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當陳虻問我如果做新聞關心什麼時,我說關心新聞中的人——這一句話,把我推到今天。話很普通,隻是一句常識,做起這份工作才發覺它何等不易,“人”常常被有意無意忽略,被無知和偏見遮蔽,被概念化,被模式化,這些思維就埋在無意識之下。無意識是如此之深,以至於常常看不見他人,對自己也熟視無睹。要想“看見”,就要從蒙昧中睜開眼來。這才是最困難的地方,因為蒙昧就是我自身,像石頭一樣成了心裡的壩。這本書中,我沒有刻意選擇標誌性事件,也沒有描繪曆史的雄心,在大量的新聞報道裡,質就是不安。我試著儘可能誠實地寫下這不斷犯錯、不斷推翻、不斷疑問、不斷重建的事實和因果,一個國家由人構成,一個人也由無數他人構成,你想如何報道一個國家,就要如何報道自己。陳虻去世之後,我開始寫這本書,但這本書並非為了追悼亡者——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說過,死亡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無意識,那才相當於死。他所期望的,是我能繼續他曾做過的事——就像葉子從痛苦的蜷縮中要用力舒展一樣,人也要從不假思索的蒙昧裡掙脫,這才是活著。十年已至,如他所說,不要因為走得太遠,忘了我們為什麼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