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忽然大作的暴雨,和白亮亮自外照來的閃電將夏昭衣從夢裡吵醒,不多時,一道萬鈞雷聲自天空轟落人間,劈的萬物震顫。夏昭衣攏眉,睡衣卻無,自床上坐起,靠在床頭。黃昏時料到會有大雷雨,他們繼續待在船上將有不少隱患,所以她特意令人在左行最大的遊子莊渡口靠岸,尋了家落腳客棧。左行作為四通八達的中原大城,靠近岸邊的幾座村落皆有成片客棧,他們的船靠岸時,幾乎又要被淹沒在江邊密密麻麻的船海之中。又一道閃電辟開天地,一瞬刺目的白光讓夏昭衣微微迷眼。她掀開被褥下床,披衣去往桌邊,燭火亮起,照亮她睡前未看完的幾本書冊。才將書頁翻開,外麵忽然傳來非常急切的拍門聲。來人吼了一陣,客棧的掌櫃夥計並沒有出聲回應。那拍門聲越來越大,變成了砸門,最後直接踹門。掌櫃早被雷雨驚醒,但是夜半三更不願出去,夥計們亦如是。現在聽到對方踹門了,後院房門陸續被打開,掌櫃和幾個夥計各自披著衣裳出來,樓上也探出了不少張望的腦袋。踹門的是個大漢,高大魁梧,極為不客氣,待掌櫃帶人趕去時,他一個人在樓下空蕩蕩的大堂裡,正揚腳將倒放在一張八仙桌上的長板凳踹飛。掌櫃的一見他便是個不好惹的主,抬眼看到門口還站著三人,一個精神矍鑠,氣度非凡的老人,一個少年,還有一個挽著發髻,容貌清麗的少婦,身上衣著一看便非富即貴。掌櫃的心頭有怒火,但對方這模樣讓他明白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左行連年禍患不斷,掌櫃的什麼樣的場麵沒見過,什麼樣的舔狗沒當過,如今這樣,隻能忍了。臉上堆出溫和神情,掌櫃的迎上前去,才說完一句客官們打哪來,領子便被大漢揪去,整個人被拎了起來。“乾什麼!”“把我們家掌櫃的放下!”身後夥計們連忙上前。支離披著衣裳,跟著幾個看熱鬨的人一起,就在樓上扶梯口。“好凶啊。”“也不知是什麼人。”“沒個底氣,誰也不敢這樣。”旁人低聲說道。好在大堂裡的紛爭沒有持續多久,掌櫃的息事寧人,不想惹事,對方趕路疲憊,想早些休息,並沒有真的動起手來。支離回去樓上,看到夏昭衣房中燈火仍亮著,於是過去敲了敲門。“小師姐。”支離輕聲說道。等了陣,房門被打開,夏昭衣見他模樣,說道:“去樓下看熱鬨了?”“委實太凶了,”支離說道,目光朝房中書桌望去,“你是一直沒睡,還是被雷聲驚醒的?”“驚醒的,”夏昭衣回答,“你要進來坐嗎,還是回去睡覺?”支離想了想,覺得還是聊會吧。他進去屋內,夏昭衣抬手關門,恰遇樓梯口的一行人上來,夏昭衣一眼看到走在前頭的女人,眉梢微微一挑,頓覺意外。林清風這幾年瘦了不少,纖瘦秀致,挽著發髻,不端著走路,肆意散漫隨性,反倒有些搖曳生姿。她知道明裡暗裡諸多目光在看她,懶得理會,是以背後看著她的這雙眼眸她也沒有感知,隨著領路的夥計往三樓的空房走去。夏昭衣沒有多注目,關上房門回來。“小師姐,你還在看這些書。”支離站在桌旁說道。急雨拍打著窗欞,屋外雷聲轟隆隆滾過天際。夏昭衣坐下說道:“雷聲太大,注定睡不好了,看些書能靜一靜。”“也不會看膩?”“一直在思考,就不會膩。”夏昭衣一笑,“你有沒有發現,左行特彆奇怪。”“奇怪?”支離望著身邊家具,“哪裡奇怪了?”“焦進虎不管這裡了,這裡又幾次被田大姚和雲伯中的軍隊過境,但我來後才發現,這裡沒有我所想象的蕭條荒寂,反倒到處都是人,一片興榮繁盛。”“這倒是,”支離點頭認同,“我也有此感覺,這裡的人活的雖然奴顏婢膝,欺軟怕硬,但活的其實還挺不錯。”“一是因為這裡的交通,”夏昭衣說道,“左行四通八達,水路陸路皆具備,遊子莊是中原第三大的渡口,天下戰事再亂,南來北往許多人還是不得不經過這裡。還有陸路,亦是發達,左行的諸多官道都是第一批修建的。”“對,師父說過的,修路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修路可以打開視野,打開格局,”夏昭衣說道,“還可以打開商業。”“商業買賣?”支離若有所思,“這倒的確是,這裡好多人都在做買賣。”“焦進虎不管這裡,其他人又懶得管這裡,左行無人管束,同時因為四邊壓著軍方而謹慎小心,不會有胡亂分子橫行,反倒是促進了此地的興榮。”“可是商業買賣,我總不太喜歡……”支離低聲說道,“商人重名利,低買高賣,摻雜著假貨賣,我總覺得他們都不是什麼好人。”“這是兩碼事,”夏昭衣認真道,“一種是方案,一種是方案中的管理。”支離頭大:“我聽不懂。”“我也還未思考完,”夏昭衣收回目光,望著書上文字,說道,“總覺得像是對,又總覺得像是不對。”支離點點頭,說道:“小師姐,你提到修路,難怪要將齊老頭帶回來呢。”夏昭衣朝他看去,莞爾一笑。其實不是,帶老翁回來隻是想給他個安靜環境,讓將他畢生所學編寫成書,否則他一身治水的本領就此消失,太過可惜了。不過提到修路,他似乎也很在行。“還有,”支離又說道,“小師姐此次來左行,我以為是來找沈郎君的……你卻在這裡半夜不睡,同我聊修路和買賣……”“……”夏昭衣又笑了:“哪裡,我半夜不睡,不是因為雷雨吵的嗎?”支離歎息,托起了腮幫子,望著桌上燭火。夏昭衣看著他,頓了下,轉眸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