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態度……饒是笨拙如老佟和支長樂也看出了一些不對。“我與知彥,是同父異母。”沈諳說道。原來是這樣。“他們不喜歡我,”沈諳一笑,“我們母親之間有些淵源糾葛在,不過知彥同我關係很好。”老佟和支長樂點點頭。老佟說道:“這很難得了。”“是啊,”沈諳說道,“自小父親便偏愛我,對知彥則相反,知彥當年年幼,遭過我父親不少虐打,他沒有做錯什麼,我父親想打,便打了。”“竟有這事?”支長樂訝異說道。“嗯,最慘的那一次,知彥整個後背幾乎無一塊肌膚完整,腿骨差點被打斷,數日下不得床來。”老佟和支長樂互看了一眼,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自他們來到這後,所受招待非常好,好酒好菜,大魚大肉,這輩子都沒吃的這麼歡脫過,不過整整過去一日,還未曾見過這宅子現在當家的主人是何模樣。而現在沈諳在說他們父親對沈冽有多不好,這到底是彆人父子的事,他們在這做客的,能說什麼呢。沈諳看著他們,笑笑,說道:“一時唏噓,且看你們二位親近憨實,我失態了,沒有把住嘴門,都說家醜不外揚,果真言多必失。”“沒啥,沒啥。”支長樂樂嗬嗬道。“不過既然已提到,我便再說幾句吧,”沈諳仍是笑著,幽幽歎氣說道,“正是因為我父親的緣故,所以知彥自小性情孤僻,好內向獨處,不喜與人說話,據說當初剛被接去郭家時,他甚至一個月都未開過口,故而,我現在擔心你們相處下來會覺得他脾性古怪,會不喜他,屆時若他令你們覺得不自在,二位兄弟且莫放心上。”“哪裡會,”老佟忙說道,“不會的。”“那便好,”沈諳笑意微微收斂,溫言說道,“我如今這身體已快不行,若這世上還有什麼令我牽掛,便是知彥了。他是個冷冰冰的人,沒什麼熱心腸,現在能有你們這些朋友,於我該當是個高興的事。”支長樂憨憨點頭:“對對對,高興,高興。”一陣寒風吹來,掃來落雪二三,簷角昏黃燈籠在夜色裡晃啊晃。沈諳抬起手,觸了觸身前的茶壺,說道:“這才端來的,涼的真快呢。”支長樂和老佟循目望去,打轉的燈火下,沈諳的手指非常修長,本該是一雙漂亮的手,但皮膚太過枯槁,起皺厲害,比他們的手還要粗糙和老態。“冬天了嘛,冷的是快一點的哈……”支長樂笑道。沈諳也笑,點頭:“是。”抬頭望了望濃墨夜色,沈諳站起身子,說道:“許久未有這般暢聊,意猶未儘,想必現在的時辰應很晚了。”“還好,”老佟說道,“我們本來也睡不著,不是在這等阿梨嘛。”“我也是在等知彥,”沈諳說道,“今夜恐怕無眠了,我去想辦法找找他,先告辭。”“那什麼,”支長樂忙起身,說道,“如果可以,不知能否幫我們也看看阿梨去哪了?”“好,”沈諳點頭,停頓了一下,忽的笑道,“說來我著實佩服你們,我認識阿梨在你們之先,那時我便很喜愛她,一個滿是靈氣,堅韌聰慧的鄉野小丫頭,可惜那時她便不近親我,看如今你們的交情,真如兄妹一般呢。”支長樂撓撓頭,傻笑了兩下:“是,是嗎?”“我會想辦法的,”沈諳抬手揖禮,“某先告辭,明日見,你們早些休息。”一把周菱青花竹骨綢傘倚在簷下,沈諳過去拾起,抬手撐開,像是一朵暗花在夜色裡綻開。他回身衝支長樂和老佟一笑,抬腳走了。雪夜朦朧,他紅唇白膚,眉眼若畫,執一把傘,那樣一笑,絕豔似月下桃李。老佟和支長樂被晃了下眼,便見他一身長衣寬袖,翩翩離開,背影孤絕。好半日,老佟說道:“好生……奇怪。”“你也覺得?”支長樂回眸看他。“我又說不出是哪奇怪,”老佟皺眉,“不過,這個沈府我有點不想呆了。”“我也是……”支長樂說道,“可是阿梨還沒回來。”“對啊,阿梨還沒回來,”老佟抬頭看向高空,夜色深邃悠遠,大雪綿綿飄蕩下來,他很輕的說道,“也不知道阿梨在哪。”比起通風報信的人快步奔走,宣武兵們並沒有多急。殺人是個體力活,他們離開青山書院後,行進速度略慢。雖然這幾日殺意狂生,戾氣衝天,但宣武兵到底是一支正統的朝廷兵馬,兩千人步伐整齊,偶有人小聲說話,聲音極輕極輕。淮周街越來越近,穿過這條街,前麵便是京城聞名的三大大湖橋之一,錦峰橋。錦峰橋往北二裡處,就是當初於家那口棺材被發現的淮周街口,那夜那街口同時還死了數十個燕雲衛兵,據說現在路旁的商鋪和民房上還能看到一些箭孔。宣武兵們終於開始加速,為首的陳都尉騎在馬上,從橋上陡坡下來時,漸漸覺察不對。“大人,有人?”身旁同樣騎著馬的近衛說道。錦峰橋前是四通八達空曠的街口,大地霜雪沉沉,一片蒼白,但前方幽黑夜色裡,似有一個人影,單槍匹馬。陳都尉沒有停下,眉頭皺起。的確是人影,一個男子,一身夜行黑衣,身形修長,寬肩勁腰,馬上姿態頗具風華,瀟灑俊逸。雙方隔著五十來丈,看對方這架勢似乎在等人。“他手裡是……”近衛又說道。男子的手握著韁繩,同時似乎還有一物。“是弓!”另外一個近衛驚訝叫道。話音落下,便見男子抬起了手,黑暗裡一根長箭上弦。“不好!”近衛叫道,隨即拔刀。卻見那箭已脫弦,疾射而來。一點微小在黑暗中被放大,帶著巨大的力道瞬息奔至跟前。幾個近衛不說打馬上前,甚至連佩刀都未拔出,便聽得“噗”的一聲,箭矢穿過陳都尉的眉心,鮮血從後腦噴出,濺落在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