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興明抓那群流民回來,是入夜亥時。夏昭衣一直沒睡,大帳中燈火清明,她伏案正在寫信。聽清動靜後,夏昭衣擱筆出去。篝火旁不多的士兵們已散去兩旁,筆直端正地立著,空出來的大空地,留給這些擠擠挨挨的流民。隨著夏昭衣出來,所有士兵都朝她看去,臉上置滿不解和驚恐的流民們也都望去。少女的臉精致清媚,眉眼在燭火下清冷淡漠,她平靜打量著為首的幾個流民,再看向其他人。“二小姐,”夏興明抱拳,“都抓來了。”的確是抓的,這些流民分批被一根粗長的麻繩綁著手,各連成一個長排。“夏叔,這次真的辛苦你了……”夏昭衣誠懇說道。“二小姐今日動怒,我也生氣呢!”夏興明說道。而且,還是這樣一件不是很“雅”的事,夏興明覺得自己好像一世清白都被毀了,名節儘失。雖然,他壓根沒打算要那些姑娘。一個瘦骨嶙峋的身影這時從南邊連營的大帳中奔出,速度很快。夏興明認出他,低聲說道:“二小姐,可識得此人了?”全軍這麼多人,夏昭衣並不是每個都見過。夏昭衣看著這身影跑近,搖了搖頭。“便是那個陶因鶴的兵,鄭北趙琙的。”夏興明說道。“嗯,知道了。”夏昭衣道。士兵氣喘籲籲,快近時慢慢停下,而後上前,跪下一行禮。“彆!”夏興明趕緊上前,“莫跪!我如何與你說的?”士兵愣了下,直起膝蓋:“……是。”“你叫什麼名字。”夏昭衣問道。“小人姓陳,名車,家住鄭北,鄭北人氏,”士兵說道,“多謝阿梨將軍救我。”“叫我姑娘即可,不用喊我將軍。”“是,阿梨姑娘。”士兵說著,目光看向那些流民。在他一出現,那些流民的神情便大變,眼下叫士兵望去,為首幾個流民大喊:“陳車,你乾什麼呢!”“什麼情況啊,陳車!”“為什麼將我們抓來,快給他們說,我們是自己人!”“你不是知道我們是自己人嗎?”其中一人看向夏興明,開口問道。夏興明沉著臉,從今日接了夏昭衣的命令趕去大丘湖開始,他臉上再無笑容。麵對這些流民,也隻有四個字“全都綁了”,除此之外,吝嗇言語。“阿梨姑娘,”陳車看向夏昭衣,“這些老鄉……他們,都是好人啊,何故綁他們?”他便是聞聲跑來得。“你見過哪個好人逼良為娼的?”夏昭衣問。陳車一愣。“你,你在放屁!”為首的一個流民頓時大聲叫道,“你說什麼鬼東西你,一個賊女子,你大放厥詞!”現場氣氛登時大變,眾人目光朝他看去。“李叔,你快彆說了!快賠禮道歉!”陳車瞪大眼睛。來不及了,脾氣暴躁的夏興明和監軍同時衝去,將此人一把從隊伍中揪出,按著他的臉便朝篝火壓去。由於一串人都是用粗長的麻繩綁著手的,他們這麼一扯,一大幫人全被帶來,好些人措手不及,在他們二人聯合的臂力之下,跌摔在地。被陳車喚為“李叔”的這名男子,哇咧咧張口亂叫,整個腦袋快被暗進火裡,他額頭前的頭發迅速枯焦打卷,萎縮成細團。“彆啊,饒命啊!”其他流民們忙開口相求。“他不懂事,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幾位將軍,放過他吧!”有人作勢要跪下,夏興明恰好就在這,往後麵一踹,踹著那人的膝蓋:“要你跪了嗎,你跪你娘呢,給我站著!”此前見他,不曾這樣暴躁,還好聲好氣說話,甚至贈他們糧食……流民領頭江軍平忙道:“將軍,我們是哪裡得罪你了,何故這樣待我們,您這翻臉,也太快了!”夏興明沒說話,將“李叔”的腦袋仍保持著那個距離按著。這位叫李叔的,他的腦袋就在火前,一直在挨著篝火炙烤,汗如瀑布,嘩啦啦直淌,他嚇得鬼哭狼嚎,分不清眼淚鼻涕和汗水。簡軍一隻手押著他,一隻手揪起他的頭發,幾乎要將他頭皮扯碎。“還敢出言不遜否?”簡軍問。“不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了!”“放了吧。”夏昭衣說道。簡軍和夏興明這才將他鬆開。隨著他得自由,一條繩上的其他人也都得自由。李叔整個臉成黑炭,驚恐地看向夏昭衣。“是誰出的主意,要將那幾個姑娘的衣裳脫了的?”夏昭衣冷冷問。李叔不敢答話,整個人瑟瑟發抖。“你?”夏昭衣道。“不不不,不是我!”李叔忙搖手,“是,是……”他的目光看向流民領頭江軍平。江軍平臉色青黃,後退一步。李叔這遭遇,不止是他,所有人都被嚇到。也相信,和確定,這群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江軍平害怕地望著夏昭衣:“姑娘,我們都是苦命人,都沒了家,沒了地,我們……”“不,你們還有衣裳,但是大冬天,你們卻要婦人脫了衣裳攔在路上。”“我們,迫不得已啊!”江軍平大哭,“亂世了,大家夥隻想討口飯吃。我們幾次離開華州,謀生計也好,討飯也好,都被趕了回來,我們,我們隻想活著啊!”其餘人被他感染,都抬手開始抹淚。夏昭衣麵無表情:“你們討口飯吃,卻是推著女人去受罪。”“不不不!”有一個姑娘大聲叫道,“姑娘,不是的,是我們自願的!”其餘幾人還有些愣,不知是誰,忽然開始用手肘撞彼此,所有人像是都反應過來。“對對,姑娘,我們是自願的,不關江主事的事。”“對,是我們自願的,我們願意這麼乾。”其餘姑娘都忙說道。李滿和楊富貴,還有蘇家兄妹這時從另一處大帳走出,朝空地上的這一幕看去。那幾個姑娘見夏昭衣沒有反應,開始哭訴生活不幸,能想到得,隻有這麼一個辦法,希望夏昭衣能放了他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