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索洛明在戈盧什金家中吃過午飯,急急忙忙地走了將近五裡夜路以後,去敲工廠高高的圍牆的便門,那個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守夜人馬上開了門,跟在他後麵的三條拴著鏈子的牧羊狗起勁地搖著毛蓬蓬的尾巴,他恭敬而關心地把索洛明送到那間側屋去。他看見他的頭頭平安地回來,顯然很高興。“您怎麼夜裡就回來了,瓦西裡·費多特奇?我們還以為您要到明天才回來。”“不要緊,加夫裡拉;夜裡走路倒更適意。”索洛明同工人之間的關係非常好,不過也有點兒不尋常:他們尊敬他是一位上司,卻又把他看作一個同輩,一個自己人;而且在他們的眼裡他還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他們常常說:“瓦西裡·費多特奇的話總是對的!什麼學問他都懂,沒有一個英國人比得上他。”事實上有一回一個著名的英國工業家來參觀這個工廠,不知道是因為索洛明用英語同他談話呢,還是因為他佩服索洛明的學識,他不停地拍著索洛明的肩頭,笑著,請他到利物浦(利物浦是英國著名的商業都市和重要海港。)去;他又用不合語法的俄國話結結巴巴地對工人們說:“好,你們的這個人很不錯!很不錯!”工人們也開心地大笑起來,他們也露出了一點兒驕傲的神氣;他們心裡想:“我們的人本來就是這樣!他是我們自己人!”他真的是他們的人,並且是他們的自己人。第二天早晨索洛明的心愛的帕維爾走進他的屋子裡,叫醒他,讓他洗了臉,對他講了一些事情,又問了他一些話。然後他們在一塊兒匆匆地喝了早茶,索洛明便穿上他那件灰色的、油膩的工作服到工廠去了;他的生活又像一個大的飛輪似地轉動起來了。可是一個新的中斷又來了。索洛明回來後的第五天,忽然有一輛四匹好馬拉的華美的敞篷四輪小馬車駛進工廠的院子裡來,一個穿淺豆綠色號衣的聽差由帕維爾引著走進了側屋,鄭重地交了一封信給索洛明,信口的封蠟上蓋有紋章,是“鮑裡斯·安德列耶維奇·西皮亞金閣下”差人送來的。信是香噴噴的,不是普通香水的氣味——呸!倒是一種特彆高雅的英國的香味,信上雖然用的是第三人稱,但並不是秘書擬稿的,卻是這位大人的親筆,在這封信裡,這位阿爾查諾耶莊的開明的主人首先請求索洛明先生原諒他向一位素不相識、卻已久仰大名的人求教,他“冒昧”邀請索洛明先生到他的莊子去,他有一件工業企業方麵的重要事情要向索洛明先生領教。他派了一輛馬車來,希望索洛明先生光臨。倘使索洛明先生本日不便外出,敬請另外訂一個適當的日期,他西皮亞金當再派馬車來迎接。後麵是一些習慣用的客套話,在信的末尾還有一行“Post scriptum”(拉丁語:“附言”或“再啟”。),這卻是用第一人稱寫的:“我盼望您俯允來敝處索洛明讀了西皮亞金的信,心裡想著:“我不隨便又怎麼出去呢?我在工廠裡沒有一套禮服……而且我乾嗎要跑到那兒去呢?……這隻是糟蹋時間!”可是看了涅日丹諾夫的字條以後,他卻搔起後腦勺來,又走到窗前,他感到躊躇了。“您要我怎樣回話呢?”淺豆綠色號衣的聽差恭恭敬敬地問道。索洛明還在窗前站了一會兒,然後他把頭發抖到後麵去,又拿手按在前額上,他答道:“我去。等我換換衣服。”聽差很有禮貌地退出去了,索洛明叫了帕維爾來,跟他談了一會兒,又到工廠去跑了一趟,然後他穿了一件外省裁縫做的腰身很長的黑色常服,戴了一頂使他的麵貌顯得很呆板的、已經褪成紅褐色的高筒帽,坐上了敞篷小馬車。他忽然記起了他忘記戴手套,便叫那個“無所不在的”帕維爾給他拿來一副新洗過的白麂皮的手套,這副手套的每根指頭尖都鼓脹起來,就像餅乾一樣。索洛明把手套塞在他的衣袋裡,說是可以動身了。聽差帶著突然的、完全不必要的勇敢跳上了駕車座位,那個彬彬有禮的車夫用假嗓吹了一聲口哨,馬便跑動起來。馬車載著索洛明漸漸靠近西皮亞金的莊子的時候,那位政治家正坐在他的客廳裡,膝上放了一本書頁裁開了一半的政治小冊子,同他的妻子談論索洛明。他告訴她,他寫信給索洛明的目的,確實是想使那個人脫離商人的工廠,到他這兒來,因為他的工廠的情形太糟,需要徹底的改革!雖然他自己在信裡向索洛明提過請他擇定日期,可是西皮亞金連想也沒有想到索洛明會不肯來或者改期來。“可是你知道,我們的是造紙廠,不是紡紗廠呢。”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說。“都是一樣,親愛的:那兒有機器,這兒也有機器……而且他是——一個工程師。”“可是他也許是一個專家呢!”“親愛的,第一——在俄國並沒有專家;第二——我已經說過他是工程師。”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微笑了。“你瞧,親愛的;你在年輕人那兒已經碰了一次釘子;你當心不要犯第二次錯誤。”“你是說涅日丹諾夫嗎?可是我覺得我的目的是達到了的。他教科利亞念書,倒是一個很好的教師。而且,你知道,non bis in idem!原諒我的學究氣……這句話的意思是:事情不會重複的。”“你以為不嗎?可是卻以為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重複的……特彆是非常自然的事……而且特彆是在年輕人的中間。”“Que voulez-vous dire?(法語:您這話是什麼意思?)”西皮亞金問道,他用平穩的姿勢把小冊子扔在桌子上。“Ouvrez les yeux——et vous verrez!(法語:睜開眼睛——您就會看見!)”西皮亞金娜答道;不用說,他們用法語交談,相互總是使用“您”這個稱呼。“哼!”西皮亞金說,“你是指那個大學生嗎?”“指那位大學生先生。”“哼!難道他在這兒做了……(他的手在額頭近處摩了一下)……什麼事情嗎?嗯?”“睜開你的眼睛!”“瑪麗安娜嗎?嗯?”(第二個“嗯”字比第一個帶了更多的鼻音。)“我告訴你,睜開你的眼睛!”西皮亞金皺了皺眉。“好吧,我們以後再來細談這樁事情。現在我隻想談一件事。這個索洛明在我們這兒也許會感到拘束……這是很自然的事,他不慣交際。因此我們要好好接待他……不要把他嚇唬了。我不是在說你,你是我的真正的珠寶,隻要你高興,一轉眼就可以叫人拜倒的。J'en sais quelque adame!(法語:我知道一點兒這種事情,太太!)我是在講彆人;譬如我們那位……”他指著放在格子架上的一頂時髦的灰色帽子;那是卡洛梅伊采夫先生的,他這天清早就到阿爾查諾耶莊來了。“你知道,Il est très cassant;(法語:他太粗暴了。)他非常瞧不起老百姓,這件事我極……不讚成!我這一晌來注意到他喜歡發脾氣,喜歡挑剔。他小事,(西皮亞金不明確地隨便朝著一個方向點了點頭……可是他的妻子明白他的意思。)——沒有成功嗎?嗯?”“我跟你再說一遍:睜開你的眼睛!”西皮亞金稍微抬起了身子。“嗯?(這個“嗯”字含著一種完全不同的意義,並且是用一種不同的……低得多的聲調發出來的。)原來如此!難道過去我的眼睛還睜得不夠大!”“那是你自己的事;不過說到你那個年輕人,隻要他今天肯來,——你也用不著擔心;我總會儘量小心招待的。”然而事實怎樣呢?其實是用不著小心的。索洛明一點兒也不感到拘束,也完全沒有給嚇唬著。仆人通報他到了的時候,西皮亞金馬上站起來,大聲吩咐著,聲音高得在穿堂裡也聽得見:“請他進來,當然,請他進來!”便走到客廳門口,站在門前等著。索洛明剛跨過門檻,幾乎撞到西皮亞金的身上,西皮亞金把兩隻手都伸給他,親切地笑起來,搖著頭,殷勤地說:“您肯……賞光……非常感謝!”又把他引到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跟前。“這是內人,”西皮亞金說,用手掌輕輕按一下索洛明的背,好像推他到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麵前似的;“親愛的,這位是我們這兒第一流的工程師和製造家瓦西裡……費多謝耶維奇·索洛明。”西皮亞金娜立起來,把她的美麗的睫毛很漂亮地向上一揚,起先像對一個熟朋友似地對他親切地笑了笑;然後伸出她的小手,掌心向上,肘靠住腰,頭略略朝著手的方向俯下……帶了一點兒向人懇求的樣子。索洛明讓這對夫婦在他麵前玩夠了他們那些把戲,他同他們兩人握了手,聽說請坐,馬上就坐下了。西皮亞金又絮絮地問他要不要吃什麼東西,索洛明卻答說,他不要吃什麼,並且一點兒也不覺得旅途的疲勞——他完全可以供他差遣。“那麼我可以請您去看看工廠嗎?”西皮亞金問道,好像他有點兒不好意思,並且不敢相信他的客人會這麼遷就似的。“馬上就去也行。”索洛明答道。“啊,您太客氣了!我去吩咐套車嗎?或者您喜歡走路去?……”“我想,您的工廠離這兒不遠吧?”“半裡路,不會再多的!”“那麼為什麼還要坐車呢?”“那,好極了!來人,我的帽子、手杖,快!而你,我的好太太,請你張羅給我們準備午飯。帽子!”西皮亞金比他的客人更激動,他又嚷了一次:“可是我的帽子在哪兒呢?”他這位大官僚居然像一個很活潑的小學生那樣跑了出去。西皮亞金跟索洛明談話的時候,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卻在一旁暗中注意地觀察這個“新青年”。他安靜地坐在扶手椅上,兩手光光地(他根本沒有把手套戴上)放在膝頭上,他雖然帶了一點兒好奇心,卻還是很從容地看屋子裡的家具和繪畫。“這是怎樣一種人呢?”她想道。“他是一個平民……完完全全的平民……可是他的態度是多麼自然!”索洛明的態度的確很自然,並且和另外一種人不同,那種人故意裝作自然,卻擺出架子:“你看看我,你就明白我是什麼樣的人!”他倒像這樣一種人——他的思想和感情雖然堅定,同時卻是簡單的。西皮亞金娜想跟他談話——可是使她自己吃驚的是,她竟找不出一句話來。“天啊!”她想道,“難道我就讓這個工人製服了?”“鮑裡斯·安德列伊奇得好好地謝謝您,”她終於說,“您肯把您一部分寶貴的時間為他花掉……”“我的時間也並不很寶貴,太太,”索洛明答道,“並且您知道,我在您這兒也不會耽擱多久。”“Voil où l'ours a montr é sa patte,(法語:現在熊露出它的腳爪來了。)”她用法語想道,可是這個時候她的丈夫在開著的房門口出現了,頭上戴著帽子,手裡拿著“司的克(英語音譯,手杖。)”。他半掉轉身子,從容地大聲說:“瓦西裡·費多謝伊奇!現在動身嗎?”索洛明站起來,向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鞠了一個躬,便跟著西皮亞金走出去了。“請跟我來,這兒來,這兒來,瓦西裡·費多謝伊奇!”西皮亞金接連地說,好像他們正在穿過一座密林,索洛明需要一個向導似的。“這兒來!這兒有台階,瓦西裡·費多謝伊奇。”“您高興叫我的父名的時候,”索洛明不慌不忙地說,“我不是費多謝伊奇,我是費多特奇。”西皮亞金幾乎驚愕地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啊!實在對不起,瓦西裡·費多特奇!”“沒有關係;請不用提了。”他們剛走到院子裡,就遇見了卡洛梅伊采夫。“你們到哪兒去?”他問道,斜著眼睛看了看索洛明;“到工廠去嗎?C'est l l'individu eion?(法語:這就是我們談過的那個人嗎?)”西皮亞金把眼睛大大地睜開,微微搖了搖頭,作為警告的表示。“是的,到工廠去……請這位工程師先生——看看我的毛病同缺點。讓我來介紹:卡洛梅伊采夫先生,我們的鄰居地主;索洛明先生……”卡洛梅伊采夫幾乎看不出地微微點了兩次腦袋,並不是朝著索洛明的方向,他連看也不看索洛明。可是索洛明卻注視著卡洛梅伊采夫,——在他那半閉著的眼睛裡閃現出一種什麼東西……“我可以跟你們一塊兒去嗎?”卡洛梅伊采夫問道,“我是喜歡學習的。”“當然可以。”他們走出院子,到了路上,還沒有走上二十步光景,就看見本教區的教士穿一件窄腰肥袖的長袍(衣襟掖在腰裡),走回那個所謂“教士區”去。卡洛梅伊采夫立刻撇下他那兩個同伴,邁著堅定的大步子走到教士麵前,教士完全沒有料到他的這個舉動,倒有點兒張皇失措,他求教士給他祝了福,又在教士的汗濕的發紅的手上大聲吻了一下,然後轉身向著索洛明,投了一瞥挑戰的眼光。他顯然知道“一點兒”索洛明的事情,想對這個有學問的流氓誇耀一番,並且表示對他的輕蔑。“C'est une maion,mon cher?(法語:這是示威嗎,好朋友?)”西皮亞金帶了點兒不高興地小聲說。卡洛梅伊采夫鼻子裡噴了一股氣。“Oui,mon cher,une maion nécessaire par le temps qui court!(法語:是啊,好朋友,這是現今不可少的示威啊!)”他們到了工廠。一個長了一部大胡子、裝了一嘴假牙齒的小俄羅斯人來迎接他們,前任經理是一個德國人,後來被西皮亞金辭退了,這個小俄羅斯人便是他的繼任。這個小俄羅斯人也隻是暫時代理著罷了;他顯然對這種事情一點兒也不知道,他除了唉聲歎氣,接連說“說不定……”和“正是這樣”外,什麼都不會做。工廠的視察開始了。有幾個工人認識索洛明,便向他鞠躬。他甚至對其中一個說:“喂,格裡戈裡,你好!你在這兒?”他很快就看出來工廠管理太壞。錢花得很多,大半是白花了的,機器的質量也不好;其中許多都是多餘的,不必要的;許多應該配備的機器卻又沒有。西皮亞金不停地望著索洛明的眼睛,想猜出他的意見,他又發了一些吞吞吐吐的問話,他想知道索洛明至少是不是滿意這兒的秩序。“啊,秩序倒不錯,”索洛明答道,“可是您能夠有什麼贏利呢?我有點兒懷疑。”不隻是西皮亞金,連卡洛梅伊采夫也覺得了:索洛明在這個工廠裡就像在家裡一樣,他全熟悉,連極細小的事他也知道,他就像是這兒的主人。他把手放在機器上,就像一個會騎馬的人把手放在馬的脖子上一樣;他用手指撥動一個輪子,這個輪子不是停止動作,就是立刻轉動;他從大桶裡拿出一點兒紙漿放在掌上,它所有的缺點馬上全現出來了。索洛明說話極少,他連看也不看那個大胡子的小俄羅斯人;他默默地走出了工廠。西皮亞金和卡洛梅伊采夫在後麵跟著。西皮亞金不要彆人送他出來……他甚至頓腳咬牙!他心裡很不愉快。“我從您的臉色知道,”他對索洛明說,“您不滿意我的工廠,我自己也明白這個工廠辦得不好,沒有贏利;可是請您不要客氣,老實對我說……它最大的缺點究竟在什麼地方?要怎樣才能夠使它改進?”“造紙業不是我的專業,”索洛明答道,“不過我可以告訴您一件事:辦工業不是貴族們的事情。”“您以為貴族們辦這種事情就是貶低身份嗎?”卡洛梅伊采夫插嘴說。索洛明照常開朗地笑了笑。“啊,不是!一點兒也不是!這怎麼會扯到貶低身份上麵去呢?並且即使發生了這一類的事——我看貴族也不見得就會對它感到厭惡的。”“什麼,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先生?”“我隻是想說,”索洛明安靜地說,“貴族不習慣做這種事情。在這方麵,需要的是商業核算;一切都要改;要深思熟慮。貴族就不考慮這一層。我們看見他們各處開辦布廠、紙廠和彆的工廠,可是到後來所有這些工廠都落到什麼人的手裡去了呢?落到商人的手裡去了。很可惜,因為商人是吸血鬼;不過這是沒有辦法的。”“照您的意思,”卡洛梅伊采夫大聲說,“我們貴族就沒能力處理財政問題了。”“啊,恰恰相反!在這方麵,貴族是最擅長的。要求建築鐵路的特權,開設銀行,為他們自己取得專利權,或者諸如此類的事,——在這些事情上,沒有人比得上貴族!他們積了雄厚的資本。我剛才說的是這個意思,可是您就不高興了。不過我現在講的是正規的工業企業。我說正規的——因為開個小酒鋪,設個小雜貨店,借點麥子借點錢給農民,收百分之百或者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利錢,像現在我們許多貴族地主乾的那樣,在我看來,都不是真正的財政的事業。”卡洛梅伊采夫沒有回答。他正是馬爾克洛夫同涅日丹諾夫最近一次的談話中提起的那種新式的放高利貸的地主,並且他在盤剝的手段上尤其殘酷,他絕不讓農民同他本人見麵交涉;他不許他們走進他那間香噴噴的西歐式的書房!卻雇了一個管理人代表他跟農民打交道。他聽見索洛明這番從容不迫的、並且好像是冷漠的談話,心裡十分惱怒……可是這一次他不做聲了,隻有由於嘴巴緊閉而引起的兩頰筋肉的抖動泄露了他內心的憤怒。“可是,瓦西裡·費多特奇,請允許我說幾句,請允許我說幾句,”西皮亞金說,“您剛才講的一切在從前倒是很正確的,那個時候貴族享有著……一些完全不同的權利,完全處在另一種地位。可是現在,經過了一切有益的改革以後,在我們這個工業的時代,為什麼貴族不能把他們的注意力、他們的能力用到這類企業上麵呢?為什麼連普通的、甚至不識字的商人都懂的事情,貴族就不懂呢?他們並不是沒有教養,我們甚至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在某種意義上他們是文明和進步的代表呢。”鮑裡斯·安德列伊奇說得非常好;他的口才在彼得堡任何地方——在他的機關裡——甚或在更高的機關裡,都會產生大的效果,可是在索洛明的心上卻沒有一點兒影響。“貴族管理不了這種事業。”他又說了一遍。“可是為什麼管理不了呢?為什麼呢?”卡洛梅伊采夫差一點兒大聲叫了起來。“因為他們畢竟是當官的。”“當官的?”卡洛梅伊采夫挖苦地大笑道,“我覺得,您簡直不知道您在說些什麼,索洛明先生。”索洛明仍然微笑著。“您有什麼根據呢,柯洛敏采夫先生?(卡洛梅伊采夫聽見他的姓讓人這樣地“歪曲”了,他著實吃了一驚。)不,我講什麼話,我自己沒有不知道的。”“那麼請您把您剛才這句話解釋給我聽!”“好吧:據我看來,所有當官的都是外行,他們始終是這樣的,現在貴族也外行了。”卡洛梅伊采夫笑得更厲害了。“啊,對不起,親愛的先生;我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那就該您倒黴。多用一點兒功……您也許會明白的。”“親愛的先生!”“先生們,先生們!”西皮亞金連忙打岔道,他做出從高處往下看尋找什麼人的樣子,“請,請……Kallometzeff,je vous prie je vous calmer。(法語:卡洛梅伊采夫,我請您安靜一下。)午飯應該快好了。請,先生們,跟我來吧!”“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五分鐘以後,卡洛梅伊采夫跑進西皮亞金娜的房裡,大聲說。“您丈夫做的事太不像話了!他已經弄了一個虛無主義者在你們家裡了,現在他又弄了第二個來!這一個更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老實說,鬼知道他在宣傳些什麼;而且——您就看這一樁事情:他跟您丈夫談了整整一小時 ,他沒有一次,稱他做‘閣下’!——Le vagabond!(法語:這個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