃船。”盧卡斯不知道這應該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這是意味著他已經脫離了危險,還是正落入危險之中?他跑到窗邊,依稀可見一片黃帆飄揚在大概半英裡遠的地方,那是愛因斯坦的小船上的。視線轉回屋內,他發現了一副比賽時工作人員使用的雙筒望遠鏡,便抓了起來;上一次他舉起雙筒望遠鏡的時候,還是在斯特拉斯堡郊區一處被轟炸過的荒廢教堂裡,為了監視一個狙擊兵——那時候他的兩隻眼睛都能用。此刻他調整好鏡頭,聚焦在那艘在疾風中掠過湖麵的小船。它正逆著風航行,讓他欣慰的是他還可以看見愛因斯坦熟悉的身影——穿著那件褐色的皮夾克和那圈白發——筆直地坐著,操縱著舵柄,看上去一個人好好的且掌控著局勢。就在他準備放下望遠鏡時,那艘藍色的小船又出現了,船帆飄動著,讓盧卡斯震驚的是,他看見了另一個身影坐在船的右側。一個大塊頭的男人,裹著德蘭尼那件與眾不同的大衣。盧卡斯又舉起鏡頭,但他卻什麼也看不見了。“他是和德蘭尼教授一起劃船的嗎?”“不,沒有其他人。我們是一起來的。隻有我們兩個。”每過去一秒鐘,盧卡斯不好的預感都會更強烈一些。那晚他和另一名文物複員委員會成員一同落入學校外的埋伏時,他也有這樣的感覺,同樣的還有那天他在地下洞穴發現石棺後,那個德國小男孩踩到地雷時。他擔心的某件不好的事情——非常糟糕——就要發生了。然而,他在這裡又能做些什麼呢?“是不是阿爾伯特遇到什麼危險了?”哥德爾非常關切地詢問道,“我現在需要做什麼嗎?”“去外麵幫我個忙。”溫度降了下來,晴朗的天空也變得黯淡且灰蒙蒙的。盧卡斯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劃艇從架子上搬下來,趕在可怕的事情發生之前,追上那艘小船。儘管哥德爾是幫助他把船搬出去最不合適的人選,但他周圍沒有其他人了;儘管他有些虛弱,但還是一路抬著劃艇的一端,和他一起將它放入水中。當盧卡斯爬進去時,小艇不住地左右搖晃著,他坐在了那塊當作座位的木板上,隨後拿起收在橫梁下的劃槳,對哥德爾說道:“推我一把。”哥德爾一反常態,勇敢地邁入冰涼的水中,蹚了一兩步後便推走了劃艇。在船飄遠後,盧卡斯叫道:“現在,就在那裡等著警察過來!”“警察會過來?”“他們肯定會的。”哥德爾掙紮著爬上了岸,而盧卡斯自從新兵訓練營那次遠足以後,再也沒有揮過船槳,嘗試著劃了一下。在他嘗試了十幾下以後,他終於記起來該怎樣劃了。保持水平,將船槳放低,然後用力均勻地將槳拉回到肩部,接著再將濕淋淋的槳從水中升回時,將槳持平以減少風的阻力。每劃幾下就要變換方向,這樣可以保證小艇沿直線行駛。但他要怎麼靠近愛因斯坦他們呢,尤其還在這種大風天氣下?他現在已經可以看見東麵密集的烏雲正朝這裡飄來。湖水隨著一分一秒的流逝變得湍急起來,劃艇的船頭上下顛簸著。他的鞋襪早已經濕了,他的羊毛褲腿已經貼到了他的皮膚上。小船被水浪衝擊得左右傾斜著,他常常被迫停下手中的槳,降慢船速直到不再搖晃,重新平穩地浮在水麵上。他忘記帶救生衣了,並且船上也找不到一個。小船正在向湖中心,可能是水最深的地方進發著。儘管還有很遠的距離,盧卡斯還是覺得自己看見了德蘭尼,或者說他的軀殼,探出了船側一兩次,並且將什麼東西丟進了水裡。想要猜出他丟棄的是什麼簡直輕而易舉。東邊的天空越來越暗了,湖水由藍轉黑。就連岸邊的樹葉也從金紅色變為了暗銅色和淡淡的玫紅色。就好像一幅圖畫中的所有顏色都被水衝洗了一遍似的。每劃一次槳,他的外套就會卡在他的肩膀上,為此他不得不再次停下來,費力地將外套脫下來,丟在船底。儘管空氣很冷,而且越來越冷了,但由於使勁的緣故他依舊冒著汗,於是他用袖口抹了抹額頭。兩艘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了,幸運的是他正順著東風行駛著。在洶湧的水流中前行,盧卡斯緊盯著那麵黃帆,還有航手,他正坐在船尾,一隻手握著舵柄。他的乘客又探身出來,向湖中拋了什麼。他將包中的東西丟完以後,接下來又會把什麼丟下船呢?盧卡斯使勁將槳插入水中,用儘全身力氣劃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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