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寧幾乎跑著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測;他已經脫離了過去的一切,他向前躍進了一步:從自己孤獨的單身漢生活的淒涼的岸上撲通跳進了歡樂的奔騰的巨流中——他不在乎,也不想知道這巨流將把他衝到何處,是否會在岩石上把他摔得粉身碎骨!這已經不是前不久還令他陶醉的烏蘭德浪漫曲的涓涓細流……這是洶湧澎湃、無法阻擋的波濤!這波濤滾滾奔騰向前,他也和它們一起奔騰!他拿了一張紙,毫不塗改地、幾乎一揮而就地寫了下麵的一封信:“親愛的傑瑪:”“您知道,我曾受托給您什麼勸告,您知道,您母親希望什麼和請求我做什麼,但您不知道,而現在我必須告訴您的,這就是我愛您,用一顆初戀的心的全部激情愛您!這團火突然在我心裡燃燒起來,但卻那麼猛烈,我找不到語言形容!當您母親來請求我的時候,它還隻是在我心裡隱隱地燃燒,否則,作為一個誠實的人,我一定會拒絕執行她的委托……”“我現在向您所作的表白,是一個誠實的人的表白。您應當知道,您是在同什麼人打交道——我們之間不應當有誤解。您看得見,我不能向您提出任何勸告……我愛您,愛您,愛您,除此之外,我的頭腦裡,我的心裡什麼都沒有!”薩寧把信折起來和封好之後,想按鈴叫茶房,派他送去……“不行!這樣做不方便……通過艾米爾?但是,到商店裡去,在其他店員中間找他,也不方便。而且,外麵天已經黑了,他大概已經離開商店走了。”薩寧這樣思索著,但卻戴上禮帽,走到街上;他拐了一個彎,又拐了一個彎,看見艾米爾就在眼前,真使他感到無法形容的高興。這個年輕的熱心人腋下夾著個皮包,手裡拿著一卷紙,正急急忙忙回家去。“難怪常言說,每一個戀人都有一顆福星。”薩寧心裡想,一邊招呼艾米爾。艾米爾轉過身,立即飛快地朝他跑來。薩寧沒讓他表示高興,便把信交給了他,告訴他把信交給誰和怎樣轉交……艾米爾用心聽著。“不讓任何人看見?”他問道,臉上做出一副意味深長的、神秘的表情,意思是說:“我們懂得問題的關鍵所在!”“是的,我的小朋友,”薩寧說,表現出有點難為情的樣子,但摸了摸艾米爾的臉蛋兒……“要是有回信……您會給我送來,對吧?我將待在家裡。”“這您就不用操心了!”艾米爾愉快地小聲說,然後就跑著走了,一邊跑著又朝他點了一下頭。薩寧回到住處,沒點蠟燭就倒在沙發上,兩手抱在腦後,便陶醉在剛剛意識到的愛情的感受之中,這種感受無須描繪:凡是體驗過的人,都了解它的苦惱和甜蜜;沒有體驗過的人,你給他們講不清楚。門打開了,艾米爾的頭探了進來。“我帶來了,”艾米爾小聲說,“瞧,這就是回信!”他把一張疊好的紙條舉在頭頂上讓他看。薩寧從沙發上躥起來,從艾米爾手裡把信搶過來。強烈的感情在他心裡熊熊燃燒:現在他已經顧不上保守秘密,顧不上遵守禮貌——甚至在這個孩子,在她弟弟麵前。他是會覺得不好意思,是會強迫自己這樣做的——要是他能做得到!他走到窗前,借著房前路燈的光線讀了下麵幾行字:“我請求您,懇求您明天一整天不要到我們家來,不要露麵。我們需要這樣,絕對需求。我知道,您不會拒絕我,因為……”薩寧把這封短信讀了兩遍,啊,他覺得她的筆跡是多麼可愛動人和漂亮!薩寧想了一會兒,朝艾米爾轉過身來——艾米爾希望表示自己是個多麼謙遜的年輕人,麵對牆壁站著,用指甲摳牆皮——大聲喊他的名字。艾米爾立刻跑到他跟前。“您有什麼吩咐?”“您聽我說,小朋友……”“德米特裡先生,”艾米爾用抱怨的聲音打斷了他,“您為什麼不對我說‘你’?”薩寧笑了起來。“那好吧。你聽我說,小朋友(艾米爾高興得輕輕跳了一下),你聽著:在那兒,你要明白,在那兒你說,一切都會完全照辦(艾米爾緊閉雙唇,莊重地點了點頭),你自己……你明天乾什麼?”“我?我乾什麼?您希望我乾什麼?”“如果可能,你明天早晨到我這裡來一趟,要早一點,我們到法蘭克福郊外遊玩,直到傍晚……你願意去嗎?”艾米爾又跳了一跳。“得了吧,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好的事?跟您一起遊玩,這簡直太好了!我一定來。”“要是家裡人不放你去呢?”“會放的!”“你聽著……在那兒彆說我叫你出來一整天。”“乾嗎要說?我說走就走!這有什麼大不了的!”艾米爾結結實實地吻了一下薩寧就跑著走了。薩寧在房間裡踱來踱去,走了很長時間,很晚才躺下睡覺。他依然沉浸在那些可怕而又甜蜜的感受和麵對新生活那種愉快的慌亂心情之中。薩寧很滿意自己想出了邀請艾米爾明天去遊玩的主意;艾米爾的臉長得像他姐姐。“他會使我想起她。”薩寧心裡想。但他感到最奇怪的是,他昨天怎麼會跟今天不同?他覺得,他“一輩子”都在愛傑瑪,正如今天愛她那樣地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