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斜,整座熙州府被金色的暮光所籠,傍晚的風吹來山外的清涼,酷暑終消。熱鬨擁堵的官道上,不時有駿馬奔走,或去或回。其中一匹快馬奔向金昌道,在衡源文房敞闊的後院外停下。後院曲水環繞的涼亭裡,趙杉的聲音嘀嘀咕咕了一下午,念得全是人名。夏昭衣坐在他旁邊看信回信,偶爾傳來紙頁翻動的聲音。“蔣大輝,蔣鑫磊,蔣豐田……”趙杉緩緩念著,一邊比對從衙門司戶那拿來的籍貫名冊。忽然,他激動地一拍桌麵“蔣鑫義,蔣鑫龍!就是這個,大東家,肯定就是這兩個人,要麼就是這兩人中的一個!”夏昭衣聞言看去。趙杉把比對出來的結果拿來“蔣耀起的子嗣早就不在竹州了,這些年一直留在竹州的,是他弟弟蔣耀行的後代。蔣鑫義與蔣鑫龍二人是蔣耀行的曾孫,五年前永安大變後,他們從竹州遷回了熙州。族譜上有他們的名,但還沒記上他們的生平,我是從這幾本地契簽押上對出來的。”蔣鑫義和蔣鑫龍的生平著字實在太少,夏昭衣道“蔣耀行的後代,隻有這二人嗎?”“嗯,他這一支凋零,除了嬰孩夭折,還有五年前的永安大變,路上病死了不少。眼下剩下的,隻有這二人及他們的兒女。”見夏昭衣的目光落在二人的地址上,趙杉道“大東家,現在動手嗎?我去召集人手。”夏昭衣搖頭“不用,此事我去即可。”“您要親自去?那,我給您挑幾個能乾的手下,在外好有個方便。”夏昭衣想了想,道“似乎也不用,我不走正路,可能要從小路過,翻來翻去,誰跟著我都受累。”“那,好吧……”夏昭衣揚起一個微笑“我回完這幾封信就去,你幫了我一下午,去歇息吧。”“東家,您不吃點東西嗎?”“回來吃吧。”她現在正在回的信,是清闕閣的鄒下卜鄒先生的。此前在河京,她委托了清闕閣許多事,其中包括尋到楊冠仙的二弟,楊長山。楊長山這些年都在靈峰山道觀,但實際上,真的能找到他的人並不多,連楊冠仙都不好尋他。回信的內容,除了楊長山的事,她還想讓清闕閣關注下規州雷公山西南丘陵的那座禹仙陂。山中摔出來得神女石像,這段時間應該足夠在規州引起轟動了。回完信,夏昭衣換了一身深色衣衫,並將頭發儘數盤上,乾淨利落,而後她徒步從後門離開,沒有騎馬。蔣鑫義這對兄弟從竹州回來後,並沒有和蔣家的人住在一起,他們置辦了一座大宅,在會北崖西南的盤仙丘下。那一帶有很多大宅院,相比起於其他的城郊鄉民,那一片屬於富人聚集地,蔣夢興的老家也在那。夏昭衣徒步到盤仙丘,天色徹底黑了,她輕而易舉翻入蔣家後牆,避開所有仆婦和家丁,潛入後廚院落。守夜的仆婦們正在聊天,夏昭衣多得是時間,在黑暗裡選了個石階坐下,耐心聽著。她們什麼都聊,東家長西家短聊了半晌,終於聊到了讓夏昭衣豎起耳朵的話題。聽了陣,夏昭衣無聲彎唇,從石階上起身,輕盈離開。才從牆裡翻出,她身子微頓,抬眸朝五步外的影子看去。月色把這道影子拉得修長,她警惕的眼神在一觸及這道影子時,微凝的一雙柳葉眉立即舒展,眸光亦變清澈明亮。這是一種很微妙奇特的感覺,哪怕月色將這道影子拉得變形,她也能在須臾之間認出他是誰,且確定自己不會認錯。夏昭衣綻顏輕笑,抬手放在唇前,很輕很輕地發出一聲乾咳。落在地上的影子輕動,微微側首,而後,轉身走出。四目相接,相視一笑。沈冽同樣也是一身深色的束腰衣衫,清瘦筆挺,甚至頭發也都全部束上,與她發型相同,不過比起她的光潔利落,他更添一股寶劍出鞘的英銳沉穩。沈冽走來,低低道“我怕忽然冒出一人,會嚇到你,所以站在了那邊。”夏昭衣笑道“小看我,你方才若忽然朝我頭上扔隻貓,我都不驚。”話音剛落,幾隻夜鳥從樹梢上撲哧撲哧拍翅飛走。盛夏茂密的枝葉一墜,掉落下來好幾片。夏昭衣抬頭看去,落葉緩緩,一片掉落在她削瘦的肩頭,似墜未墜。她抬手要去拾時,被沈冽先一步伸手撿走。“你也小看我,”沈冽莞爾,修長的指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落葉,“否則你當上來拍我的肩,而不是在此輕咳。”夏昭衣將他手裡的葉子奪回去“我喜歡看你朝我走來,行嗎?”她笑吟吟的眉眼實在動人,沈冽守在此地等她,本便清閒愉悅,因她的笑與言,心頭更柔軟得一塌糊塗。他黑眸變深,俊容含笑道“……行。”夏昭衣上前,伸手輕輕握住他的大掌“趙杉什麼都告訴你了吧,我來這裡,是找封文升的。”“嗯,他都跟我說了。”“那你的事,忙完啦?”“嗯,明日午後要回白光鄉了。”“筠州啊……”夏昭衣說道,詹寧信上說的那群北元來的四男三女,分作兩隊,其中一隊,便是去了筠州。“你呢,怎麼現在便出來了,封文升不在裡麵?”“在那,”夏昭衣的下巴朝前麵揚去,“蔣夢興的舊宅。”“好,”沈冽反手將她的手包攏,“我一起去。”他的手心特彆燙,溫熱結實,夏昭衣抬頭看他,撞見他低頭望來的溫柔黑眸,她不自覺地又揚起一個笑容,天上散布的星子像是全都跌進了她的眼眶。沈冽也不問她笑什麼,好像無須去多問。“喵嗚~”一聲清脆的貓叫聲在屋頂響起,掠過簷角。封文升抬頭看去,眼角微微一跳,心裡莫名浮起一股不安。半晌,貓叫聲沒有再響起。封文升心裡的不安仍在,想了想,他在黑暗裡低聲叫道“小寅。”“在呢,師尊。”屋裡的年輕男子爬起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