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管家的帶領下進得袁宅,前廳被布置成小小的靈堂,此時袁家的管家駐足,不卑不亢地說:“請客人為少爺上炷香。”陽一一垂眸,不願意見到一切會觸發她悲痛情緒的東西,陽老爺威嚴地抿唇停了片刻,才對陽禕使了個眼色,陽禕心領神會上前,接過想,三拜之後插在了香爐裡。管家於是又領他們繼續前行。偌大的袁家此時安靜非常,隻能隱約聽見袁倩在花園打電話的聲音,隨著風斷斷續續能聽見是在溝通葬禮事宜,可這更顯得這豪華的房子空落非常,管家解釋說老爺陪夫人在樓上休息,讓他們稍等。陽老爺從未受過此等怠慢,當時就要發作,被陽一一牽牽袖子,壓低聲音道:“如果是他們到我們家,怕你更是慢待。”陽老爺對陽一一重新認自己這個父親感到欣慰又滿足,所以陪著這個苦命的女兒損些麵子倒也不顯得特彆嚴重了,所以拍拍她手,牽著她一起在沙發上坐下。陽一一此時才覺得手顫的厲害,她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過會兒袁倩打完電話,進來見到他們就是大怒,直直衝管家發火:“你是怎麼回事?門都看不好了嗎?”管家稍稍彎腰:“二小姐,是老爺吩咐的,說陽家來人,一定要迎進來。”袁倩滿是恨意的目光瞪向陽一一:“我們不來找你,你倒自己來了,怎麼?想憑肚子裡的孩子要挾我們什麼?那我可以告訴你,你大可死了這條心!”說完又盯著她肚子不屑地嗤了聲:“誰知道你懷的是不是我哥的孩子。”陽老爺頓時大怒,雙眸微眯:“真不知袁家的家教竟是如此!”袁倩立馬反唇相譏:“你自己教出來的女兒也不咋地,也沒結婚就挺上了肚子。”“倩兒!”此時樓上傳來一聲怒喝,“我真是把你寵壞了!”袁倩倒真是有些怵袁鼎鈞,所以麵色一僵,起身走開了。袁鼎鈞護著袁夫人從樓上下來,看見陽老爺立馬拱手抱拳:“對不起陽兄,是小弟家教不嚴,太過寵縱小女,衝撞之處還請陽兄見諒。”陽老爺輕輕一哼,待袁鼎鈞又為自己遲來再三道歉之後,才不痛不癢的說:“罷了,我們陽袁兩家自在這m市生根起源便是水火不容,要不是為了女兒的事,我也不想來惹鼎鈞你心煩。不必耽誤時間扯那些虛的,我就隻問,你們對我女兒是什麼態度?她現在懷著你們兒子的遺留下來的種,你們不聞不問是不是顯得不太道地?”袁倩聽完又遠遠嘟囔了一句,袁夫人則直直看著陽一一的肚子,視線如糖絲,黏住不放。她這如久渴之人忽逢甘泉的眼神倒是讓陽一一不太自在,也暗暗明白,在她的事上,眼前的一家三口分歧頗大,所以才乾脆暫時把她晾在了一邊。袁鼎鈞聽到陽老爺的質問,稍稍皺了眉,更多的或許也是注意到袁夫人的反應,於是拍了拍她手,在袁夫人露出苦痛又無奈的神情的時候,才有禮地對陽老爺說:“陽兄,在令愛的事上,我是這樣考慮的,其實並非我們認為令愛肚中並非犬子的骨血,也不是對令愛身份有所顧慮,更多的是想,也許我們不聞不問才是對令愛更好的保護,以免影響令愛前途,陽兄您認為呢?”陽老爺露出滿意神色,這本來也是他的目的,雖然知道袁鼎鈞所說的顧慮並非全是真的,但如果達成這樣的共識真是再好不過,他此行所走的“過場”也算走完。所以隻輕輕“嗬”了一聲:“十來年不見,鼎鈞你倒是明禮了很多。不過你也該明白,不是你們挑剔我們,主動權也不在你們手上,而是我們陽家不願意自己女兒跟你們有任何牽連。行了,不多打擾你們傷感,我們這就告辭了。哦,還有一點,我女兒肚子裡這個孩子是留是舍,留下來以後又跟誰姓,放哪兒養,也跟你們沒有半分關係,鼎鈞你要謹記,更要好好安撫弟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渾身顫抖的袁夫人,陽老爺就準備拄著拐杖起身,卻被陽一一拖住,他恨鐵不成鋼地瞪向陽一一,又望向陽禕,想讓他說什麼讓這件事鐵板釘釘,徹底絕了陽一一那些荒唐的念頭。可陽一一卻固執地揚起下巴,對袁鼎鈞說:“袁叔叔,我能和您單獨談談嗎?”“談什麼談!”陽老爺喝住陽一一,希望憑自己多年的威嚴嚇住她,卻不防陽一一早就已經不怕他了,所以隻衝他淡淡一笑,便依舊緩緩站起身,看著袁鼎鈞追問了句:“可以嗎?”袁鼎鈞暗藏鋒銳的眸光在陽一一麵上停留片刻後,才頷首:“好。”隨後袁鼎鈞將陽一一帶到了自己的書房,將門關上,招呼她坐下後,目光也仿佛不受控製地在她依舊平坦的腹上流轉片刻,隱約輕歎一聲才開口:“陽小姐有什麼話不妨直說。”“我想和您談筆交易。”陽一一定定心神,徐徐說道,“我想進袁家,以袁深……妻子的身份,和他遺腹子母親的身份。”“陽小姐……”她想找他商量的事情,袁鼎鈞其實之前也猜到了大概,但她這樣直勾勾地說出來,倒有些出乎他預料。微微一笑,他道:“您所說的,您父親大概首先就不會同意。”“他拿我沒有辦法,”陽一一抬眸望向袁鼎鈞慢慢勾起唇角,“我知道其實您方才在樓下所說的並非真的,袁倩首先就表達了對我肚子裡孩子的質疑,而您也不喜歡我出身陽家的身份以及曾經作為演員的過往,所以權衡再三,決定乾脆靜觀其變,看我會拿這個孩子怎麼辦。也或許,從那天我去看袁深時的反應,您賭我應該會將這個孩子生下來,所以更是無可擔憂。您的確不愧一家之主,十分理智,不願再為我懷孕這個意外再旁生枝節,令陽、袁良家關係雪上加霜,畢竟袁家現在自己的家務事就已經讓您頭疼萬分了。”袁鼎鈞眸中滑過深藏的讚賞,坦言道:“其實我夫人知道此事後,的確是哭鬨著說要將你迎回家裡,說至少也算完成深兒的遺願,何況還有你肚子裡的孩子……可既然陽小姐想的那麼清楚我拒絕的緣由,為何還來強人所難呢?”“我還沒有說完,”陽一一再度垂眸,仿佛視野越小,安全感就越多,她蜷了蜷手指,才蒼涼地笑笑,“袁叔叔您不打算為袁深報仇嗎?”“……他的死是意外。”陽一一垂著頭,因而也沒看到袁鼎鈞臉上繃不住的恨意與隱忍,但這無關緊要,因為她早就認定一切。搖了搖頭,她沉聲說:“我不信你們肯這樣放過那個人。那天你們的話,對袁深因為我回到袁家的痛悔讓我明白,殺他的人,很可能是袁家內部的人。我知道,袁深的死,得利的人太多太雜,您暫時還沒有頭緒,甚至有可能事情也超出了您的掌控。但或許當我帶著孩子住進袁家,便能讓這個本來安心的這個人再度警惕起來露出馬腳。”袁鼎鈞默然許久後,終於不再掩飾,隻搖了搖頭:“孩子,這樣你會更危險的。我不希望你再出事,尤其你還有他留下的骨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陽一一搖搖頭,“至少在我的世界裡,我不能縱容自己對害了他和害了我的仇人無所作為。不過我也明白袁叔叔您的顧忌,我也不願拖著孩子一起冒險。因此在生下它之前,我不會回來。這點很好解釋,就說是你們對胎兒的血統存懷疑態度。等到生下來做了DNA檢測,我再進袁家,孩子就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寄養,您說呢?”“這樣是再好不過……”“我父親那裡,我會去說通。也許兩家的和諧反而更能看出誰在作亂。”陽一一的話打消了袁鼎鈞最後的顧忌,而他對陽一一的欣賞也在逐漸增加,爽快地笑了笑,他說:“兩家的恩怨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沒辦法輕易一筆勾銷,但我感激你的思慮周全和為深兒做的一切……”停了停,他突然回憶起什麼,便又問道:“最開始你說這是個交易……”陽一一頷首:“對,交易,因為抓到這個幕後凶手之後,我要自由。”她抬起頭,定定地看著袁鼎鈞,“請您不要誤會,倒不是因為我對袁深的感情不夠深。隻是,我實在不喜歡深門大戶的複雜生活……”“我理解你,”袁鼎鈞想起自己最初的鬥誌滿滿和以算計為樂,到現在失子之後的疲憊,搖了搖頭,“也答應你,到時候不會有任何人將你綁住。”“還有孩子我也會帶走。”陽一一再補充了一句。袁鼎鈞又笑了:“隻要你允許我們老兩口偶爾去看看孩子就行。”“我會常帶它回來看你們的,”陽一一恬靜微笑,“謝謝袁叔叔您肯陪我賭這一把。”“應該是我謝你啊,最開始我也覺得深兒愛錯了人,如今再看,卻覺得並非那樣,”袁鼎鈞說到此,輕輕一笑,“罷了,不說了,之前在醫院知道你胎並不算穩,今天便不再說了,我將我聯係方式給你,有事再聯係。”“好。”陽一一也起身,“葬禮的時候請一定通知我,讓我遠遠看看也好。”“嗯。”袁鼎鈞帶著她下樓,在將她和因為擔心已經等的頗不耐煩陽老爺一起往門口送。在前廳的時候,陽一一停下步子,回首望著袁深的黑白照片。他的確是不愛笑的,但氣質高華清冷如王子,五官英俊的更似童話裡的人物,陽一一望著他深邃又藏著淺淺憂傷的眼睛笑了。想起他曾經對她說過的一句話,此時也緩而清晰地帶著笑,一字一句說出口——“最後你在哪兒,我就會在哪兒。”**上車後,陽一一是真的疲憊了,靠在陽老爺肩上便沉沉睡去。陽老爺憋了一肚子的氣和話,卻拿她無可奈何:“裝睡能躲得過初一,躲得過十五嗎?自己拿定了主意還拉我陪你,讓我給你壯膽好反過來折磨我,打我耳光是吧!”說是這樣說,不滿是不滿,卻吩咐司機開慢開穩一些。陽禕看見父親這樣喜怒交織的矛盾著,也是感慨不已。稍微思量了一下才說:“她是摸不清袁家的態度,而且畢竟還是怕過來會出什麼事。”“我怎麼會看不明白?”陽老爺撫撫陽一一的頭發,眸底又是沉痛滿溢,“都是我的錯,不然不會有這一切……她不會吃這麼多苦。唉……老大,你要記著,感情裡千萬不能自負,人心是最難捉摸和握緊的,不要像我這樣有一天後悔。”陽禕沉沉地應“是”,心裡卻想,他哪裡有資本自負呢?他的全部自信都死在了七年前追逐那個鮮活身影的途中。車窗上仿佛慢慢浮現出她儂麗的眉眼,他終於可以對她說這麼一聲:“桑倚天,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