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寰仍是搖頭:“不重要,他們被我們突襲時,輕重緩急分得很清,當屍體成為負累,他們拋下懸崖時無半分猶疑。若說貪生怕死,棄信忘義,對於重傷者卻不棄不離,儘力救護。他們分得清什麼是他們該做,什麼不該做。”“而六少爺,你剛才猜得是對的,他們的確和沈冽還未碰頭,也就是說,沈冽不在他們此行計劃之中。觀華州之局勢,一觸即發,四野虎視眈眈,絕容不得他們臨時更改計劃。不管是找沈冽,還是回雙坡峽尋我們複仇,他們分得清輕重。”“我聽明白了,可這口氣,他們便就此咽下了?”“所以,得看沈冽了,”歐陽寰困得打了個哈欠,“沈冽越早尋來越好,將他儘快解決,我們速度離開此地即可。”郭裕點頭:“看來的確得看沈冽,不過他的手下在雙坡峽失蹤,他該趕來了吧。”“隻盼沈冽能聰明一點,他跟那些人並沒有碰頭,我眼下最為擔心的,是他會不會認為是那些人所乾,追錯了方向。”郭裕沉眉:“嗯。”“希望他傍晚能到。”歐陽寰說道,又打了個哈欠。他著實困得不行,一夜未睡外加高強度審訊,他的神經也是繃緊的。手中握著的酒還有餘溫,方才那一口起了微醺作用,若是能往枕上一靠,軟被一蓋,以這種狀態沉沉入夢,彆提多爽快。幾個哈欠帶著濃濃的趕客之意,郭裕沒有多留,起身離開。帳篷外日頭極大,郭裕一眼看到百丈外空地上的大木架。六具屍首離地少說兩丈,被烈日曝曬著,也被高處的風吹著,像是破敗的棉絮一般,搖搖晃晃。郭裕眼眸輕斂,眸色變深。給過你們機會,不知珍惜,今日之死,咎由自取。他轉身朝自己的大帳走去,稍後需得先去元一穀查看部署,沈冽是個可怕的對手,不得不提起一萬分重視和防備。身後傳來狂奔的馬蹄聲。不待駿馬停穩,暗衛便自馬上下來:“六少爺!我們的人在元一穀遇襲!”郭裕一驚:“是沈冽?”“未必是沈冽,我們未見到對方,隻發現屍首,對方來了幾人都尚還未知!”“定是沈冽!”郭裕怒道。竟來得這麼快!周圍聞言而來近十人,準備去休息的裴顯宏也快步走來:“我們的防守呢?我們在元一穀的部署不是昨日便安排下去了!”報信的暗衛垂下頭。裴顯宏瞪大雙目,若銅鈴一般:“那我們死了幾人?!”“七人。”“廢物!”裴顯宏直接大罵。罵完掉頭朝另外一邊走去,迅速調派人手。郭裕也令人去喊歐陽寰和郭子鈺,一些事情必須立即調整安排。想了想,他喊住手下,自己去找歐陽寰。踏入大帳前,又有數名暗衛回來,先帶回兩具屍體。裴顯宏等人上去查看,郭裕遠遠看了眼,便進去帳篷。卻見剛才困頓得淚眼婆娑的歐陽寰,正坐在床頭,神色凝重。“歐陽先生。”郭裕出聲。“某聽到了。”歐陽寰皺眉說道。“沒想到這賊人這麼快就追來了。”“悄無聲息殺我們七人,他或許是單槍匹馬而來,否則不會覺察不到。”“可有儘快將其除掉之法?”歐陽寰沉默,頓了頓,看著郭裕:“六少爺,難。”“那就任由此賊囂張?”歐陽寰沒說話,起身緩行,雙手背於身後。沈冽猶如猛虎,少年將才者也,當年才十三歲的沈冽,已能獨戰包括裴顯宏在內的六名暗衛老師。人皆有勝負欲和妒心,表麵上誇沈冽年少有為的幾個老師,心底或多或少都憋著股勁。於是那兩年,這些老師動不動便找沈冽比試,就在這來回比較之中,反將沈冽身手練得更好,尤其擅長以一敵眾。對付沈冽,哪怕是偷襲,歐陽寰都需得有足夠的人數碾壓之勢,方敢去布局設陣。而眼下,角色已顛覆。他們在明,沈冽在暗,獵物變成了獵手了。歐陽寰停下腳步,沉聲說道:“當前最合適之選,我們離開。”“先生說什麼?”郭裕當即說道,語聲冰冷。“我說,離開,”歐陽寰沉聲說道,“我們即刻撤退,先離開雙坡峽。”“先生,”郭裕麵色難看,“你是說,沈冽甚至還未露臉,就將我們給嚇走了?”“不不,並非是被他嚇走,”歐陽寰鄭重道,“六少爺,沈冽本領再高,也無通天之能,我們如今人多,沈冽至多在背地裡做小動作,上不了台麵,我們根本沒有懼怕他的理由。但我們此行計劃並非和沈冽意氣之爭,而是要伏擊滅他!眼下計劃已壞,目的已達不成,故而撤退,因為我們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了。”郭裕的神情這才好看一點。歐陽寰覺得欣慰,郭裕厭惡沈冽幾乎人儘皆知,但無論郭裕個人情緒如何強烈,麵對大局當前,他至少能保持住最基本的思辨能力。半響,郭裕冷冷道:“此次計劃,先生已詳細周密了,但我們還是付之東流。”“十謀八難成,這本正常。”歐陽寰說道。郭裕點頭。這次雙坡峽之行其實非常順利,歐陽寰此前的所有判斷都是精準的,他所作的針對沈冽的圍剿,在郭裕看來,非常可行。雖是針對沈冽,實則目光放在沈冽那些手下身上。沈冽不好對付,但沈冽有軟肋。他們這次出師大利,捉到了陳為民和陸豹他們。歐陽寰及時調整策略,改為正麵挑釁吸引沈冽注意,後方兩隊兵馬抄後,一方包圍,一方斷逃路。假如沈冽不是傾巢而出,其他手下在更後方的窩點中藏著,那麼則需放跑五六人回去,由第三隊兵馬跟蹤。總之,此次所作打算,務必要將沈冽其黨一網打儘。至於沈冽,就算他能憑借高超身手逃走,可沒了戴豫杜軒等人,他也已經廢了。沈諳死了多年,馮澤屍骨無存,章孟和石頭早同沈冽分道揚鑣,沈冽身旁如今剩下還算親近的,就隻有戴豫和杜軒。若戴豫和杜軒也出事,沈冽便徹底眾叛親離,廢得一乾二淨。而這樣一個沈冽,郭裕有十足把握,擅於攻心之計的歐陽寰可以用各種陰謀陽謀將他玩弄於鼓掌之中,令他喪失鬥誌,如同行屍走肉。一切本該完美,問題偏偏又出在沈冽身上。根本沒有人料到,沈冽會這麼快將目光鎖定他們,並親自追擊而來。“怎麼可能?”郭裕想不通,“華州東南這片原野太大,單一個境坑阜便有方圓數十裡,雙坡峽內更是山路崎嶇,多縱橫河道,入來之後要摸索許久,憑沈冽出現在元一穀的時間看,他也許昨晚便動身出發了?”歐陽寰淡淡一笑:“世事如棋,皆在博弈爾,六少爺,我們走吧,此地無可停留。”郭裕心頭浮起暴躁,嗤笑了聲:“我自是懂取舍。”他轉身朝外而去。出來見得那六具屍體,郭裕想了想,快步回自己的大帳。一盞茶後,他喊來裴顯宏,令他將剛寫好的紙綁在弩箭上,射向屍體。銳利的箭頭穿過毫無生氣的胸膛,帶著敗壞淤紫的血液破膛而出,陽光下光彩詭異,發紫偏黑。郭裕負手而立,遙遙看著屍體。清風從他清秀眉眼拂過,他的目光冰冷而陰沉。身旁是訓練有素,正在拔寨起營的暗衛們。“沈冽,我接下去的大禮,你可得收好了。”郭裕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