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傷口處噴濺和狂湧而出的鮮血,將乾燥柔軟的大雪融化,而後又被急速降溫,在純白雪地上留下非常詭譎的紅色。楚管事第一時間派了十人出去追凶,同時令仆婦們準備熱水,並去喊大夫,想到府內正有一個大夫,看到鄒展跑去,楚管事便沒再派人。不過楚管事知道,大夫來了也沒用了,小學徒已經成了一具屍體。趙寧主臥的門被打開,趙寧披著厚裳走了出來。楚管事正要去找她,加快速度上樓,朝站在簷廊上的趙寧跑去:“大娘子!”“我聽到了一些動靜,”趙寧安靜道,“還有氣麼?”她未戴麵紗,燈火中,她缺口子的那片唇露著裡麵泛黃的牙,與她上半張臉的精致像兩個極端。楚管事已習慣她這臉,說道:“沒氣了,死了,大娘子,這件事發生在寧安樓,我身為寧安樓總管事,是我失職。”“派人去追凶了麼。”“去了!”“增派人手,越多越好,一定要找出此人。”“嗯!”趙寧轉身回屋。去追凶的十人很快回來,什麼都沒有找到,雪地上連腳印都沒有。楚管事大怒,派了更多人出去,同時去官府和衡香守衛置所喊人。以寧安樓為中心,方圓二裡之內的每家每戶皆被楚管事派出去的人拍響院門。數百人沿街沿巷去尋蛛絲馬跡,穀乙也被人叫去幫忙。臨去之前,卞元豐手裡的刀抵在穀乙脖子上,冷冷道:“你要是敢賣了我們,我一定把你的肉一片片割下來,吃給你看!”載春站在主屋前的簷廊柱子後,雪色讓她慘白的臉更顯幽白,她的手指有些發抖,但雙目儘量保持明亮有力。曹育今晚又要出去踩點,載春看到門口的小學徒,便讓曹育順手殺了。就是這個小學徒,隔三差五來送藥,讓倚秋一日日見好,而紅雯沒有下手機會。穀乙是個窩裡橫,對外無論是誰,穀乙都不敢招惹,更不提是卞元豐這樣的狠角色。被刀子這麼架在脖子上,穀乙就差跪地上喊爺饒命。穀乙走後,卞元豐回頭朝身後看去。載春一驚,手指抓破掉漆嚴重的柱子表麵。卞元豐的眼神非常凶狠,沒有刻意做出來的瞪眼皺眉,但就是很凶,那是骨子裡出來的殺性,是殺過幾十人甚至幾百人才練就的嗜血殘忍。載春不敢多留,衝他福了一禮,轉身跑進屋。沒多久,載春聽到外麵的腳步聲。她不安地朝門口望去。“如果曹育出事,”卞元豐的聲音冷冷地說道,“我會把你的頭割下來。”“不,不會的!”載春顫聲叫道。其實小學徒一死,載春便後悔了。她憎惡小學徒,恨之欲其死,但真的死了,載春才驚覺,她完全沒考慮後果。她跟在趙寧身旁那麼久,明知道趙寧好麵子,這小學徒死在哪都行,就是不能死在寧安樓。今夜寧安樓會出動這麼多人手,她應該早點想到。希望曹育快點回來,她眼下隻能祈盼了。小學徒的屍體在官府的人過來查看和驗屍後,被覆以白布,停放在臨時的木板床上。除卻官府的人,附近鄰裡也來了不少。後巷外麵和前堂空地上,聚攏了幾百個從被窩裡爬出來的人。一些謠諑便不可避免地在人群裡擴散。時至寅時,一輛馬車自寧安樓後院出來。楚管事正在和幾個商會派來的人說話,側頭望見馬車,楚管事忙上前:“大夫。”甚至連對方姓什麼都不知道。“決明的屍首,便請交給官府,不用送回醫館,”嘶啞聲音自車廂裡傳出,“有勞楚管事。”“好,”楚管事歉意道,“方才派去找仲大夫的人回來,我這才知道仲大夫原來已病了這麼多天,我的人暫時不敢將此事告知他,唯恐他病情加重。這事,便由大夫您決定,要不要跟他說。”車廂裡麵沒再說話,車夫揚鞭,馬車往前駛去。商會來的人好奇望著馬車,問楚管事車上之人是誰。楚管事也說不好,想到倚秋,楚管事招來左右手,讓他們在此招待,他先去見倚秋。馬車穿過長巷離開,沿路所見越來越多的人,尤其是寧安樓前邊的空地,都好奇盯著忽然出現的馬車。“公子……”鄒展沉聲說道,“看來咱們得繞遠路了,否則這些人會盯著咱們。”沈諳閉眼,無力無奈,淡淡“嗯”了一聲。本想低調行事,結果被迫高調。他這顆想要藏於暗處悄然觀察的心已無處安放。“唉,”沈諳睜眼,一聲歎息,“我不適合當好人。”天光漸亮,寧安樓出動的人馬陸陸續續回來,大家又困又乏,哈欠連天。楚管事身旁最得力的幾個副手帶著夥計出來派發銀兩,每個出去過的人各得三錢,以及人手分到三個燒餅,一個大肉包,一碗豆漿。一月工錢也才三四錢,一晚上便得三錢,如此大手筆,引得晨起趕來看熱鬨的人一片議論。“這下真的惹怒趙大娘子了!”“趙大娘子就是厲害,她從來不虧待手下!”“不知真凶什麼時候能被抓到,接下去可有好戲看了!”……穀乙坐在外邊和旁人一起啃燒餅。寧安樓的燒餅和肉包,餡料非常足,旁人很多舍不得吃,打算帶回家給老小。穀乙從來不會有這種想法,他吃得乾乾淨淨,但心情甚差。那些人的話傳入耳中,他聽著提心吊膽。昨夜出去找了一晚上,途中每個人都很嚴肅,幾個管事的神情和說話語氣,讓穀乙覺得,這次出得是大事。這麼大的事,竟是他家那個臭婆娘惹得。也不知曹育現在回去了沒,回去後會不會被人發現,現場要是不乾淨,將什麼蛛絲馬跡帶回去,他鐵定跟著倒黴。以及,穀乙看著周圍這麼多正在說話吃東西的男人們,忽然產生一個困惑,這麼大的寧安樓,就他家後院裡那幾人,真能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