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上的石鍋裡,水聲咕嚕嚕在沸騰。白煙冉冉,氤氳在小破屋中,帶著一股黏糯的潮氣。待水煮好,翟金生換了一鍋,將洗好的野菜放進冷水裡慢慢煮沸。另外一間破屋裡,眾人圍著沈冽,破敗的八仙桌被擦拭了數遍,上邊正擺著一張行軍圖。沈冽手裡的炭筆在行軍圖上不斷做標記,確認之後的所行路線。葉正帶著幾人去照顧馬匹,回來進門時便說,飯菜好了,乾糧熱湯和剛烤得肉,都有。沈冽讓左右先去吃飯,葉正進來道“少爺。”沈冽抬眸看他一眼“你也去吃吧。”葉正沒走,目光朝桌上的行軍圖看去,發現沈冽並沒有要去廣騅或者八江湖的打算。葉正道“少爺,我們這次過來,就隻在鬆州一帶?”“嗯,阿梨重約之日在七月初,時間尚有充裕,但隻夠我們在鬆州一帶來回。”離開河京前,他們本約好在河京碰麵,因他要往穀州而有變動,她重新寄來得信上將日期往日推至七月。她的本意是要給他留足夠寬裕的時間,殊不知,他的“任務”早早完成。來去飛書便要時日,他便乾脆利用這時日,在路經的鬆州算一算曹淳山對白光鄉的“打秋風”之賬。葉正看著地圖上標記最多的鬆州和臨寧的西部,隔著約六十裡的山丘荒地和清野村鄉,那一頭便是穀州。葉正忽然一笑“少爺變了很多。”沈冽側眸看他。葉正笑道“我聽杜軒提過之前的事,少爺護送季家從渡安口離開時,對大平的兵馬,是心存仁善的。”沈冽收回目光,沉聲道“當年我不過是一枚棄子,而如今,我是晏軍統帥。”他的黑眸凝在行軍圖的穀州上,眸底幽深,因葉正提到郭家而暗湧翻覆。或者說,當年是個傭兵,傭金是郭家的養育之恩,也是他對郭家殘餘的最後一絲情分。那一絲情分,卻不是因為護送季家而消失的,而是在華州的雙坡峽。外邊傳來幾陣急促的馬蹄聲,一聽到這個聲音,葉正便一凜,道“不知回來得是誰,我去看看!”他快速步出破敗的房門,翟金生他們也紛紛自其他屋門出來。回來得幾個男人一身黑衣,為首的是山景城守軍裡提拔出來的一名小隊正,名叫苗忠海。他們一下馬便快速朝葉正走去“將軍可睡了?”葉正站得略高,問“尚未,可是有緊急軍情?”苗忠海急迫道“嗯!屬下們發現,至少有七支兵馬由北而下,其中一支沿著古夏山脈而來,正是往我們這邊。”“可看得清軍號和衣著?”“夜色太濃,看不清。”“對方人數呢?”“約有兩千。”沈冽在葉正背後走來,修長清瘦的身影在一眾虎背熊腰的高頭大漢中非常好辨認。“他們的先頭部隊,是步兵還是騎兵?”沈冽問道。苗忠海和一同回來得幾個斥候互看對方,苗忠海看向沈冽“將軍,您如此一說,似乎是騎兵,而且人數頗多,打先頭的騎兵至少有三百多人。”沈冽道“那麼便是逐袁營。”葉正和翟金生等追隨在沈冽身邊多年的暗衛們的臉色立即變沉。翟金生冷冷道“當年漢神營的主力。”“嗯。”沈冽點頭。苗忠海和其他士兵們並不清楚什麼漢神營、逐袁營,但是看翟金生他們的臉色,便知道其中定有舊賬在。說來微妙,情況好像一下子變了。剛才他們還在擔憂有兵馬下來,他們將要走馬避之,如今像忽然顛了個麵,似有戰意燃起,好像該擔憂的人輪到了對麵。翟金生和葉正看向沈冽“少爺……”沈冽朝他們看去,不僅他們,包括苗忠海等人,竟都有殺機欲動,目露野性凶光。既然如此,怎能辜負。沈冽看向苗忠海“你們見過他們的速度,便以你們的估算來推敲時間,你們認為他們到此將需多久?給我一個最快和最慢的推斷。”苗忠海等人稍作商議,道“最快可能兩個時辰,最慢是三個時辰。”沈冽點頭,抬眼朝眾人看去“眾將士聽令!”所有人抱拳,齊聲道“將軍!”沈冽道“自古夏山脈南下,有一道他們必經的山穀,約有十裡,山穀中有一條寬敞大道,乃兩百年前為取礦山而修,這條大道,如今非常適合我們遊擊之戰。諸位即刻休息,半個時辰後我們便出發。”“是!”沈冽看向站在翟金生身旁的一名男子“毛豎行。”男子出列“將軍!”“你帶你隊八人去附近山野巡邏,出現的任何敵軍斥候,不留活口,不必帶回。自我們此地往東三裡有一座無人荒村,你們於卯時過去,在那等我們。”男子一愣“將軍,我們兵力本便不多,若我再抽走八人,那豈不是……”沈冽沉聲打斷他“若我缺兵力,從穀州出發時,我便不會隻帶你們百人。自昨夜入鬆州後,我們無一戰役是正麵交鋒,兵力少,正乃我們之優勢,我們遠比對方靈活機動,戰術隨心。”翟金生見狀,上前道“說句可能對不住其他兄弟的,在場的兄弟多數乃我親自選定,因為大家都乃精兵中的翹楚,千人之一!兵在精而不在多,將軍有戰術,我們有戰力!”葉正也道“對,我們神勇,馬又好,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就讓他們在後邊看見我們又如何,還怕他們能追上我們?”眾人笑起。沈冽也淡笑,哂然道“去休息吧。”夜色濃鬱,月光偶爾才從積壓的雲層下探頭。淡白色的微光,隻將周遭行雲略略染灰,很快,便又被密布的烏雲掩去所有芒光。華州九寧縣北去三十裡,蔣央除卻帶回五百精兵外,後邊還跟著一輛馬車。一下馬車,辛順先生便匆匆朝大營帳走去。聶揮墨正和人研究鬆州輿圖,聽人通報,聶揮墨皺眉“請先生進來吧。”辛順一進來,眼眶周圍一圈黑“將軍,為何此時要去鬆州,去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