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奪走了,離開了我們,這個奇特良善的人兒被奪走了,離開了紅塵——啊,我的上帝啊,我還在拚命搜羅那些斯文的字眼,我這是何苦喲,這是令人發指的殘暴,我見證了這令人發指的殘暴,直到今天,這令人發指的殘暴依然會誘使我從心底發出悲痛的譴責,甚至是激烈的反抗。他被令人驚懼的狂暴一把攫住,他在短短幾天之內被一種疾病奪去了生命,這種疾病在當地已有較長時間沒有出現過了,這次發作是那麼急遽,乃至善良的屈爾比斯大夫也為此深感震驚,他告訴我們說,處於麻疹或百日咳康複期的兒童很容易感染此病。如果算上最初所表現出來的情緒上的波動的話,那麼,這一切都發生在不到兩周的時間裡,而且在這兩周的第一周裡,也沒有任何跡象——我想,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會有後來那種恐怖情形發生。那是八月中旬,外麵正在熱火朝天搞收割,需要的人手比平時多。而到此時為止,內珀穆克住進這幢農家小樓也已經有兩個月了,完全成了大家夥的歡樂之源和開心果。然而,一場傷風卻使得他原本清澈可愛的雙眼變得黯淡無光起來——他沒有胃口,情緒低落,從我們見到他起,他就很愛睡覺,現在他比以前更加嗜睡了,諸如此類的現象,肯定也都是這討厭的染病所致。無論是給他吃的、玩的,還是給他看畫冊、講童話,不管你給他什麼,他統統都說“有了”。“有了!”他一邊說,一邊表情痛苦地背過身去。此後不久,見不得光和聽不得聲響的症狀也開始出現了,整個人同之前的情緒低落相比,顯得更加煩躁不安。車子開進農莊的響動,人們說話的聲音,他似乎都覺得難以忍受。“你們小聲點說!”他喃喃地低聲請求道,好像在做示範似的。甚至於能夠發出好聽的叮當聲的八音盒他也不願意再去聽了,他一邊在口裡急切而痛苦地說著“有了,有了!”,一邊親手鬆開發條,而一見發條鬆開,卻又會馬上難受地哭泣起來。他在院子裡和園子裡躲避著仲夏的陽光,唯恐避之不及,他往屋裡鑽,貓在屋裡揉眼睛。更叫人難過的是,你會看見他為了讓自己好受些,挨個去找那些愛他的人,摟住他們的脖子求助,可摟不了一會兒,卻又不得不絕望地放棄,離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而去。他就這樣去抱住施魏格施迪爾大娘,抱住克萊門蒂娜,抱住女傭瓦爾特普爾吉絲,而且也出於同樣的動機多次去抱住他的舅舅。隻見他把身體緊貼到他的胸前,抬頭仰望他,傾聽他溫柔的安慰,小臉蛋上也會露出虛弱的笑容,可隨後不久,他的頭就會一點一點低下去,越低越深,口裡還同時喃喃說著“晚安!”——整個人隨之滑落到他的腳邊,滑落到地上,小身子搖搖晃晃地離開他的房間。醫生來給他瞧病。他給了他點鼻藥水,又給他開了一種強壯劑的處方,但還是忍不住推測說,這孩子很有可能是得了一種更加嚴重的疾病。而且,他也在修道院院長工作室裡向他的老病號當麵表達了他的這種擔憂。“您這樣認為嗎?”阿德裡安臉色發白地問道。“我覺得這事很可疑,”人家大夫說道。“可疑?!”見他用如此驚詫和近乎驚恐的口氣重複這個常用詞,屈爾比斯不禁暗自思忖自己這話是不是真的說得有點過了。“是這樣的,就是我剛才所說的意思,”他回答道,“您本人可能看上去更好了,我尊敬的先生。您很牽掛這個小家夥吧?”“哦,是的,”這是他的話。“是一種責任,大夫。這孩子是為了增強體質才被送到這鄉下來給我們照料的……”“就眼下的病象,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大夫回應道,“就眼下的病象來看,還沒有任何依據作出令人不愉快的診斷。我明天再來。”他果真第二天又來了,而這一次他可以說是太有把握對這個病例作出確診了。其實,早在他到來之前,內珀穆克就曾有過一次突然的爆發性嘔吐,並且開始發起燒來,雖然發熱隻是中等程度,但是,與發熱同時出現的頭痛卻在不斷加劇,而且在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就變得明顯地令人難以忍受起來。當大夫到來的時候,這孩子已經被抱到床上了,隻見他用一雙小手抱住自己的小腦袋,發出一聲聲常常是持續到最後一口氣的叫喊,每一個聽到這些叫喊的人——整棟房子裡的人全都聽得到——無不感到撕心裂肺。其間,他把小手伸向他周圍的人,嘴裡大叫著:“幫幫我!幫幫我!哦頭疼!頭疼!”隨後,他又開始新一輪狂吐,吐得身體劇烈撕扯,吐得人東倒西歪,直吐到最後整個人重又抽搐著癱倒在床上。屈爾比斯檢查孩子的眼睛,發現瞳孔已經縮緊,變得很小,並且出現斜視征兆,心跳加快,肌肉明顯收縮,頸項也開始明顯強直。這是腦脊髓膜炎,腦膜炎——這個好人終於說出了那個病的名字,同時尷尬地做出一個頭側向肩膀的動作,他希望大家還被蒙在鼓裡。他哪裡知道喲,他的科學其實在這致命的接觸麵前幾乎完全是無能為力的呀。他在他的建議裡暗示,說也許應該打電報把消息告訴給孩子的父母。如果有母親在身邊照顧,小病人很可能會感到安慰和鎮靜。他另外還要求從首府請個內科醫生來會診,他說他很願意和這位醫生一起來共同分擔對這個可惜並非不嚴重的病例的責任。“我是個普通人,”他說道,“請一個更高的權威來這裡一趟是合適的。”我現在認為,他當時所說的這些話是帶著幾分譏諷和憂鬱的。不管怎樣,脊椎穿刺他還是有膽量自己來做的,一是為了確診必須馬上做,二也是因為這是唯一能夠減輕病人痛苦的辦法。施魏格施迪爾太太已經臉色蒼白,儘管如此,她還是強打起精神,堅持像平素一樣以飽滿的精力和忠實於人道的情懷,抱住在床上呻吟著的孩子,使他的身體呈彎曲狀,直到下巴和膝蓋幾乎挨到為止,與此同時,屈爾比斯則把他的針頭紮進分開的椎骨之間,一直紮到椎管裡,隻見脊髓液一滴一滴地從椎管裡冒了出來。劇烈的頭痛幾乎是立刻就減輕了。如果頭痛再度發作,大夫說——他知道,一兩個小時之後頭痛肯定會再度發作,因為通過抽取腦室液減壓隻能維持這麼點時間,那麼除了繼續使用冰袋之外還應加服氯醛(三氯乙醛,舊時常用作安眠劑。),他開了該藥的處方,而藥卻得到縣城去取。然而,穿刺後陷入精疲力竭的昏睡之中的內珀穆克卻又被新的嘔吐,被他的小小的身體的陣陣痙攣以及劇烈無比的頭痛所驚醒,他重新開始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訴和尖利刺耳的叫喊——就是那種典型的“腦積水叫喊”,這種叫喊,就因為它在醫生的概念中是典型的,所以也就隻有醫生的神經勉強能夠承受。對於典型性的東西,人們是無動於衷的,隻有被理解為個性的東西才能叫我們失控。這就是科學的冷靜。這種冷靜並不阻止它的鄉村門徒很快放棄他最初開出的溴化物和氯醛製劑,轉而使用效果更好一些的嗎啡。他之所以作出這樣的決定,一方麵既是憐憫那個備受折磨的孩子,另一方麵也同樣是為住在這棟房子裡的人——在此我特彆想到了一個人——著想。抽取脊髓液隻可每隔二十四小時重複一次,而一次也隻能緩解兩個小時。一個孩子要痛苦地叫喊和翻滾扭動身體二十二小時,而且,這個孩子呢,他還會把兩隻小手掌合起來喃喃地說:“艾肖願意乖乖的,艾肖願意乖乖的!”我這裡需要補充的是,對於當時目睹艾肖的人而言,最恐怖的也許是一個從屬的症狀。這就是他那天藍色的眼睛開始越來越多地斜視、退色,這是由於伴隨頸項強直而發生的眼肌癱瘓所致。這樣一來,他那可愛的小臉就完全失去其原有麵貌,變得極端猙獰,叫人毛骨悚然起來,此外,再加上這個遭遇病魔襲擊的人兒很快就又開始不停地咬牙切齒,因而更是給人造成一種發瘋著魔的印象。第二天下午,馮·羅騰布赫教授,來自慕尼黑的會診權威,被格雷翁·施魏格施迪爾從瓦爾茨胡特接來。因為他很有名望,所以在屈爾比斯建議的幾個人中阿德裡安選中了他。他身材高大,處世圓滑,本人還在國王時期就被晉封為了貴族,找他看病的人很多,他的要價也很昂貴,他的一隻眼總是眯縫著,好像在不停地做檢查似的。他對使用嗎啡表示不滿,說這種做法可能會造成一種昏迷的假象,而真正的昏迷“其實還根本沒有出現過”,所以他隻允許使用可待因。他顯然首先關心的是這個病例有一個正確的、在其各個階段都沒有被塗抹掩蓋的病程。此外,對於他的這位對他畢恭畢敬的鄉下同事此前所做的處置:遮蔽日光,頭部上冰袋後置於高位,小心接觸患兒,護理以酒精擦洗和濃縮食物為主,他在做完檢查之後也證實是得當的,不過,他接著又說下一步將有必要通過插鼻管進食。他的安慰,大概由於他並不是在孩子親生父母的家裡,所以是坦率和毫不含糊的那種。他說,神誌不清,合理的、沒有因為使用嗎啡而提早造成的意識模糊,過不了多久就會出現,而且程度還將會迅速加重。到時候這孩子就會少受些苦,到最後就會根本感覺不到什麼痛苦了。因此,即使症狀再明顯,也不要讓自己太難過了。他還發善心,親自做了第二次穿刺,之後便派頭威嚴地告辭,再也沒有來過了。從我這方麵而言,我每天均會通過施魏格施迪爾太太打來的電話獲悉這些悲慘的過程,不過,我卻是一直等到腦膜炎爆發的第四天,也是一個星期六,才親自動身趕往普菲弗爾林。當時的情形是,劇烈的抽搐似乎在持續不斷地折磨孩子那小小的軀體,他的眼睛向上翻,人已經處於昏迷狀態,沒有了任何喊叫,隻剩下牙齒咬得格格響。施魏格施迪爾太太連續熬夜,麵容疲倦,眼睛已經哭腫,她到大門口接我,一見麵就迫不及待地建議我趕緊去看阿德裡安。她說,那可憐的孩子的父母昨天夜裡已經趕來陪他了,我還有的是時間去看孩子。但是博士先生,他可是急需我的安慰,他的情況不太好,說實話,她有時都覺得他好像是在胡言亂語似的。我提心吊膽地跑去找他。他正坐在他的書桌旁,我進屋時,他隻是匆匆地,而且似乎是很不屑地抬頭看了我一眼。他臉色煞白,白得嚇人,眼睛同住在這房子裡的所有人一樣通紅,雙唇緊閉,舌頭在下嘴唇內部一側的某個位置機械地舔來舔去。“是你,好夥計?”他說這話時,我已經走到他跟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來這裡乾什麼?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至少你要劃十字,喏,這樣,從額頭到肩膀,就是你小時候為保佑自己所學的那種劃法!”我於是開始說些安慰和希望的話——“你就免了吧,”他粗暴地打斷我,“儘是些人文主義者的胡謅!他正在把他奪走。他要速戰速決!也許他用他那些惡毒的手段不能更快地速戰速決吧。”他猛地跳將起來,身體靠到牆上,後腦勺緊貼護牆鑲板。“把他奪走吧,無賴!”他用一種讓我感到錐心刺骨的聲音大叫道。“把他奪走吧,下流坯,但你的動作可要快,要把你所有的力氣都用上,臭流氓,就連這個你都容不得!我原本以為,”他突然小聲而親密地轉過身來衝我說道,幾步走上前來,用一種我將永遠都難以忘懷的失魂落魄的目光看著我,“他會容許這個的,不管怎樣這個也許是會的,但情況卻不是這樣的,遠離仁慈的人又能上哪兒去找仁慈呢,而他可好,窮凶極惡地非要踐踏摧毀不可的偏偏就是這一個。把他奪走吧,你這個渣滓!”他又大聲喊叫著從我麵前退下,好像要去背十字架似的。“把他的肉體奪走吧,你控製了他的肉體!可你將不得不心滿意足地把他那甜蜜的靈魂留給我,而這就是你的無能和可笑之處,我要以此來嘲笑你,永不休止。就讓永恒在我的位置和他的位置之間橫亙翻滾吧,我終究會知道,他就在你被拋出去的地方,臟貨,這將是滋潤我唇舌的甘霖,將是一曲在最底層的詛咒裡嘲弄你的和撒那!”他用兩隻手蒙住臉,轉過身去,把額頭靠到木板上。我該說些什麼呢?做些什麼呢?如何應對他的這些話呢?“親愛的朋友,說一道萬,你都要冷靜,你太激動了,這種痛苦讓你有點胡思亂想,”大概一般都會這樣來說,而不大,由於害怕出精神問題,尤其是當涉及的是一個像他這樣的人時,不大會去想有可能是生理上的損傷和削弱,以及這房子裡的溴化物有可能引起中毒什麼的。在我的懇求安慰之下,他的回答又一味隻是:“你就免了吧,你就免了吧,劃你的十字去吧!那上麵正在進行!彆隻為你自己劃,也要同時為我和我的罪過劃!——這是怎樣的罪過,怎樣的罪惡,怎樣的罪行啊,”他現在又重新坐在了書桌旁,兩隻手分彆攥成拳頭抵住太陽穴,“我們居然還敢讓他來,我居然還敢讓他到我身邊來,我居然還敢拿眼睛去盯著他看!你要知道啊,小孩子柔弱得很,他們簡直是太容易受到毒害了……”至此,我終於氣得忍不住大叫起來,我不讓他再這樣繼續把話說下去了。“阿德裡安,不要說了!”我喊道,“你乾嗎要這樣作踐你自己,折磨你自己呢,這個可愛的、對於這個人間而言或許是太過可愛了的孩子,不論他人在哪裡,不長眼睛的命運都有可能會落到他的頭上,你因此就這樣自我指責,豈不是太荒唐了嗎!麵對這樣的命運安排,我們可以心如刀絞,但我們不應該失去理智。你沒有做過一件不愛他、不對他好的事……”他隻是一味地擺手。我在他那裡坐了有一個小時,其間時不時地輕聲和他搭訕,他的回答嘰裡咕嚕的,我基本上聽不懂。後來我就跟他說,我準備去看看我們的病人。“隻管去吧,”這是他的回應,卻馬上又鐵石心腸地補充道:“但不要像以前那樣,跟他說‘怎麼樣啊,小家夥,一直都很乖’之類的話。首先他不會聽你說了,其次呢,他恐怕從骨子裡討厭你那股子人文主義者的味道。”我正待起身要走,他卻又喊著我的名字把我叫住:“蔡特布羅姆!”那聲音聽上去也是同樣的生硬。我於是轉過身來:“我已經發現了,”他開口說道,“那就不該有。”“什麼什麼,阿德裡安,什麼就不該有啊?”“善和崇高,”他回答我道,“被稱作人性的東西,儘管它是善的和崇高的。人類為爭取它而鬥爭,為此他們摧毀暴君的城堡,而那些夢想得以實現的人們歡呼著宣告的東西,卻不應該有。這東西正在被收回。我要把這東西收回。”“我,親愛的朋友,沒有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你要把什麼收回?”“《第九交響曲》,”他答道。接下來,我等了好久,也沒有聽見他再說一個字。我困惑而悲傷地走進上麵那間命運之室。這裡完全是病房的氣氛,藥味彌漫,沉悶、潔淨而暗淡,儘管窗戶是開著的。不過,百葉窗卻都已被拉到隻剩下一條縫了。內珀穆克床邊圍站著好幾個人,我向他們伸出手去,與此同時,我的目光卻隻落在那瀕死的孩子身上。隻見他躺在床的一側,整個人扭作一團,胳膊肘和膝蓋蜷曲著;雙頰通紅,一次深呼吸之後,要等很長時間才開始下一次呼吸;眼睛沒有完全閉上,但睫毛之間看不到那種虹膜的藍,而隻剩下黑了;兩個瞳孔已經變得越來越大,雖然大的程度不同,卻幾乎吞噬了眼球的顏色,如果能看見瞳孔裡發亮的黑色,那還算是好的呢,有時甚至會白成一條縫:那樣的話,孩子的小臂膀就會更緊地貼到脅部,他那小小的四肢因為劇烈的痙攣而擰曲,他或許已經感覺不到痛苦了,可是,那情形卻令一旁的人慘不忍睹。他的母親抽泣起來。我之前已經和她握過手了,我現在又和她去握手。是的,她來了,烏爾澤爾,布赫爾農莊的有著褐色眼睛的女兒,阿德裡安的妹妹,這個現年三十八歲的女人,透過她那極度悲傷的麵容,我似乎看到了她父親約拿坦·萊韋屈恩那老德意誌式的神情,我的這種感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我被深深觸動。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她的丈夫,電報是發給他的,也是他去蘇台羅德接的她:約翰尼斯·施耐德魏因,一個高大、質樸、留著金胡子的美男子,他的一雙眼睛和內珀穆克的一樣湛藍,說起話來忠厚老實、莊重肅穆,烏爾蘇拉很早就接受和采用了這種說話方式,而對於這種說話方式的節奏,我們通過小精靈艾肖的嗓音是再熟悉不過的了。這房間裡此外都還有誰呢?除了忙前忙後的施魏格施迪爾太太,就要數那個長著一頭濃密鬈發的庫尼恭德·羅森施蒂爾了。她在一次獲準來訪的時候認識了這個小男孩,生性悲天憫人的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他,疼愛得不得了。她當時還用那台打字機,用她那結實粗壯的公司的信紙,用商人的“&”號,用典範的德文,把她的印象寫成一封長信寄給了阿德裡安。現在,她擊敗納可黛,成功獲準和施魏格施迪爾太太及其女兒乃至烏爾澤爾·施耐德魏因一起輪番護理這個孩子,給他換冰袋,用酒精給他擦洗,試著一口一口地給他喂藥和乳糜,而且每天深夜都是由她守護在他的床邊,既很不情願,也幾乎是沒有向另外一個人讓出過這個位置……我們,施魏格施迪爾母女倆、阿德裡安、他的親戚、庫尼恭德和我,在那間尼基廳裡吃晚飯,彼此之間很少說話,其間時不時地就會有個女人起身去看病人。周六上午我就動身離開了普菲弗爾林,儘管這樣做讓我非常難過,但我不得不這樣做,因為我周一還有一大摞拉丁文的即興翻譯需要批改。我去和阿德裡安告彆,我隨口說了幾句溫柔的祝願,比起昨天他迎接我的情形,我更能接受他打發我走的情形。他麵帶微笑,用英語說出下麵的話來:“那就上自然力那兒去吧。自由去吧,多加保重!”(原文為英文,是莎士比亞喜劇《暴風雨》中普洛斯波羅給風神阿裡爾以自由時所說的話。)隨後,他便迅速地向我背過身去。十二小時之後,內珀穆克·施耐德魏因,艾肖,這個孩子,阿德裡安最後的愛,就歸天了。他的父母把他的小棺木帶回了他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