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咕完,季夏和一眼看到岸邊的二伯,揚聲喚了下。季中川昨夜並未睡在船上,幾日水路顛簸,讓他睡得頗為不適,所以昨夜寧可帶人冒著大雨下船,去岸邊尋了個民戶暫睡。今早醒來,天已大白,江邊水流湍急,但不妨礙行船,聽聞其他船隻都走了,他便立即穿了衣裳過來。柳現寶的聲音完全蓋過了季夏和,季中川邊走邊望著柳現寶那邊,說道:“真是聒噪。”撞見站在他身後桃林裡的一對男女,看上去像是兄妹,季中川沒有多留意,徑直上了船。蘇玉梅和蘇恒也見到他了。男子錦衣華服,後邊跟著不少隨從,一看便身份不俗。眼看他上了前邊那艘大船,蘇家兄妹收回目光,蘇玉梅卻忽然一頓,又朝季中川看了過去,目光浮起怒意。“怎麼了?”蘇恒說道。“那個人,季中川。”蘇玉梅說道。蘇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是誰。“醉鹿季家的人,”蘇玉梅說道,“十二年前,我們的那本《論木考工》,你不記得了嗎?”蘇恒眨巴眼睛,想起來了。那本《論木考工》,他們兄妹花了兩年心血所寫,研究了各式各樣的木材,數目達上千,他們按照自己的方法分門彆類,滿懷熱血的覺得,這樣一套方法是一種開創,前所未有,必被後世奉為經典。結果,整本書都被人抄走了。蘇玉梅不服,鬨了很久,但那人認識的達官貴人多,在事情鬨大之後,越來越多人出麵替那人“解決”,這其中就有這個季中川。蘇玉梅現在還記得這季中川所說的話,他說左右不過一本無用的雜書,難看又乏味,即便彆人抄了又如何,抄不抄都沒人看,遲早丟在雜庫裡吃灰。這話將蘇玉梅氣的眼睛一黑,差點棄文從武,想拿把菜刀尋他拚命。沒想到時隔這麼久,還能在這個地方遇上,蘇玉梅看著那艘船,深感厭惡。同時船上探出頭的年輕男子,她也看入眼中。季夏和在窗前又叫了自己的二伯幾次,終於問上安了。似乎感覺到一陣敵意,季夏和抬眸朝蘇玉梅這邊望來。蘇玉梅一個白眼,轉身離開。滿船的人一直在等季中川,一切都已準備好,一等他回來,下令可以出發,大船便拔錨起航。這艘船上,沈冽所帶的人隻有戴豫和杜軒,二人同睡一房,在沈冽隔壁。今天天剛亮,戴豫和杜軒便來找沈冽了,現在三人都在房中,覺察船開行,戴豫說道:“看來季二爺回來了,估計等下又要來找少爺。”杜軒坐在沈冽旁邊,一手提筆,一手撥著算盤,這幾日時間他一直在清算沈冽名下的所有產業,聞言往外看去,想了想,轉向沈冽說道:“昨夜雖耽擱,但水勢推波,今日速度會比昨日快,四日後應仍能準時到廣騅。”“甚好。”沈冽說道。很平靜的聲音,但杜軒愣是聽出了一身暢快,不僅是自己的暢快,還有沈冽的,雖然自家少爺始終垂首在寫字,沒有抬頭。杜軒笑了,說道:“這次事情一了,少爺便真的自由了。”沈冽朝他望去一眼,也笑了:“亂世哪有真的自由?”“反正活的痛快了。”這些年所經曆過的事情,杜軒連想都不願去想,在旁人看來理所當然的所有事,隻有切身經曆過才明白是何等的欺淩和強橫。鞍前馬後,不辭辛勞的奔波不算什麼,但是出賣,背叛,拋棄,替死,回頭還能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任由九死一生逃出來的他們自己舔舐受傷慘烈的羽翼,而後再雲淡風輕丟下又一個“任務”,杜軒覺得,這早就不算是親人了。更或者,郭家不少人也許從來就沒有將沈冽當過親人。不過現在總算熬過來了,此次事情一了,再去左行一趟,至此他們便天高海闊,徹底脫離郭家了。沒過多久,房門果然被叩響,季中川派人來找沈冽,沈冽離開前將方才寫的東西推到杜軒跟前,杜軒這才發現是一封信,沈冽要他抄寫五份。粗略看完信上內容,杜軒愣愣抬眼,望向沈冽已離開的房門:“少爺這是,要玩的這麼大啊……”·慶安縣港口,昨夜大雨,江流滔卷,連波狂湧而下。東去的船隻速度變快,西行的則停在原處,不敢再動。岸上圍滿人,附近村莊的人對此見怪不怪,每年總能遇上六七次這樣的場景,那些趕路的人則連呼倒黴,有些人乾脆轉陸路。但在辰時二刻時,有兩條船隻卻一前一後,在眾人眼中起錨要走。一些人說肯定要掉頭,卻發現沒有,那兩艘船就這樣直接往西邊行去。“不要命了!”有人說道。“管他們是死是活呢。”……船上正在用飯,聽說後麵有艘船也一並出發了,支離好奇探出窗外回頭看了眼,還真的是。“可能是急著趕路吧。”支離說道。急雨過後的江風打來,一陣陣的,碎發在風裡揚起,彆提多舒愜了。“咱們也急著趕路?”老翁好奇道。“趕路不急,”夏昭衣回答,“隻是現在不走,往後得拖至少十天。”“為啥要十天?”“田大姚這兩年一直在造船和宋致易打水仗,砍樹砍到了木湖嶺南邊。”老翁一愣:“木湖嶺的樹竟也敢砍?”“下遊又不是他的地盤,”支離回來說道,“去年秋尾就發了場小洪澇了。”老翁皺眉,若有所思道:“防風固沙的樹沒了,那些泥石會被衝刷下來造成阻斷,木湖嶺現在應該在蓄水了,等水蓄到一定水位,下遊的百姓就遭殃了,而木湖嶺下來就是古照峽,古照峽那口子太小,再讓木湖嶺的水蓄上一波,發力繼續往下衝的話,靠,老朽那八江湖水利都得被衝垮!”“還沒這麼嚴重吧……”支離說道。“你懂個屁,現在是沒有,等七八月份了你看看,東南來的烈風能帶來多少降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