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光變亮,衡香的早市也漸漸熱鬨。昨夜圍繞著寧安樓所發生的事必然成為熱門,上課的學子趕去學府時路過早市,皆忍不住要停步側耳。在東平學府未南遷時,衡香原有三大學堂,六大私塾。其中一座學堂以寒門子弟為多,就在早市附近,叫廉風書院。老院長姓楊,年歲已大,但好強身健體,早起時總要在書院後的池畔打幾套拳法。經年累月,跟隨老院長一起練身手的人越來越多,不管嚴寒酷暑,每日都有二十來個。練完幾套拳法離開,老院長硬朗身板隻著一襲白色薄衫,邊擦汗邊朝書院慢悠悠地回去。旁人都在說昨晚的事,老院長隻隨意聽著,不表意見。快入書院時,一個小童清脆的聲音響起:“楊院長。”老院長等人朝路旁的男童看去,小男童一雙眼睛烏閃閃的,一看便是膽大淘氣的性子。“楊院長,”小男童手裡拿著封信,“仇都尉讓我給您的!”“仇都尉!”老院長身旁的人一愣,都朝老院長看去。老院長不喜與這些人打交道,但不得不打。不明所以地將信接來,老院長雙手負後,準備進去,聽得男童又道:“老院長,您現在看!”老院長皺起眉頭,不悅地看向男童。男童有點怕,但到底膽子大,又道:“哎呀,您現在看嘛!”“看看看!”老院長嘟囔,“我看就看。”這時想起才覺得奇怪,怎麼仇都尉會讓一個小男童來送信。撕開信封,老院長展開信來,入目便道:“這字俊啊!”旁人想看看如何俊法,但不好湊來,卻見老院長眉梢高高揚起,信一收,立即看向男童:“她在哪?!”“來!”男童說道,“我帶您去!”“你們先回去主持早課!”老院長看向身後諸人,“我一刻鐘後回來!”拉著男童沒走幾步,老院長又回頭道:“可能半個時辰,也不是,可能一個時辰!”語無倫次著,老院長拉著男童邁腿奔了起來,一溜煙沒了影。早市附近熱鬨,不過還早,最大的茶館生意還沒起來,進去時頗為清冷。男童將老院長送到這兒人便走了,門內久候的掌櫃手中拿著件厚衣袍:“楊院長,來來來!可彆凍著了您!”老院長接來,外袍極厚,他練完身手有一陣子了,熱意正褪去,單薄衣衫的確難以禦寒。待老院長套上外袍,掌櫃的將他領去二樓包廂。包廂裡暖意正盛,纏枝牡丹翠葉熏爐中燃著貨質中上品的沉香,身姿儀表相當端秀的少女坐於杉木赤漆茶幾前,正在寫信。將老院長送來,掌櫃的沒有多留,客套問候數聲,合門離開。夏昭衣起身,莞爾笑道:“院長,請。”老院長凝眉走去,少女身前一片正在晾曬的信紙,還有不少已入信封,疊在一旁。老院長的目光從信紙上望向少女:“……你是阿梨姑娘?是你給我寫得信?”小販們在外頭叫賣茶水點心的聲音不時傳來,屋內大雅,屋外大俗,二者相襯卻相宜,不覺衝突。衝突的是,少女太過年輕稚嫩的麵龐和她在世盛揚沸騰的名聲。“我是阿梨,”夏昭衣說道,“院長,信上提議的赴世論學,你看如何。”老院長捏著信,頓了頓,在她對麵坐下。目光不好去看那些晾曬得信紙,但滿桌都是,眼睛無處落腳。“阿梨姑娘,”老院長語聲幾分沉重,“東平學府便就在衡香,為何你找上我廉風書院呢。”“衡香除卻東平學府,還有不少學院,院長怎不問我為何選擇他們呢?”夏昭衣說道。“為何?”老院長問道。“因為廉風書院寒門子弟多,選擇廉風書院舉辦論學,便也是多給這些學子們一個機會。”老院長點頭,他也想為學院裡麵的寒門子弟爭取這一個機會。“不過亂世論學,不知能否辦成,”老院長皺眉,“沒有多少人願意於亂世中奔波吧。”“所以,我才取名赴世,”夏昭衣語聲不疾不徐,“院長,在我粗見,不管盛世或亂世,世上一直有大量的懷才不遇者,缺少機會者,甚至,有人懷才而不自知,他們皆需要這場論學以自我證明。院長是個惜才之人,想必也不舍不忍,見良玉蔽塵,抱憾於亂世一隅,不見天日吧。”“嗯……但倘若這赴世論學所出之名揚者,為梟雄所用,棄明投暗,助紂為虐,如何是好?”“院長,”夏昭衣一笑,“誰是梟雄,誰是英雄,誰是明,誰是暗,得百年後的史書上才知。”“成王敗寇,”老院長點頭,又道,“不過,我前些時日聽聞一些……說是阿梨姑娘和大平王之間……阿梨姑娘,你便不怕?”“良禽擇木而棲,且這木,未必願搭良禽,尤其是出自衡香之良禽。”“衡香,”老院長說道,“是啊,衡香。”衡香本是古雅書香之地,近些年因東平學府成為亂世裡的風口浪尖。也因為東平學府,比起那些紛紛變作人間地獄的州府,衡香一直平穩安定。以及,提及東平學府,從己醜年晚乾之變後,東平學府在世人眼中便一直與眼前這位阿梨姑娘有著似有若無的牽係。還有這些年,趙大娘子的寧安樓在衡香越來越出名,而趙大娘子和這阿梨姑娘,不知何時起的,她們的關係已好得人儘皆知。所以,衡香出去的人才,宋致易還真不一定敢用……而想要投靠宋致易的人才,也斷不會來衡香這赴世論學吧。老院長想著,目光重新看回眼前少女的眉眼。這些年,“阿梨姑娘”銷聲匿跡,前些月才重新出現在世人眼中。以至於,老院長都險些忘了,除了她自己闖出來的“阿梨”的名聲,她還有另外一個極其尊榮的身份。“阿梨姑娘,你當真是……定國公的千金?”老院長說道,聲音不自覺帶起顫意,因定國公三字而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