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1)

“還有這個!”她父親喊道,從那個從未離開過他視線的藍色文件夾內掏出幾張照片和複印稿。“看看這些!”“聲音小點。”她提醒著,環顧了酒吧一圈,幾位原本悶頭吃喝的顧客都抬起了頭。隻有一個人毫無反應,一個矮小的男人,他縮在壁爐旁的扶椅上,領子立得很高,帽簷卻壓得很低,甚至讓人無法分辨他是死是活。“看完這些以後,告訴我它們是不是和石棺內骨骸所受的傷是一樣的!”西蒙很早以前就看過這些圖畫和照片。在去阿爾薩斯的途中,她見過《伊森海姆三聯祭壇畫》(《伊森海姆三聯祭壇畫》:德國藝術中結構最複雜、氣勢最宏偉的作品之一,是為伊森海姆的聖安東尼教區教堂繪製的。),是十六世紀早期馬蒂亞斯·格呂內瓦爾德(馬蒂亞斯·格呂內瓦爾德:十六世紀專擅祭壇畫的畫家,是德國文藝複興繪畫中最不可思議的畫家之一。)所作,真品掛在安東尼寺院中,那裡的僧侶正是因為照料那些患有瘟疫和其他皮膚病,例如安東尼熱,的患者而出名。“特彆要看一下這張。”她父親將一張油畫鋪在那堆照片上,上麵描畫的正是聖潔的安東尼隱士被魔鬼折磨的畫麵。從西蒙了解到的那些傳說和教會文學來看,聖安東尼的一生都忍受著撒旦和他的惡魔們的引誘與折磨,因為他的純潔與信念被視作對惡魔力量最堅定而強勁有力的抵製。他勇敢地戰鬥著,用那帶著鐵質曲柄的手杖反擊著。在這張油畫上,他正舉起手杖向蒼天祈求庇佑,那些魔鬼的尖牙利爪將他的身軀撕咬得鮮血淋漓、殘缺不全。儘管她從不懷疑父親的論斷——那棺材裡的遺骨屬於在古代遭到迫害的聖人——但她並不認為這些照片和蝕刻畫有什麼說服力。“這些隻是畫而已,”她說,“沒有人會相信這些的。”“但這些畫和安森教授、德蘭尼教授發現的解剖學證據完全一致。”他的眼睛閃爍著光芒,看上去有些激動,西蒙並不希望看到他這樣,畢竟他的咳嗽九九藏書還沒有康複。她擔心那次他在橄欖球館觀看比賽時著涼了,同樣也擔心他還在飽受困擾,因為見證了愛因斯坦受到襲擊,襲擊者嘴裡還念著那些美國人都聽不懂的阿拉伯語詛咒。怎麼能不困擾呢?連她也無法忘記那件事情。“難道不是你告訴我的嗎?那些同位素實驗,不管叫什麼名字的實驗,也證實了兩者時間在時間上是吻合的。”“是的,”她不得不承認,心裡再次湧現一絲愧疚,她背棄了保密的誓言,把所有的發現都告訴了父親。但瞞住她藏書網的父親是完全不可能的,也是不道德的,如果沒有她的父親,也不會有現在他們討論的這些。如果說他沒有資格知道研究進展的話,那就沒人有資格了,他奉獻給她的愛與忠誠是無可比擬的。“起碼,大多數骨頭是這樣的。”“大多數?”“那個人類的骨骸可以追溯到三世紀左右,但是另一具,就像我之前說的,還是不能確定。”“當然無法確定了,”他說,“他們根本不是人類——他們是這些東西的骨頭。”他的手指著格呂內瓦爾德的油畫上的某個生物的圖像說道。“聽著,”他在藍色的文件袋裡翻找著,抽出一張黃色的紙,“這是在四世紀左右、安布羅斯撰寫的聖安東尼的傳記中找到的。”他用手指點著那些文字,大聲地念著:“安東尼對追隨在他身後的信徒們說道:‘……如果有魔鬼在晚上找到你們,想要為你們卜算未來,或者他們說“我們是天使”,彆聽信他們,他們一定在撒謊……’”好熟悉的字眼,西蒙想,和盧卡斯在石棺上發現的那些文字一樣。“‘如果他們還是不知廉恥地堅持著,不停地變換模樣來耍弄你們,不要害怕他們,也不要畏縮,更不要相信他們是好人。不管他們是好是壞,上帝總會幫我們辨清的。’”他突然停下,用指關節抵住嘴唇來抑製咳嗽。從椅子後方傳來服務員的聲音,她在詢問那個窩在壁爐旁的男人是否需要點單,但他卻怒斥她走開,讓他獨自一人待著。從他的喉音來看,他不止不怎麼會說英語,而是可能壓根就不能講話。但想到,這裡之前甚至不願為她和父親提供住宿,她也就懶得管了。“毫無疑問的是,”她父親說,“那東西已經被放出來了。但它在哪兒呢?要怎麼走動呢?”“什麼?”西蒙問,回過神來看了一下手表。她有約在身——但現在已經遲了——去藝術博物館看她之前拍攝的片子。“惡魔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現,這裡是這麼說的,但是我們怎麼確定它的宿主呢?”“你的意思是,它附在了誰身上嗎?”“人,或者物。任何有生命的東西,任何有形的東西都有可能。它需要一個載體,就像過去那樣,讓它得以活動。”一想到那個襲擊未遂的人像行屍走肉般,走下體育館走道時令人不安的樣子,西蒙就心驚膽戰。“現在,”他父親說著,用手指掃了一圈酒吧,“它可能無處不在。”西蒙身後不遠處傳來聲音,是酒店的經理,他出現在了那個縮在扶椅上的男人身旁。“先生,”他詢問道,“您是旅館的客人嗎?先生?”沒有任何回應,於是他又說,“如果您繼續不點東西的話,我們就得請您離開了。”那個男人沒有回答,但是一股無名火像箭一般突然從壁爐中射了出來,直直落到經理的褲腳處。“天啊!”他尖叫著跳開,把褲管的火拍滅了。“走吧,”西蒙催促著父親,“上樓吧。”她小心地與那個窩在扶手椅中的怪人隔出了一段距離。“現在你隻需要洗個熱水澡,再睡個好覺。”“熱水澡?你想說的隻有這些?”她本想告訴他,她得趕去藝術博物館,但是她知道這樣做的結果無非又是一場爭吵罷了。他會堅持要跟去,但她絕對不會在這樣一個暴雨狂風的夜晚帶他出去的,而這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結完賬後——和往常一樣,他父親還是隻要了一碗湯麵和一杯茶——幫著父親將東西收進藍色文件夾內,她把拐杖遞給父親,攙著他的手肘一起離開了酒吧。儘管西蒙經過的時候已經讓了足夠大的地方給他,那個不速之客還是窩在椅子上,一點沒有挪動的意思。壁爐裡的柴薪依舊劈裡啪啦地響著,空氣中隱約彌漫著一股潮濕的草皮味道。這不禁讓她想起在蘇格蘭高地遠足的那個秋天。“我幾小時以後就回來,”她對父親說,“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睡著了。”“這個點了,你去哪裡?”“見盧卡斯。”僅僅是這一句話就已經讓她父親不滿了。“他是個好人,”拉希德博士不情願地承認道,“但他有殘疾,被戰爭傷害的人不會是僅僅受點傷那麼簡單。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這點。”“我知道。”“走路輕點。”經過吧台時,她看見經理正在打電話,而那個服務員正在旁邊說著什麼,“你開除我吧,我不在乎——反正我不要再去那個人那兒了。”西蒙理解她,尤其是當她有了那種奇怪、不安的感覺時,她覺得椅子上的那個男人,儘管像烏龜一樣把頭縮在大衣下,但在他們離去時卻轉過身看著他們走開。她想轉身驗證自己的這個猜測,但她可不想白白便宜了那個下流的雜種。其實也不是,老實講,她根本就不敢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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