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05(1 / 1)

我這才意識到這個不速之客是誰,但是之前又跟花匠保證過不跟彆人說。對一個連環殺手的承諾雖然算不上重要,但總歸還是個承諾。我以前從不承諾事情,就是因為我覺得一定要遵守諾言。可是花匠的小兒子到裡間的溫室迷宮裡來又是要搞什麼鬼?這件事又會——能對我們——怎麼樣呢?第一個問題剛在我腦海中浮現,答案就跟著冒了出來。他跑到這裡來,原因應該是跟我每天下午爬樹看一眼外麵的真實世界一樣。好奇,我主要是好奇,也許對他來說也是好奇。第二個嘛……有的女孩就是因為做錯了選擇才死掉的。如果他隻是進到花園裡了,還好——這是個花園裡的私密空間,誰會管?——但是如果他發現了走廊裡的東西……也許他看到死掉的女孩就會報警。但是也許他不會,然後福佑和我就要站出來,解釋為什麼見到了不速之客還什麼都不做。我在心裡默默地罵著,從石頭上滑下來,趴在地麵上。“待在這彆動,盯著他。”“要是他乾點什麼怎麼辦?”“叫?”“那你——”“交給花匠辦。”她搖搖頭,但也沒有阻止我。我從她的眼神裡看得出,她也明白我們是被困住了。我們不能因為這個男孩有可能比他家裡的其他人好,而把大家的性命都寄托在這一線渺茫的希望上。我不是第一次見到花匠跟彆人在一起了。他一般都在房間裡,不過有時也……嗯。我說過他是個很自製的人,但是也有克製不住自己的時候。我差不多爬到了懸崖的另一麵,那是一個斜坡,不是近乎垂直的麵。下麵的沙子蓋住了我的腳步聲,我慢慢把腳伸進水裡,所以也沒有濺起水花。然後到瀑布後麵貓起來,快速跑到中庭後麵,去丹妮拉的房間。花匠已經把褲子提上了,但襯衣和鞋還沒穿,他坐在床邊,給丹妮拉梳頭,赤褐色的濃密卷發蓬鬆著。丹妮拉比我們其他所有人都更煩他梳頭的這個小癖好,因為他梳完了更難打理。我溜進房間的時候,他倆一起抬起了頭,丹妮拉滿臉困惑,花匠也是滿臉困惑,接著就發起怒來。“對不起。”我小聲說。“這事很重要。”丹妮拉挑起一條眉。四年前她剛來花園的時候以為跪舔花匠就能回家,所以她臉上文了紅紫色的翅膀麵具。不過經過了這幾年,她成熟了一些,已經深諳“讓他隨意,不參與就好”的套路。我知道她想問點什麼,但是我隻能聳聳肩。這事能不能跟她講,還要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花匠把腳塞進鞋裡,抓起襯衫跟我走進了中庭。“如果——”“有人在花園裡。”我用最快的速度打斷他。“我猜那是你小兒子。”他的眼睛瞪大了。“他在哪兒?”“我來找你的時候就在池塘旁邊。”他套上襯衫,示意我幫他扣上,自己則用手打理好亂糟糟的頭發。不過他聞起來像是喝醉了,身上臭烘烘的。他邁開步子走向走廊,我也跟著,因為他沒讓我留下。我一直跟著他走到一個門洞邊,親眼看到了小兒子還在那搖著傻乎乎的手電轉悠。他盯著兒子看了很久,什麼也沒說,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然後他的手在我肩上按了按,意思大概是坐下或者留下彆動。我才不會像狗一樣聽話地坐下,所以我就待在那裡,他也沒再跟我說什麼了。站在走廊裡,我看著他光明正大,毫不猶豫地大步走進花園。近乎無聲的空氣中像槍響一樣突然冒出了一聲:“戴斯蒙德!”男孩立刻轉頭看,手電也嚇掉了,落到一處石頭上,塑料外殼發出一聲脆響,然後滾到沙子上,燈光閃了一閃就死於橫禍了。“父親!”花匠把手伸到口袋裡,然後我周圍的牆就落了下來,把房間裡的女孩和玻璃櫃裡的那些都藏了起來,隻剩下石頭上的福佑和中庭裡的我還留在外麵。我還沒跟花匠講她也在外麵。媽的。我靠在牆上等著。“你在這兒乾嘛?我跟你說過裡麵的溫室不準進。”“我……我聽艾弗裡說到過這裡,我就……我就隻是想來看一看。對不起我沒聽話,父親。”光憑聲音很難聽出年齡。他的聲音略高,所以聽起來挺年輕的。很明顯,他不太開心,很難堪,但是聲音裡沒有恐懼。“你怎麼進來的?”那蝴蝶能不能這樣出去呢?那個男孩——也就是戴斯蒙德吧——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說:“幾周之前,我看到艾弗裡拉開過一個維修門的嵌板。他看到我在就關上了,但是我已經看到了那個麵板。”“那你又是怎麼知道密碼的?”“艾弗裡所有的密碼都用那三個,我試了就進來了。”我感覺艾弗裡馬上就要有第四個密碼了。花匠不準我們在主入口周圍閒逛,鎖住的大門旁邊不遠就是洛蘭的房間,在她房間前麵是艾弗裡的遊戲室,現在已經拆掉了,然後就是醫務室和餐廳兼廚房,文身室通向花匠的套間,還有我們不知道什麼用途的幾個房間,不過大致也能猜到。不管他在那些房間裡做什麼,我們都會死在那兒。除了廚房,我們不會特彆關注其他地方。平時無論是花匠還是艾弗裡,沒有離開的時候,總會有蝴蝴陪伴左右。“你覺得你能發現些什麼?”花匠問。“一個……花園……”男孩吞吞吐吐地說。“我就是想知道為什麼它這麼特彆。”“因為它是私有的,”他父親歎口氣說,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把瀑布後的山洞旁的攝像機和麥克風撤掉的原因。因為他珍視隱私,所以他讓我們以為我們也有隱私。“如果你真的想要成為心理學家的話,戴斯蒙德,你要學會尊重彆人的隱私。”“但是當隱私構成了毀壞精神健康的壁壘的時候,我就有義務從專業角度介入,以這些秘密為突破口。”真有意思,惠特妮講她的心理學討論課的時候可沒說過這種倫理術語。“那你就要從專業角度保守秘密,爛在肚子裡。”花匠提醒他說。“好了,咱們走吧。”“你在這裡睡覺嗎?”“有時候吧。咱們走吧,戴斯蒙德。”“為什麼?”我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笑出來。花匠這麼狼狽的樣子也很難見到。“因為我在這裡覺得很平靜。”他這麼回答。“把你的手電拿起來。我陪你走回家。”“但是——”“但是什麼?”他猛地說。“你為什麼要那麼小心地守住這個秘密?不過是座花園而已。”花匠沒有立刻回答,我知道他一定想找個最合適的答案。是告訴他兒子真相,希望他幫忙保密,還是對他撒謊,等著將來哪一天兒子又不聽話,然後發現了真相?還是他想的是更可怕的事情,覺得這個兒子和蝴蝶一樣是可以由他任意處置的?最後他說:“如果我告訴了你,你一定要保密,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去。對你哥哥都不可以說。一個字都不行,聽明白了嗎?”“嗯—嗯!聽明白了。”聲音裡依舊沒有恐懼,但是仿佛多了一些鋒芒,又裹著一絲絕望。他想讓父親以他為傲。一年前,花匠跟我說過,他妻子很為自己的小兒子驕傲,他自己卻沒有。他聽起來也不是失望,但是跟孩子母親的那種一目了然的驕傲相比,孩子父親的情感似乎不形於色。也可能父親隻是按捺住了心裡想要表揚的話,等到確實看到該表揚的地方才顯露出來。可能有很多種借口,但是這個孩子很明顯想要讓父親以他為傲,想要感到自己有些成就。傻孩子,太傻了。然後是腳步聲,越來越輕,最後在遠處消失了。我隻能待在一直站的地方,等牆升起來。過了一兩分鐘,花匠從中庭的另一邊走了進來,衝我招手。我順從地走過去,我一直就這樣,然後他開始胡亂地摸我的頭發,腦後的結被他揉成亂糟糟的一團。我猜他是想找點安慰。“請你跟我來。”他等我點了頭,才把手放在我背後,推我進了中庭。文身室的門開著,機器上都蒙著塑料布,靜靜等著新的女孩來;一進到房間裡,他就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黑色的小遙控器,按了按鈕,然後身後的門關上了。房間那頭對著他私人套房的門也應聲而開。門關上的時候,控製麵板嘀了一聲,站在書櫃前的小兒子聽到落鎖聲就把頭轉了過來。他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一直盯著我。現在離得近一些了,能很清楚地看到他長了一雙跟他爸爸一樣的眼睛,但整體還是像他媽媽,身材修長,手指白皙纖長。音樂家的手,我記得他爸爸是這麼說的。還是很難猜出他的年齡,可能跟我一樣大,也可能比我大幾歲。我不像花匠那麼會猜年齡。花匠指了指台燈下的扶手椅對兒子說:“請坐吧。”他自己則在沙發上找了位子拉我挨著他坐好,全程沒讓兒子看到我背後的風光。我在沙發上盤好腿,後背舒舒服服地倚在靠墊上,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他兒子還站著,一直盯著我。“戴斯蒙德,坐下。”他的腿像是突然沒力,一下子癱坐在躺椅上。要是我給這個受了驚嚇的男孩講一講這裡發生的恐怖故事,他會不會在他爸殺死我之前把警察叫來?他爸會殺他滅口嗎?這種反社會的人,難辦就難辦在,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線到底在哪兒。我不確定到底值不值得一試,最後,我想著其他的女孩子,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花園裡的空氣是從一個中心係統裡輸進來的,花匠隻要在空氣裡放點殺蟲劑之類的,我們這群人就完了。再說,他為了照顧溫室存了各種各樣的化學試劑。“瑪雅,這是戴斯蒙德。他今年在華盛頓學院讀大三了。”所以他隻有周末才跟父母一起散步。“戴斯蒙德,這是瑪雅。她就住在這內花園裡。”“住……住這裡?”“住這兒,還有一些其他人。”花匠坐到沙發前麵,手輕輕放在膝頭。“你哥哥和我把流落街頭的她們救了回來,提供吃的穿的,照顧她們,給她們更好的生活。”我們裡麵沒有幾個是流落街頭的,更彆說什麼救回來了,不過其他的描述也不完全錯。花匠從沒把自己想成過壞人,完全沒有。“你母親不知道這件事,她也不能知道。讓她知道了也就是讓她平添許多煩心事,她哪能照顧得過來那麼多人。”他聽起來既熱心又真誠。我都能看到,他兒子對他的信任。剛剛大概還以為他爸爸金屋藏嬌,現在臉上的驚駭消失得無影無蹤,明顯鬆了一口氣。傻孩子,太傻了。他本可以明白的。隻要聽到女孩的哭聲,隻要看到女孩背後的文身,隻要瞥到牆那邊玻璃櫃裡的女孩,他就會明白。可是現在,他完全相信了他父親的話。等到他明白的時候,他會不會已經深陷其中,不分對錯了?我們在一起坐了大概一個小時,花匠給他解釋這裡的來龍去脈,時不時地朝我看看,我隻有含笑點頭。其實肚子裡早都惡心得翻江倒海了,但是我跟福佑一樣怕死。我沒有喬安娜的母親那樣信奉的希望,但是如果我的餘生還剩幾年的話,我希望就像現在這樣。我有太多次機會可以放棄、投降,但我堅持了下來。如果我沒有自殺,那麼我也不會輕易赴死。最後花匠看了看手表。“都快淩晨兩點了,”他歎了口氣,“你九點還要上課呢。走吧,我送你回家。記住,一個字都不能說,對艾弗裡都不能提你來過這兒。如果我確定你值得信任,我們會給你設置一個密碼的。”我也想站起來,但是我剛落腳,他就悄悄做了個手勢讓我坐好。我覺得我還是當一條聽話的狗吧。他叫我們蝴蝶,但實際上我們隻是訓練有素的狗。他走了,我就這麼坐在沙發上,動也不動,連套房的其他地方也不想逛。因為沒窗也沒門,所以沒必要看。當然了,我之前就看過了,但是這次沒有傷,沒有吃驚,意識也很清醒。對他來說,這個地方比花園更私密。就算是蝴蝶也不該來這兒。那又他媽的帶我來這乾嘛?還留我一個人在這兒?他大概半小時後回來了。“轉身。”他聲音喑啞,開始拉自己的衣服,脫了隨意扔在地毯上。我聽話立刻轉了過去,跪坐在腳踝上,背對著他。他跪下來,顫抖的手指和嘴唇拂過我背後的線條。我知道,他這是承受了告訴他兒子真相的壓力,以及可能讓小兒子也加入進來的激動之情。他會比哥哥更溫柔吧。他笨拙地解裙子上的扣子,一次不行,兩次不行,索性把裙子撕了了事,我身上隻剩下了黑綢布條。如果希望流走了,在夜間,在白天,或在虛無,那還會有存留嗎?我們眼中所見,心中所生,無非是鏡中花,水中月。可是,那時候我到花園已經一年半了,坡的詩已經從幫助分心的事變成了習慣。我越來越感到自己開始喜歡他做的事,喜歡從他胸口滴到我脊柱上的汗,喜歡他每次把我拉得更近時的呻吟。我太清楚他每次為了尋求我的回應而做的各種手法,卻清楚自己順從的同時身體對我的反叛,因為我不夠怕,而他不夠狠,所以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他好像完事了,但身子沒動,開始沿著翅膀的外沿輕輕地吹氣,一遍過後又沿著線條輕輕地親吻起來,輕到像在祈禱,然後又是一遍,我覺得太不公平了,有那麼多東西可以選,他偏偏把我們做成了蝴蝶。真正的蝴蝶可以飛上無人可及的地方。而花匠的蝴蝶隻能往下落,連落到哪裡也不能有自己的選擇。她把唇彩從口袋裡拿出來,用顫抖的雙手擦上嘴唇。維克多眼看著她用唇彩把自己已經失落的尊嚴重新包裹起來,心裡隻能感念女兒的體貼和心細。雖是一件小事,卻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的。過了一分鐘,她說:“我就是這麼遇到戴斯蒙德的。”埃迪森皺著眉頭盯著那堆照片和文件,“他怎麼——”“極度想要相信一件事的話,自然就相信了。”她輕鬆地說,“他想從父親那裡得到一個正麵的、合理的解釋,得到了,自然就會相信。他信了一段時間。”“你說你那時在花園待了一年半了,”維克多喃喃說,“你得到什麼特權了?”“一開始沒有。可是等到周年的時候,我收到了一份令人驚喜的禮物。”“福佑給你的?”“艾弗裡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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