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州花耀縣,煙波水墨之鄉,入夜後泛起的潮氣,令人行於長街,不久便覺一身黏膩。窗外清歌悠婉,綠蘿攀窗,夏昭衣才歇沒多久,門被叩響,她過去開門,是沈冽和詹寧。不過才十幾日不見,詹寧胡子長了濃密一圈,自覺有點不好見人,詹寧不好意思地抬手道“二小姐,我這……來不及刮呢。”“看來這陣子很辛苦。”夏昭衣道。“還好還好,比起以前夜行軍數百裡,這幾日我還有大魚大肉可吃呢。”夏昭衣看了眼他的臂膀,淡笑“都瘦了。”“不是,這是喬裝嘛!”“進來吧,”夏昭衣往一旁退了步,“吃飯了嗎。”“嗯,吃了幾個肉餅,撐著呢。”沈冽走在後麵,關上門時,沈冽很輕地問“你吃過東西了麼?”夏昭衣同樣小聲“不是在等你回來嗎?”“嗯?”詹寧回過頭來,看了眼,立即回過頭去,隻顧著臉上偷笑了。夏昭衣走來“……你笑什麼。”“啊,沒,沒什麼!”詹寧輕咳了聲,道,“二小姐,那幾個人裡,有兩人受傷了,傷得還不輕。他們昨日尋了個醫館,包紮完出來後,我特意去找那家醫館的大夫,說一人的腹部都被刺穿了。”夏昭衣道“當真是刺穿嗎?”“嗯!”夏昭衣笑了“看起來,我們這次遇到寶貝了。”“寶貝?”“嗯。”貫通傷很難止住血,一般都會血儘而亡,如果被刺穿小腹還能活著,甚至在這麼短的恢複時間裡便能自己去醫館,而不是從醫館請人去找他,極大可能,這群人裡有懂醫術或者外傷包紮的高手在。北元荒寒,物資匱乏,藥材極其稀有,醫者更少,如中原大地的許多匠士家族一般,他們自成一脈,醫術隻傳同宗,很少往外教人。北元的醫者多數姓日禺,在北元地位極高,是五大貴族姓氏之一,如今來了個懂醫術的,不管是不是這個姓,都絕對和這個姓有牽係。對北元來說,這一手高超的外傷止血本事,那不是寶貝,是什麼呢。聽完夏昭衣的簡單描述,沈冽道“那,需要活捉此人嗎?”“死的活的都可以吧,活的,拷問拷問。死的,直接打包送走。”“還是活的好,”詹寧咬牙,“若是醫者,定為那些北元的雜種包紮過,我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上千百個洞,再讓他慢慢死掉!”沈冽側頭看向夏昭衣,詹寧的話並沒有讓少女臉上出現什麼表情,眼眸也是無波無瀾。不過很快,沈冽發現,她走神了。心中浮起一股不舍與心疼,沈冽輕輕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十指交纏。夏昭衣抬眸“嗯?”沈冽沒說話,溫柔望著她,隻一縷淡笑。“我也恨的,”夏昭衣平靜道,“師父不喜殺人,我也曾是,可是如果殺得是他們,我不會手軟心軟。”“如果你不喜沾血,我可以代勞。”夏昭衣笑了笑“我早已滿手殺孽了,今後隻會更多。”門外響起敲門聲,沈冽鬆開夏昭衣的手指過去開門,是他的手下苗忠海和毛豎行。見是沈冽親自來開門,二人頓了下,毛豎行抬手抱拳“將軍,葉正那邊已布置妥當,問何時動手。”沈冽還是想活捉的,道“一個時辰後吧,待他們中守夜的那人打哈欠了,便即刻動手。”“是!”沈冽想了想,回去夏昭衣身邊“阿梨,我過去看看。”夏昭衣拿起桌上的千絲碧“我也去。”“你還要趕遠路,先不去了,稍後吃點東西,沐浴過後便去休息,我有消息了第一時間回來告知你。”夏昭衣失笑“我還沒這麼偷懶過呢,怪不自在的,不然,我給你們報酬?”沈冽揚眉,含笑道“多少?”“就一百兩黃金,多得拿不出來了。”“啊?”一旁的詹寧不禁道,“二小姐,我們這麼窮了嗎?”夏昭衣道“是啊,河京一行,推李據下龍椅之事提前了數月,銀錢跟水一樣朝外流,我們的王大總管措手不及,財物調度變慢啦。等華夏國庫充盈了,讓他們還錢就是。”“口氣不小,”沈冽看向詹寧,笑道,“一百兩黃金也叫窮了嗎。”詹寧道“雇得是晏軍,買得是北元狗的人頭,一百兩黃金真的不多!”沈冽笑著看向夏昭衣“那好,那就三百兩,不還價,如果沒錢,我可以替你先墊上。”夏昭衣雙手抄胸“就一百兩。”“一百五十。”“八十兩,不去拉倒,我自己去。”說著,夏昭衣就要往外走,沈冽拉住她“……好了,不玩了,你留下休息。”夏昭衣也不想耽誤他太久,笑著止步“那,我等你的好消息。”“好。”沈冽溫柔道。沈冽走後沒多久,樓下送來飯菜。詹寧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沈將軍剛才提醒我了,明日要趕路的,二小姐,我去洗漱,修修胡子!”夏昭衣點頭“好,你早點休息,這段時間辛苦了。”吃完飯,沐浴完,夏昭衣坐在窗邊望著外邊的夜景。屋宇樓閣,翹角重簷,燈火讓街道明敞,遍見繁花,草木相映。她就這麼安靜地等著,等到不遠處的客棧終於響起動靜和叫聲,夏昭衣明眸微斂,凝神去聽。夜色實在靜謐,那些動靜便變得清晰,好多戶人家開窗探望,有人開口問鄰裡,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人用北元的話大叫“大人你先跑,我斷後!”夏昭衣斂眉,轉身要去拿千絲碧,忽然,她的步伐一頓,看向斜對麵的窗戶。那邊也是客棧,客棧裡的住客同樣因外邊的動靜而開窗探望。大約注意到這邊的目光,那名住客抬頭看來,一瞬驚愣在那裡,目光直直地看著少女。夏昭衣彎唇一笑,目光變得明亮。晉宏康手下的攻襲營主帥,大平朝最有名的儒將曹易鈞,臉上的神情變複雜,眼神更複雜,他抬起手來,對著她遙遙一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