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糖果點心店裡碰見了她和母親在一起。萊諾拉太太彎著腰,正在用一把不大的折尺量窗子中間的距離。看見薩寧,她直起身來,高興地歡迎他,但並非沒有一點倉皇失措。“我聽了您昨天的話,”她開口說,“怎樣改進我們商店的各種想法,一直在頭腦裡打轉。在這裡,我打算放兩個帶玻璃隔板的貨櫃。您要知道,現在時興這個。然後再……”“非常好,非常好,”薩寧打斷了她的話,“這一切將來都要考慮。但請到這邊來,我有事要告訴你們。”他挽起萊諾拉太太和傑瑪的手,把她們帶到另一個房間裡。萊諾拉太太驚慌起來,手裡的尺子掉在了地上,傑瑪也差一點驚慌起來,但更仔細地看了看薩寧,便放心了。他的臉上確實有憂慮的神情,但同時又表現出精神振奮和果敢。他請兩位女士坐下,而自己站在她們麵前,不停地揮動著雙手並把頭發撓得亂蓬蓬的,告訴了她們一切:同波洛佐夫的邂逅,擬議中的威斯巴登之行和賣掉莊園的可能性。“你們想想我多有福氣,”他終於感歎地說,“事情發生了這樣的變化,我甚至也許不用回俄羅斯去了!我們可以比我的預計早得多地舉行婚禮!”“您什麼時候必須要走?”傑瑪問。“就是今天,一小時以後,我的朋友已經租好了馬車,他帶我去。”“您會給我們寫信嗎?”傑瑪問。“馬上就寫!同這位太太一談完,立刻就寫信。”“您說,這位太太很有錢?”講究實際的萊諾拉太太問。“非常有錢!她父親是百萬富翁,把全部財產都留給了她。”“全都給了她一個人?這可是您的運氣,隻是您要當心,彆把莊園賤賣了!您要理智、堅定。彆太求成心切了!我理解您想儘快做傑瑪丈夫的心情……但首先要謹慎!彆忘了:您莊園賣得越貴,你們倆——和你們孩子的錢就會越多。”傑瑪扭過頭去,薩寧又揮動起雙手。“對於我的謹慎,您可以放心,萊諾拉太太!我也不會去討價還價。我將向她報一個實實在在的價格:她給——很好;不給——就去她的。”“您認識她……這位太太嗎?”傑瑪問。“我從來沒見過她的麵。”“您到底什麼時候回來?”“要是我們的事情辦不成,我後天就回來;要是事情進展順利,也許要多待一兩天。無論如何,我一分鐘也不會耽擱。因為我把自己的心留在這裡了!可我隻顧和你們說話了,出發前我還得往旅館裡跑一趟……把您的手給我,祝我成功吧,萊諾拉太太,在我們俄羅斯總是這樣的。”“右手還是左手?”“左手,它靠心更近。不論成功還是失敗,我後天就回來!有什麼預示我,我將凱旋!再見,我善良的、親愛的……”他擁抱和親吻了萊諾拉太太,而請傑瑪跟他到她的房間裡待一會兒,因為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她……他隻不過想和她單獨告彆。萊諾拉太太心裡明白,所以沒有詢問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薩寧還從沒有進過傑瑪的房間。他一跨過這想望已久的門檻,愛情的全部魔力、全部激情、狂熱和甜蜜的恐懼猛然一下子在他身上爆發了,突然一下子闖進了他的心裡……他向四周投去深情的目光,跪倒在少女的腳下,把自己的臉緊緊地貼在她身上……“你是我的嗎?”她小聲說,“你很快就回來嗎?”“我是你的……我會回來的。”他氣喘籲籲地反複說。“我等你,我親愛的。”過了一會兒,薩寧已經沿著街道向自己的住處跑去。他根本沒有發現,潘塔萊奧內頭發蓬亂,跟著他從糖果點心店門裡跑出來,朝他喊什麼話,晃動著一隻高高舉起的手,像是在進行威脅。十二點三刻,薩寧來到了波洛佐夫住的飯店。飯店大門口已經停著一輛套著四匹馬的馬車。看見薩寧,波洛佐夫隻小聲說了一句:“啊!拿定主意了?”雖然正是夏天,他戴上禮帽,穿上大衣和套鞋,用棉花塞住耳朵,走到大門外的台階上。侍役們按照他的吩咐,把他買的許許多多的東西全都放進馬車裡,在他的座位四周擺滿了絲綢靠墊、小提包、小包裹,腳下放了一隻盛食品的籃子,把一個皮箱拴在車夫的座位上。波洛佐夫慷慨地付了錢,然後由殷勤的看門人從後麵,但卻恭恭敬敬地攙扶著,他哼哼著爬上了馬車,坐下來,把四周的東西好好地按實落,挑出一支雪茄煙吸了起來。隻是這時他才用一個指頭招呼薩寧:“你也上來吧!”薩寧在他身旁坐下,波洛佐夫通過看門人吩咐郵車驛員認真正點行駛,如果他想要小費的話;踏板嘩啦響了,門砰地關上了,馬車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