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安娜沒有看見索洛明以前,她心目中的他是完全不同的。她看見他第一眼,覺得他是一個沒有定型的、沒有個性的人……實際上,像那樣瘦削、健壯、淡黃色頭發的男人,她這一生見過不少!可是她越是注意他,越是聽他講話,她對他的信任也越是增加——因為他在她的心裡喚起的正是信任的感情。這個沉靜的、並不遲鈍、卻有點兒不活潑的人不僅不會說謊,不會吹牛,他還像一堵石壁似的可以給人依靠……他不會出賣彆人;而且他還了解彆人,幫助彆人。瑪麗安娜甚至覺得這並不隻是她一個人的感覺——索洛明在所有在座的人心裡都引起這同樣的感覺。她並不特彆重視他所說的話;這一切關於商人和工廠的談話引不起她多大的興趣;可是他講話的方式,以及他講話的時候看人和微笑的姿態——這使她非常喜歡……一個誠實的人……那是最重要的!——使她感動的就是這個地方。俄國人是全世界最會撒謊的人,可是他們同時又把真實看得比什麼都貴重,他們最同情的也就是真實——這是一件人所共知的事實,雖然它不完全被人理解。並且在瑪麗安娜的眼裡,索洛明身上還蓋著一種特彆的印章;他的頭上有一個光輪:這是瓦西裡·尼古拉耶維奇親自推薦給他的追隨者們的一個人。在席上瑪麗安娜同涅日丹諾夫“關於他”交換了幾次眼光,後來她突然不由自主地將這兩個人比較了一番,覺得還是涅日丹諾夫差一些。涅日丹諾夫的相貌不用說是比索洛明的漂亮得多,並且更討人喜歡;可是他的麵部表情卻是一些憂慮的感情的混合,譬如煩惱、不安、焦躁……甚至沮喪;他好像坐在針氈上,他想講話,卻又講不出來,隻是神經質地笑著……索洛明卻正相反,他似乎帶了一點兒厭煩的神氣,但他還是十分安閒;他的舉動和態度從來不受彆人的絲毫影響。“這個人一定可以給我們設法,”瑪麗安娜想道,“他會給我們一些有益的意見。”飯後差涅日丹諾夫來找他的正是。夜晚過得相當沉悶;幸而散席的時間很遲,離睡覺的時候不遠了。卡洛梅伊采夫很有禮貌地板著臉不說一句話。“您怎麼啦?”西皮亞金娜半嘲弄地問道,“您丟了什麼東西嗎?”“是這樣,太太,”卡洛梅伊采夫答道,“有一個故事說,一位我們近衛軍的長官常常抱怨他的兵士丟掉了他們的‘步伐’……‘把步伐給我找來!’我要說:把‘先生’這個字眼給我找來!‘先生’這個字眼已經丟掉了,因此一切對身份官階等等的尊敬也跟著丟掉了。”西皮亞金娜告訴卡洛梅伊采夫,她不打算幫他尋找他丟失的東西。西皮亞金在席上那篇“演說”的成功使他得意起來,他又發表了兩次談話,在談話中間他對當前一些必要的措施表示了他那官方的意見;他還用了幾個辭——des mots——這都是他特彆記下來準備在彼得堡用的,它們並不怎麼俏皮,倒可以說是有分量的。其中有一句他甚至講了幾遍,在講它之前,還要說一句:“要是我可以這樣說的話。”他批評到當時的一位大臣,說那個人心思不定,又輕浮,並且長於空想。另一方麵,他並沒有忘記,他在同一個俄國人——一個老百姓出身的人打交道,他便不肯放過機會用了另一些俗話,來表示他自己不僅是一個俄國人,他還是一個“純粹俄羅斯人”,並且熟悉人民生活的最本質的東西!譬如他聽見卡洛梅伊采夫說天雨會妨礙乾草的收割,馬上就說:“乾草黑,蕎麥白”;接著他還講了好些諺語,如:“店無主,兒無父”;“量十次,裁一次”;“有穀便有鬥”;“要是在聖葉戈爾節樺樹葉有銅板那麼大,在喀山聖母節倉裡就有穀子(聖葉戈爾節是五月五日(舊俄曆4月23日);喀山聖母神像節是十一月四日(舊俄曆10月22日)。)。”說實在話,他有時也把諺語講錯了,譬如他說:“鷸要認得自己的灶頭!”或者“使得草屋好看的是角落!”(這裡提到的兩句諺語,第一句應該是:“蟋蟀要認得自己的灶頭!”第二句應該是:“使得草屋好看的不是角落〔指供神像的角落〕,而是餡餅〔指食物〕。”)可是在那些聽他講了這種錯話的人中間大部分連想也沒有想到“notre bon(法語:我們這位很好的。)純粹俄羅斯人”弄錯了;並且事實上得感謝柯夫利日金公爵,俄文裡的這種“語誤”已經是習慣的了。西皮亞金講這些諺語和俗話的時候,故意做出特彆的、粗大的、差不多是嘶啞的聲音——d'unevoix rustique(法語:樸直的聲音。)。這種俗話倘使在彼得堡、並且在適當的地點和適當的時機說出來,會叫那些有勢力的貴婦人稱讚道:“e il ait bien les moeurs de notre peuple!(法語:他多熟悉我們老百姓的風俗!)”並且那些同樣有勢力的顯要會補充一句:“Les moeurs et les besoins!(法語:風俗和需要!)”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極力向索洛明獻殷勤;可是她的努力分明失敗了,這使她很掃興;她走過卡洛梅伊采夫身邊的時候,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Mon Dieu,que je me sens fatiguée!(法語:天啊,我多倦!)”卡洛梅伊采夫嘲諷地鞠了一個躬,回答道:“Tu l'as voulu,Gees Dandin!(法語:是你自己願意的,喬治·唐丹!(這是法國喜劇作家莫裡哀(1622—1673)的三幕喜劇《喬治·唐丹》中鄉下財主喬治·唐丹的一句獨白。))”一個厭倦的集會散去的時候,在座的每個人臉上照例要現出一下親切、謙和的表情;隨後彼此匆匆地握了手,笑了笑,友好地哼了哼鼻子,最後,疲乏的客人跟疲乏的主人分開了。索洛明給安排在二樓上一間差不多是最好的寢室,房裡還有英國式的化妝用品和洗澡間。他到涅日丹諾夫那兒去。涅日丹諾夫熱烈地感謝他答應留下來過夜。“我知道……這對您說是犧牲……”“唉,得啦!”索洛明從容地答道,“簡直說不上犧牲!而且,我不能夠拒絕。”“為什麼呢?”“啊,因為我喜歡您。”涅日丹諾夫又是喜,又是驚,索洛明握了他的手。隨後索洛明跨坐在一把椅子上,點燃一支雪茄,兩肘靠在椅背上,說:“好吧,告訴我,是什麼事情?”涅日丹諾夫也在索洛明對麵一把椅子上跨坐了,不過他不抽雪茄。“您問——什麼事情嗎?……事情是我想從這兒逃走。”“您是說,您想離開這個人家嗎?那麼怎樣呢?祝您成功!”“不是離開……是逃走。”“他們不讓您走嗎?您也許……您預支了薪水吧?倘使是那樣,您隻要說一句話……我很願意……”“您沒有明白我的意思,親愛的索洛明……我說:逃走——不是離開,因為我不是一個人從這兒走的。”索洛明抬起頭來。“那麼跟誰一塊兒走呢?”“跟您今天在這兒看見的那位姑娘……”“跟那位姑娘!她相貌很好。是嗎?你們互相愛著嗎?……或者單單是你們兩個人在這個家裡都過得不好,才打定主意一塊兒離開嗎?”“我們互相愛著。”“啊!”索洛明靜了一會兒,“她是這家主人的親戚嗎?”“是的。可是她和我們有同樣的信仰——她準備做任何事情。”索洛明微微笑了笑。“您也準備好了嗎?涅日丹諾夫?”涅日丹諾夫稍微皺了皺眉頭。“為什麼問這個呢?時機一到,我就會做給您看。”“我並不是懷疑您,涅日丹諾夫;我這樣問,隻是因為我覺得除了您以外,就沒有人準備好似的。”“那麼馬爾克洛夫呢?”“不錯!還有馬爾克洛夫。可是看來,他像是生下來就準備好了似的。”這個時候有人在輕輕地、急促地敲房門,——沒有等著回答,就推開門進來了。這是瑪麗安娜。她馬上走到索洛明麵前。“我相信,”她說,“您在這個時候,在這兒看見我是不會吃驚的。他(瑪麗安娜指了指涅日丹諾夫)不用說,已經把什麼話都對您講了。請把您的手給我,並且您要知道站在您麵前的是一個誠實的姑娘。”“是的,這我知道,”索洛明正經地答道,在瑪麗安娜進來的時候,他就馬上站起來了。“在吃飯的時候我就望過您,我想:‘這位小姐的眼睛多誠實!’的確,涅日丹諾夫剛剛把你們的計劃對我講了。不過,說實在的,您究竟為什麼要逃走呢?”“為什麼?為了我所同情的事業……您不用吃驚:涅日丹諾夫把什麼事情都告訴我了……那個事業馬上就要開始了……而我卻還要待在這個充滿了欺騙和謊話的地主家裡嗎?我所愛的人們要去冒危險,而我卻……”索洛明做了一個手勢打斷了她的話。“您不要激動。坐下吧,我也坐下。您也坐吧,涅日丹諾夫。聽我說,要是你們沒有其他的理由,你們目前實在用不著從這兒逃走。那個事業不會像你們料想的那麼快就開始的。多一點兒慎重的考慮,倒是需要的。朝前亂衝,並沒有好處。相信我吧。”瑪麗安娜坐下,用她先前披在肩上的帶穗的大絨巾裹住身子。“可是我不能夠在這兒再待下去了!這兒每個人都欺負我。今天那個傻婆子安娜·紮哈羅夫娜還當著科利亞的麵對我提起我父親,她說,蘋果總落在蘋果樹旁邊!連科利亞也吃了一驚,他問這是什麼意思。更不用提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了!”索洛明又打斷了她的話——這次他微微笑了笑。瑪麗安娜明白他有點兒在取笑她,可是他的微笑從來不會叫人感覺到受了侮辱。“您這話是什麼意思,親愛的小姐?我不知道安娜·紮哈羅夫娜是誰,也不知道您講的是什麼蘋果樹……可是,不要那麼想,有個蠢女人對您講了幾句蠢話,您就受不下去嗎?那麼您以後怎麼還能活下去呢?世界上到處都是蠢人。不,這不是理由。還有彆的理由嗎?”“我相信,”涅日丹諾夫用低沉的聲音插嘴說,“西皮亞金先生一半天就要把我趕走的。他一定聽了彆人的話。他待我……十分瞧不起。”索洛明轉身向著涅日丹諾夫。“既然彆人要趕您走,那麼您為什麼還要逃走呢?”涅日丹諾夫一時找不出一句答話來。“可是我已對您講過。”他說……“他這樣說,”瑪麗安娜插嘴說,“是因為我要跟他一塊兒走。”索洛明看了看她,好心地搖搖頭。“對,對,親愛的小姐;不過我再向您說一遍:要是你們想離開這個人家,隻是因為你們以為革命馬上就要爆發……”“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才寫信請您來的,”瑪麗安娜打岔說,“我們想確實知道事情究竟到了怎樣的地步。”“要是這樣的話,”索洛明接下去說,“我再說一遍,您還可以待在家裡——時候還長呢。不過要是你們想逃走,是因為你們互相愛著,除了這個辦法就不能夠結合的話——那麼……”“好吧,那麼怎樣呢?”“那麼,我隻有祝賀你們,像古話所說,愛與和睦;倘使需要和可能的話,我會儘力給你們幫忙。因為,親愛的小姐,您,還有他,我跟你們兩個人第一次見麵,我就愛你們,好像是我的親人一樣。”瑪麗安娜和涅日丹諾夫兩人同時走到他跟前,站在左右兩邊,每人抓住他的一隻手。“請您告訴我們應該怎樣辦,”瑪麗安娜說,“我們假定革命還很遠……但是準備性的工作和勞動,在這個家裡,在這種環境裡卻辦不到——我們非常願意去做那樣的工作,兩個人一塊兒……請您告訴我們應該做些什麼;您隻消告訴我們應該到什麼地方去……派我們去吧!您會派我們去的,是嗎?”“到哪兒去?”“到老百姓那兒去……要不是到老百姓中間去,我們還往哪兒去呢?”“到樹林裡去。”涅日丹諾夫想道……他記起帕克林的話來。索洛明注意地望著瑪麗安娜。“您想認識老百姓嗎?”“是的;我的意思是,我們不僅是想認識老百姓,我們還要行動……並且要為他們勞動。”“很好,我答應您,您會認識他們的。我會給您找個機會去行動,並且為他們勞動。涅日丹諾夫,您準備去嗎……跟著她去……並且為了老百姓?”“當然,我準備去!”涅日丹諾夫連忙答道。“賈格諾特(賈格諾特是印度教徒崇拜的偶像。)”,帕克林說過的另一個字眼又閃過他的心頭。“那輛大車已經滾滾地過來了……我聽得見它輪子的轆轆聲。”“好,”索洛明沉吟地說,“可是你們打算什麼時候逃走呢?”“最好是明天。”瑪麗安娜大聲說。“好。可是去哪兒呢?”“噓,噓……輕聲點兒……”涅日丹諾夫小聲說,“有人從廊上來了。”大家靜了一會兒。“你們打算逃到哪兒去呢?”索洛明壓低聲音又問了一句。“我們不知道。”瑪麗安娜答道。索洛明掉過眼睛去望涅日丹諾夫。涅日丹諾夫隻是否定地搖搖頭。索洛明伸出手來,小心地把燭花剪了。“我告訴你們吧,孩子們,”他末了說,“到我們工廠來。那兒並不舒服,不過卻很安全。我會把你們藏起來。我在那兒有一間小小的屋子。沒有人會找到你們的。隻要你們到了那兒……我們絕不會讓你們給人尋到的。你們會說:‘工廠裡人多。’這正是它的好處。人多的地方好躲藏。這樣行嗎,嗯?”“我們隻有感謝您,”涅日丹諾夫說;瑪麗安娜聽見說是工廠,起初有點兒吃驚,隨後就興奮地接下去說:“當然!當然!您真好!不過我想,您不會讓我們在那兒住多久的?您會派我們到什麼地方去吧?”“這要看你們自己了……不過要是你們想結婚的話,在我那兒工廠裡也方便。我那兒很近有一個鄰居,他是我的一個表哥,他是這個教區的教士,叫佐西瑪,人很和善。他會馬上給你們證婚的。”瑪麗安娜暗暗地微笑了,涅日丹諾夫又跟索洛明握了一次手,他停了片刻又問道:“可是告訴我,您工廠的主人,老板,不會講話吧?他不會對您表示不滿嗎?”索洛明斜著眼睛看了看涅日丹諾夫。“啊,不要擔心我的事情……這完全是多餘的。隻要工廠的情形很好,我的老板不會講話的。不論是您或者是您這位親愛的小姐都用不著害怕他會有什麼不滿的舉動。至於工人,你們更不用擔心。你們隻消事先讓我知道,你們什麼時候來就行了。”涅日丹諾夫和瑪麗安娜對望了一眼。“後天,大清早,或者大後天,”涅日丹諾夫末了說,“我們不能夠再等了。說不定他們明天就會把我趕出去的。”“好吧……”索洛明說,就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我每天早晨都等著你們。而且我這個星期不出門。什麼事都會給你們辦妥的。”瑪麗安娜走到他身邊……(她正向著房門走去。)“再見,親愛的、好心的瓦西裡·費多特奇……這是您的名字,是嗎?”“是這樣。”“再見……或者不:再會吧!並且謝謝,多謝您!”“再見……晚安,親愛的孩子。”“再見,涅日丹諾夫,明天見……”她又添了一句。瑪利安娜急急地走了出去。這兩個年輕人一動也不動地在屋子裡待了一會兒,兩個人都不做聲。“涅日丹諾夫……”末了還是索洛明開口說,但馬上又停止了。“涅日丹諾夫……”他又說,“把這位姑娘的事情告訴我……把您所知道的全告訴我。她以前的生活是怎樣的?……她是誰?……為什麼她在這兒?……”涅日丹諾夫把他所知道的簡單地告訴他。“涅日丹諾夫……”他末了又說,“您得好好照顧這位姑娘;因為……要是出了……什麼事情……那就是您的大不是了。再見。”他走出去了;可是涅日丹諾夫在屋子的當中立了一會兒,小聲說了一句:“啊!還是不要想的好!”他又伏倒在床上了。可是瑪麗安娜回到她的屋子裡,卻看見小桌上有一張小小的字條,上麵寫著:“我可憐您。您在毀掉自己。您好好地想想吧。您閉著眼睛投進一個什麼樣的深淵裡去?為著誰,又為著什麼?”屋子裡還有一種特彆的新鮮的清香:分明是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剛剛從這兒出去。瑪麗安娜拿起筆,寫了下麵的話:“不要可憐我。上帝知道我們兩個人裡麵哪一個更值得人憐憫。我隻知道我決不願意處在您這個境地。——瑪。”她把字條留在桌上。她相信她的回答會到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的手裡去的。第二天早晨,索洛明同涅日丹諾夫見過麵,並且堅決地謝絕了擔任管理西皮亞金工廠的職務以後,便回家去了。他一路上反複地思索,像這樣的情形他很少有過:往常車子的搖動就會引他打瞌睡。他想著瑪麗安娜,也想著涅日丹諾夫。據他看來,要是在戀愛的話,他索洛明——他的神態就會完全不同,他的談話、他的眼光都會是完全兩樣。“不過。”他想道,“既然我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事,那麼我就不知道,要是我遇到這樣事情,會有什麼樣的神態。”他記起一個愛爾蘭的姑娘,那是他有一回在一家商店的櫃台後麵看見的;他記起她有非常漂亮的、差不多黑色的頭發,眼睛,濃密的睫毛,她怎樣用憂愁的、詢問的眼光看他,以後他又怎樣在她窗前街上踱來踱去徘徊了多少時候,他怎樣興奮,又怎樣不停地問他自己,他要不要跟她認識?他那個時候正經過倫敦;老板派他到那兒去采購物品,交了一筆錢給他。索洛明幾乎要在倫敦留下來,並且把錢還給老板了,那個漂亮的波麗給他的印象太深了……(他打聽出了她的名字:她的一個女同事這樣叫過她的。)然而他控製了自己——回到他的老板那兒去了。波麗比瑪麗安娜漂亮;可是瑪麗安娜也有同樣的憂愁的、詢問的眼光……而且她是一個俄國人……“可是我在想什麼呢?”索洛明小聲說,“替彆人的未婚妻操心!”他把他的外衣的領子搖了搖,好像要搖掉那一切的沒有用的思想似的。就在這個時候他到了工廠,在他的側屋的門口閃現出忠實的帕維爾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