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肯定在直升飛機的震動中打了幾分鐘瞌睡。我醒了,打了一個哈欠,聽到頭戴式耳麥裡的說話聲。全是男人在說活“哼,究竟是什麼問題?”一個沙啞的聲音問。“看來,那家工廠將某種材料排放進了環境中。這是一場事故。結果,在沙漠深處發現了幾具動物屍體。就在那家工廠附近。”一個理智、權威的聲音說。“誰發現的那些屍體?”沙啞的聲音問。“兩名愛管閒事的環境保護主義者。他們不顧‘請勿靠近’的標識,在工廠附近窺探。他們向那家工廠提出了抗議,現在要求對工廠進行檢查。”“我們不能允許出現這樣的事情。”“不能,不能。”“我們怎麼處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問。“我的意見是,我們應該將已經排放的汙染物數量降到最低限度,然後提供數據,說明不會出現不良後果。”那個權威的聲音說。“媽的,我不會那樣做,”沙啞的聲音說,“我們乾脆一口否定算了。沒有排放任何汙染物。我的意思是,有什麼證據證明排放了汙染物?”“怎麼說呢,那些死去的動物。一匹叢林狼、幾隻沙漠鼠。可能還有一些小鳥。”“媽的,自然界裡的動物一直都在死亡。我的意思是還記得那些牛被砍死的事情嗎?當初說它是來自不明飛行物的外星人乾的。後來證明那些牛死於自然原因,死牛屍體開膛破肚的原因是屍體分解後在內部產生的氣體。記得嗎?”“有那麼一回事吧。”怯生生的聲音說:“我無法確定我們是否可以一口否九_九_藏_書_網定——”“他媽的就一口否定。”“不是有照片嗎?我記得那些環境保護主義者是拍攝了照片的。”“哼,誰管呢?那些照片上有什麼,一匹叢林狼?沒人會在乎一匹死去的叢林狼。相信我。是飛行員嗎?飛行員,我們他媽的是在哪裡?”我睜開眼睛。我坐在直升飛機前艙,就在飛行員旁邊。直升飛機正在向東飛行,眼前是耀眼的晨曦。我看到平坦的大地上長著一叢叢仙人掌和杜鬆,偶爾還見到稀疏的常綠樹短葉絲蘭。飛行員正讓直升飛機沿著高壓線線塔飛行,它們在沙漠中一字排開,就像一支伸開手臂的鋼鐵軍隊。那些高壓線線塔在晨曦中留下了長長的陰影。一個身材矮胖的男人從後座上把身體往前靠,他穿著正式,係著領帶:“飛行員,我們到了沒有?”“我們剛剛進入內華達州的地界。還需要10分鐘。”那個身材矮胖的男人嘟噥了一聲,然後坐下。我們起飛時見過麵,但我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了。我回頭瞟了眼後麵和我同行的三個人,他們全部穿著正式,係著領帶。他們都是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雇用的公共關係顧問。我可以將他們的模樣與聲音聯係起來,一個男人身材修長,精神緊張,不停地擺弄著兩手。另一個是中年男人腿上放著公文箱。最後是那個身材矮胖的,年齡更大一些,聲音沙啞,顯然是當頭目的。“他們乾嗎在內華達修建這個工廠?”“法規少一些,更容易進行檢查。加利福尼亞最近對新建工廠控製很嚴。僅僅提供環境影響報告就要耽一年時間,而且,審批程序也要困難得多。所以,他們選中了這裡。”聲音沙啞的那個人望著窗外的沙漠。“真是他媽的鬼地方,”他說,“我才不在乎這裡發生的事情,它不是什麼問題。”他轉過身體,麵向我,“你是乾什麼的?”“搞計算機程序編製的。”“你簽了NDA(NDA是non-disclreemt的首字母縮略。)的吧?”他的意思是,我是否簽署了保密協議,不會透露我剛才聽到的談話內容。“簽了的。”我說。“你大老遠的來這個廠裡工作?”“來搞谘詢,”我說。“是工作。”“搞谘詢這活兒不錯,”他說著,點了點頭,好像我和他們是一夥的,“沒有責任,沒有義務。隻是提供意見,然後看他們是否采納。”傳來一陣噪音,頭戴式耳麥裡傳來飛行員的聲音。“艾克西莫斯分子製造廠就在前麵,”他說“你們現在可以看到了。”我看見了一個孤零零的低矮建築群出現在前方20英裡處的地平線上。坐在後麵的公關人員都俯身朝前看。“那就是嗎?”沙啞的聲音問,“就隻有那麼一點點大?”“實際上,比現在看到的更大。”飛行員說。直升飛機漸漸靠近,我發現那些建築連在一起,是沒有什麼特色的混凝土結構,全都被塗成白色。那些公關人員非常高興,幾乎要一起鼓掌了。“嘿,它美極了!”“看上去像他媽的醫院。”“很棒的建築。”“拍下的照片效果會非常好。”我問:“為什麼拍下的照片效果會非常好呢?”“因為它沒有凸出的部分,”帶著公文箱的那個人說,“沒有天線,沒有金屬杆,沒有伸出來的東西。人們害怕金屬杆和天線。這是研究得出的結果。但是,像這樣簡潔、方正的建築,而且是粉刷成了白色的——最佳色彩,使人聯想到處女、醫院救治、純潔——人們不會害怕這樣的建築。”“那幫環境保護主義者這下倒黴了。”聲音沙啞的人滿意地說,“他們在這裡從事醫學研究,對吧?”“並不完全是……”“經我的手點撥之後,他們就會是那樣的,相信我。醫學研究的說法在這裡很管用。”飛行員一邊讓直升飛機盤旋,一邊指著不同的建築物介紹。“第一個鋼筋混凝土建築群是提供電力的。你們看通向那幢低矮房屋的人行道,那是宿舍區。接著是裝配輔助設施、實驗室以及者如此類的東西。然後,是那幢方形的沒有窗戶的三層樓房,那是主裝配大樓。他們告訴我,那是一個外殼,裡邊還有其他建築。再往右邊看,那幢低矮的平房,那是外部儲藏室和停車場,汽車在這裡必須停放在雨棚內,否則儀表板就會變形。如果你碰到方向盤,你的手就會被輕度燙傷。”我問:“他們有宿舍區?”飛行員點了點頭:“有,當然得有啦。離這裡最近的汽車旅館在161英裡之外。在雷諾那邊。”“那麼,宿舍區有多少人住?”沙啞的聲音同。“它們可以容納12個人,”飛行員說,“但是,一般情況下隻有5至8人住在過裡。整個工廠不需要多少人管理。我聽說,所有的設備全是自動化的。”“你還聽到了什麼?”“不太多,”飛托員說,“他們對這裡的情況守口如瓶。我甚至從來沒有進去過。”“好的,”沙啞的聲音說,“我們要確保他們維持保密現狀,”飛行員扳動手裡的操作杆。直到飛機傾斜飛行,然後開始下降。我打開防彈機艙的塑料門,起身走下來。我就像走進了火爐。熱浪使我張開嘴巴喘息。“這算不了什麼!”飛行員在直升飛機推進器葉片的呼呼轉動聲中大聲說,“這都快要進入冬季了!溫度不可能超過40攝氏度!”“好的。”我說著,吸了一口熱氣。我伸手取出我的短途旅行袋和手提電腦。我登機時把它們放在了那個怯生生說話的人的座位下麵。“我得撒尿了。”聲音沙啞的人說著,鬆開了安全帶。“戴夫……”帶有公文箱的那個人警告說。“住嘴,就一分鐘時間。”“戴夫——”他尷尬地膘了我一眼,然後降低了聲音“他們說,我們不要下飛機,記得嗎?”“噢,他媽的。我不可能再憋1個小時。不管怎樣說,有什麼不同?”他示意周圍的沙漠,“這裡光禿殼的,什麼也沒有。”“可是戴夫——”“你們這些家夥使我難受。我要撤尿了,去他媽的。”他撥開安全帶,然後挪到機艙門口。後來,我取下了頭戴式耳麥,所以沒有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聲音沙啞的家夥吃力地爬出機艙。我提著兩個袋子,轉身離開,彎腰屈膝避開推進器葉片。它們在停機坪上留下一團輕快晃動的陰影,我走到停機坪邊沿,混凝土地麵在那裡突然終止,一條土路穿過一叢叢仙人掌,通向50碼之外的那幢白色配電房。沒有人來接我——事實上,連一個人影也見不到。我回頭看見聲音沙啞的那個家夥拉上褲子拉鏈,接著爬回了直升飛機。飛行員關上艙門,在升空時朝我揮手。我也朝他揮手,然後躲避被直升飛機揚起的沙土。直升飛機盤旋了一圈後向西飛去。轟轟的聲音漸漸消失了。沙漠裡寂靜無聲,隻聽見幾百碼之外的電線發出的嗚嗚聲。大風吹皺了我的襯衣,使我的褲腿不斷搖動。我原地慢慢轉了一圈,考慮下一步做什麼。我想到那個搞公共關係的家夥的話:“他們說,我們不要下飛機,記得嗎?”“嘿!嘿!你!”我回過頭。白色建築物嘩的一聲開了一扇門,冒出了一個男人腦袋。他大聲問:“你是傑克·福爾曼吧?”“是的。”我回答。“嘿,你在等什麼啊,等一份雕刻版的請帖啊?快進來,看在上帝的分上。”接著,他砰的一聲關上了門。那就是艾克西莫斯裝配工廠給我的歡迎儀式。我拽著兩個袋子,沿著那條土路,艱難地走向那扇門。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人意表。我走進一個三麵是深灰色牆壁的小房間。牆壁是用福米卡塑料貼麵板之類的光滑材料裝飾的。我的眼睛過了一陣才適應了相對黑暗的房間。這時,我看見正對的第四麵牆是用玻璃做的,通向一個小隔間和第二麵玻璃牆。玻璃上裝著可以折疊的鋼製機械手臂,下麵是金屬壓力墊。它有點像在銀行地下金庫裡見到的東西。透過第二麵玻璃牆,我看見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他穿著藍色褲子、藍色工作服,衣服口袋上印著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的標識。他顯然是工廠的維護工程師。他向我示意。“這是氣壓過渡艙。門是自動的。朝前走。”我朝前走,靠近身邊的那一道玻璃門吱的一聲開了,亮起了一盞紅燈。我看見在前麵隔間的地上裝著格柵,天花板,還有兩邊的牆壁。我放慢了腳步。“看起來像是他媽的烤爐,對吧?”那個人說著,咧開嘴巴笑了。他缺了幾顆牙,“不過,彆擔心,它不會傷害你的。過來。”我走進玻璃隔間,把袋子放在地上。“不行,不行。把袋子拿起來,”我提起袋子。我身後的玻璃門立刻吱的一聲關上,鋼臂平穩地伸直。壓力墊當的一聲封閉。在氣壓過渡艙加壓的時候,我覺得耳朵稍微有一點不舒服。那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人說:“你要閉上眼睛。”我閉上眼睛,立刻感覺到冷冰冰的液體從各個方麵噴向我的麵部和身體。我渾身濕透。我聞到一種刺鼻的氣味,就像丙酮或指甲油清除劑。我開始發抖;那種液體真涼。空氣首先從我的頭上吹來,呼嘯的氣流很快達到了颶風的強度。我挺著身體保持平衡,我的衣服擺動起來,然後貼在我身上。大風的強度增加,眼看就要把我手裡提著的袋子吹走。這時,流動的空氣停了片刻,第二股氣流從地下冒了出來。它使我不知所措,但是它僅僅持續很短時間。接著,真空泵嗖的一聲開始工作,隨著氣壓降低,我覺得耳朵有一點疼痛,與飛機下陸時的感覺類似。最後,一切都平靜了。一個聲音說:“好啦,往前走。”我睜開眼睛。他們噴灑在我身上的液體已經蒸發;我的衣服已經乾了。我麵前的門吱的一聲開了。我走出氣壓過渡艙。那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人用疑惑的眼光打量著我。“感覺好嗎?”“嗯,我看還好吧。”“身上不發癢?”“不……”“好的。我們遇到幾個對這種液體過敏的人。可是,我們必須照章操作,以便使室內保持清潔。”我點了點頭。這顯然是一種清除灰塵和汙染物的方法。噴灑的那種液體具有高度的揮發性,在室溫下蒸發,帶走了我身上和衣服上的微粒。空氣噴流和真空泵完成了擦洗過程。那一步驟除去了附著在我身上的任何微粒,然後將它們吸走。“我是烹斯·雷諾,”那個人說,但是他沒有伸出手來,“你可以叫我文斯。你是傑克吧?”我說我是。“好的,傑克……”他說,“他們正在等你,我們走吧。我們得采取預防措施,因為這裡是HMF,即高磁場環境,磁通量密度大於33特斯拉,所以……”他拿起一個紙板盒,“最好取下手表。”我把手表放進盒子。“還有腰帶。”我解下腰帶,放進盒子裡。“有沒有首飾、手鏈、項鏈、穿孔飾物、裝飾性彆針或徽章、醫療提示標牌?”“沒有。”“你的體內有沒有金屬?有沒有舊傷、子彈、彈片,沒有?你有沒有置換過手、腿、髖、膝關節?沒有?有沒有人造瓣膜、人造軟骨、血管泵或植入物?”我說我體內沒有那些東西。“好的,你還年輕,”他說。“你袋子裡有什麼東西?”他要我把袋子裡的東西全拿出來,擺在桌子上,以便他徹底檢查。我袋子裡有許多金屬物品:一條帶有金屬扣的腰帶、指甲鉗、一罐剃須膏、剃須刀、一把小刀、裝飾著金屬鉚釘的藍色牛仔褲……他拿走了小刀和腰帶,留下了其餘的東西。“你可以把東西放回袋子。”他告訴我,“聽著,我們有言在先。你可以把袋子帶進宿舍區,但是不能帶往其他地方。明白嗎?如果你要攜帶任何金屬通過宿舍區大門,那裡的警鈴就會報警。不過,請幫幫忙,不要觸動警鈴,好吧?因為它會按照安全步驟,中止磁體的工作狀態,需要兩分鐘之後才能重新啟動。這會使那些技術人員很不高興,特彆是在他們進行裝配的時候。那會使他們的辛勤勞動全部報廢。”我說我會努力記住這一點。“你的其他東西放在這裡。”他點頭示意哉身後的牆壁。我看見十幾個小保險櫃,每個保險櫃都配有小型電子鍵盤。“你設定密碼,然後自己鎖上。”他轉向一邊,以便讓我設定密碼。“我不需要手表嗎?”他搖了搖頭:“我們會給你手表的。”“腰帶呢?”“我們會給你腰帶。”“我的手提電腦呢?”我問。“放進保險櫃裡,”他說。“除非你想讓硬盤上的數據被這裡的磁場清除乾淨。”我把手提電腦和其他東西放進去,然後鎖上保險櫃。我有一種被剝奪一切的奇怪感覺,就像一個進入監獄的人。“你不會還要我的鞋帶吧?”我開玩笑說。“不,你留著吧。那樣,你可以在需要時把自己勒死。”“我乾嗎需要那樣呢?”“我真的無法說。”文斯聳了聳肩,“不過,你說的是在這裡工作的那些家夥嗎,讓我告訴你,他們都他媽的瘋了。他們製造那些你看不見的小東西,擺弄分子那樣的東西,然後把它們拚接起來。那真是緊張、細致的工作,弄得他們發瘋。每個人都發瘋了。真的就像瘋子一樣。跟我來。”我們穿過另外一扇玻璃門。不過,這次沒有噴水。我們進入配電房。我看見藍色的鹵素燈下豎立著10英尺高的金屬管,陶瓷絕緣體像人腿那樣粗。到處都響著嗡嗡聲。我明顯覺得地麵下在震動。四周有醒目的紅色閃電標識:警告:高壓電流危險!“這裡耗電很多。”我說。“足夠一個小城鎮的用量。”文斯說。他指著一個標識說,“認真對待這些標識。我們早些時候出過火災。”“是嗎?”“是的。在這幢建築中發現一窩老鼠。一直有老鼠被烤焦。真的。我討厭老鼠毛燃燒的氣味,你呢?”“從來沒有那樣的經曆。”我說。“非常難聞。”“嗯,嗯,”我說。“那些老鼠是怎樣進來的?”“從抽水馬桶的便池上來的。”我肯定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因為文斯問:“哦,這你不知道嗎?老鼠總是那樣乾,它們隻需遊一下泳就溜進來了。如果那時你碰巧坐在上麵,你會被嚇得作嘔。”他笑了一聲。“問題在於,這幢建築的建築承包商埋設瀝濾場的深度不夠。反正老鼠進來了。自從我來這裡以後,那樣的事故已經出現了幾次。”“是嗎?什麼樣的事故?”他聳了一下肩膀:“他們試圖使這些建築完美無缺,”他說。“因為他們處理的是非常微小的東西。但是,世界並不完美,傑克。過去從來就不是,將來也可能是一樣。”我再次問:“什麼樣的事故?”這時,我們來到廠房遠端的門,文斯很快在小型鍵盤上輸入了密碼。門哢噠一聲開了。“所有的門都用相同的密碼。06-04-02。”文斯推開門,我們進入連接配電房和其他建築的一條隱蔽通道。儘管空調機轟轟響著,這裡的溫度還是熱得讓人感到窒息。“建築承包商,”文斯解釋說,“一直沒有將這些空氣淨化機調試好。我們已經叫他們調試了五次,但是,這條通道裡總是很熱。”在走道儘頭是另一扇門,文斯讓我自己輸入密碼。門哢噠一聲開了。我又麵對一個氣壓過渡艙:一麵是厚厚的玻璃牆,幾英尺之外是另一麵玻璃牆。我看見裡基·莫斯穿著牛仔褲和T恤衫站在第二麵玻璃牆外,興高采烈地笑著向我揮手。他身上的T恤衫上寫著“服從我,我是根。”那是計算機行業內的一個笑話。在UNIX操作係統中它的意思是老板。裡基通過內部通話係統的喇叭說:“從這裡開始由我負責,文斯。”文斯揮手:“沒問題。”“你調好正壓設定沒有?”“一個小時前設定的,有問題嗎?”“主實驗室裡的壓力可能不正常。”“我去再檢查一下,”文斯說,“可能在什麼地方又出現了泄漏。”他拍了一下我的後背,朝著建築物內部伸出一根拇指。“祝你在裡邊一切順利。”他說著轉過身體,朝來的方向返回。“見到你真是太好了,”裡基說,“你知道進門的密碼吧?”我說知道。他指著一個小型鍵盤。我鍵入了那些數字。玻璃門滑向一旁。我步入另一個狹窄空間,大約有4英尺見方,四麵牆壁裝著金屬格柵。我身後的牆壁關閉了。從地板上衝出一股氣流,使我的褲腿裡充滿了氣,弄皺我的衣裳,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裡,氣流也從兩邊衝了出來,接著從頭頂上對著我的腦袋和肩膀猛吹。然後,真空泵呼的一聲開始工作。我麵前的玻璃牆滑向一側。我整理好頭發走了出去。“對不起啦。”裡基用力地和我握手,“不過,我們至少可以不用穿防化服。”他說。我注意到,他看上去強壯、健康,他的小臂肌肉輪廓分明。我說:“你看上去身體不錯,裡基。在鍛煉嗎?”“哦,你知道的。實際上沒有。”“你很結實。”我說著擰了—下他的肩頭。他咧開嘴巴笑了:“這是工作緊張的緣故。文斯嚇著你沒有?”“嚴格說沒有……”“他有點怪。”裡基說,“文斯跟著母親在這荒涼的沙漠裡長大。他5歲時母親去世。人們發現她時,屍體已經高度腐爛。可憐的孩子,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假如換成我,我也會變怪的。”裡基聳了一下肩膀,“不過,你來了我感到高興,傑克。我本來擔心你不會來的。”儘管裡基看上去身體健康,我注意到他顯得神經緊張,情緒急躁。他步履輕快,領著我進入一條走廊。“嗯,朱麗亞怎麼樣?”“一隻胳膊骨折,頭部被撞得很厲害。她被留在醫院裡接受觀察。不過,她會好起來的。”“好。那就好。”他迅速地點了一下頭,繼續朝前走。“誰照顧孩子們?”我告訴他,我姐姐來了。“這樣,你就可以待一陣了吧,待幾天嗎?”我說:“我想是的。如果你們需要我待那麼久。”在一般睛況下,軟件谘聞人員不用在現場待很多時間。就一兩天時間,不會比那更長。裡基側身瞟了我一眼,“朱麗亞,嗯,給你講過這裡的情況嗎?”“真的沒有,沒有講過。”“可是,你知道她在這裡待了很長時間。”我說:“噢,那是肯定的。我知道。”“在過去幾周裡,她幾乎每天都乘坐直升飛機到這裡來。她還在這裡待過兩三個晚上。”我說:“我原來並不知道她對製造這麼有興趣。”裡基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他說:“怎麼說呢,傑克,這是一種全新的東西……”他眉頭一皺,“她真的什麼也沒有告訴你嗎?”“沒有真的沒有。為什麼?”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打開了房間另一端的門,揮手讓我進去。“這裡是我們的宿舍區,大家在這裡睡覺和吃飯。”通道這麵的空氣涼爽。牆壁也是用光滑的福米卡塑料貼麵板裝飾的。我聽到空氣淨化機持續不斷地發出低沉的呼呼聲。走廊兩側有好幾扇門。其中一扇上有我的名字,是用記號筆寫在膠帶上的。裡基開了門:“家,甜蜜的家,傑克。”房間裡的配備非常簡單——一張小床、一張僅夠擺放計算機監視器和鍵盤的小桌子。床頭上方是一個擺放書籍和衣物的架子。所有這些家具都覆蓋著光滑的白色塑料薄膜。房間裡沒有灰塵可以積存的角落或縫隙。房間也沒有窗戶,但有一台液晶屏幕顯示著外麵沙漠的景色。床上放著一隻塑料手表和一條塑料扣子的腰帶。我戴上手表,係上腰帶。裡基說:“放下你的東西,我帶你去看一看。”他仍然保持著輕快的步伐,領著我進了一間中等大小的客廳,那裡圍著茶幾擺放著沙發和椅子,牆上掛著一塊公告板。所有家具都覆蓋著同樣的光滑塑料薄膜。“右邊是廚房和娛樂室,配有電視機、電子遊戲機之類的東西。”我們進入小廚房。那裡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在吃三明治。“我想你認識他們兩位。”裡基說著,笑了起來。我當然認識。他們在電子媒體公司曾經是我的團隊成員。洛西·卡斯特羅膚色較深,身材苗條,五官長得像外國人,說話語言尖刻。她穿著肥大的背帶短褲,一件緊身T恤衫勒在碩大的乳房上,上麵寫著“如你所願”四個字。洛西個性獨立,具有反叛精神,曾是哈佛大學研究莎士比亞的學者,後來斷定——用她的話來說——“莎士比亞是他媽的死人,已經死了好幾百年了。沒有任何新的東西可說,那樣的研究有什麼意義?”她調到了麻省理工學院,成為羅伯特基姆的女門生,從事自然語言編程研究。結果,她在這個領域中才華橫溢。而且,自然語言程序近來開始涉及分布式處理。因為人們在組成句子的過程中實際上同時以幾種方式進行評價,形成對新信息的期待——他們不會等到句子被完全說出來之後才進行評價。那就是分布式處理的完美情景,分布式處理可以每幾個點上同時解決一個問題。我說:“還是穿的這種T恤衫,洛西。”在電子媒體公司,我們曾就她的穿著方式發表過不同看法。“對。讓小夥子們保持清醒。”她說著聳了聳肩。“實際上,我們不理會它們。”我轉向大衛·布魯克斯——他態度生硬,行為正規,整潔成癖,在28歲時頭發就幾乎掉光了。在他那厚鏡片後麵的眼睛眨了眨,“反正它們也沒有那麼好。”他說。洛西衝著他吐了一下舌頭。大衛是工程師,所以他具有工程師的率直,缺乏社交技巧。而且,他也充滿矛盾——儘管他對自己的工作和外貌異常挑剝,他在周末卻騎著一輛肮臟的自行車參加比賽,回來時經常滿身泥土。他熱情地和我握手。“你來這裡,我很高興,傑克。”我說:“有人得告訴我,為什麼你們見到我都很高興。”洛西說:“這個嗎,因為你對多智能體演算法的了解此我們多——”“我先領著他去逛一圈,”裡基說著打斷她的話,“回頭我們再談。”“為什麼?”洛西問,“你想讓他大吃一驚嗎?”“驚他媽個屁。”大衛說。“不,不是的。”裡基說完,對著他們板起麵孔,“我隻是想讓傑克先了解背景情況。我想給他介紹一下。”大衛看一眼手表,“嗯,你看那需要多長時間?因為我覺得,我們得——”“我說了,讓我領著他去逛一圈,看在上帝的分上!”裡基幾乎咆哮起來。我感到吃驚;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發脾氣,不過,他們顯然見過。“好吧,好吧,裡基。”“嘿,你是老板,裡基。”“對,我是,”裡基說,仍然怒容滿麵,“還有,順便說一句,你們的休息時間10分鐘以前就結束了。所以回去乾話吧。”他看了一眼隔壁的遊戲室。“其他人在哪裡?”“在修理外部區域傳感器。”“你是說他們在外麵?”“不,不。他們在雜品儲藏室。博比認為,那些傳感器裝置存在校準問題。”“好的。有人告訴文斯沒有?”“沒有。這是軟件問題:博比正在處理。”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一聲。我心裡一驚,掏出了手機。我轉向其他人,“手機能用?”“對,”裡基說,“我們這裡裝有通訊線路。”他繼續與大衛和洛西爭論。我步入走廊,收到了語音信息。隻有一條,從醫院發來的,是關於朱麗亞的:“我們知道,你是福爾曼太太的丈夫,請你儘快打電話與我們聯係……”接著顯示的是一值叫拉納醫生的分機號碼。我立刻撥了電話。醫院總機把我的電話轉接過去。“重症監護室。”我說要拉納醫生聽電話,然後等著他來。我說:“我是傑克·福爾曼。朱麗亞·福爾曼的丈夫。”“哦,對了,福爾曼先生。”一個令人愉悅的、具有旋律的聲音,“謝謝你回話。我知道,昨天晚上你陪著你妻子來的醫院,對吧?那麼,你知道她的傷勢——或者我應該說,她的潛在傷勢——的嚴重程度。我們真的認為,她需要接受頸椎骨骨折、硬膜下血腫的徹底檢查,而且她還需要接受盆骨骨折檢查。”“是的,”我說,“昨天晚上是這樣告訴我的。有什麼問題嗎?”“實際上,有問題。你妻子拒絕接受治療。”“她拒絕?”“昨天晚上,她讓我們作了透視,讓我們給她的手腕複位。我們跟她解釋,透視讓我們觀察到東西是有局限的;因此,進行核磁共振成像對她來說非常重要,但是,她拒絕接受該項檢查。”我問:“為什麼?”“她說,她不需要核磁共振成像。”“她當然需要。”我說。“對,她需要,福爾曼先生,”拉納醫生說,“我不想讓你感到恐慌,但是,盆骨骨折可能形成腹腔大麵積出血,可能,嗯,出血致死。它可能很快出現,而且——”“你們要我做什麼?”“我們想你和她談一談。”“沒問題。把電話轉給她。”“不巧的是,她剛去接受進一步的X光檢查。可以提供和你聯係的電話嗎?你的手機號?好的。還有,福爾曼先生,我們無法從你妻子那裡了解精神病史的情況……”“為什麼呢?”“她拒絕談及這方麵的情況。我指的是毒品和行為問題史那方麵的東西。你能夠在這方麵提供什麼情況嗎?”“我會……”“我不想使你感到恐慌,但是,你妻子一直——怎麼說呢——有一點精神方麵的問題,有時幾乎處於幻想狀態。”“她最近承受的壓力很大。”我說。“對,我肯定那是一個因素,”拉納醫生平靜地說,“而且她的頭部又嚴重受傷,這方麵的情況需要進一步調查。我不想使你感到恐慌,但坦率說來,精神病顧問的意見是,你妻子患的要麼是狂躁和憂鬱交替症,要麼是毒品引起的疾病,甚麼兩者都有。”“我明白了……”“當然,通常在單輛汽車的交通事故中也涉及這樣的問題……”他的意思是,這次事故有可能是未遂自殺。技覺得那種可能性不大。“我不知道我的妻子在吸毒,”我說,“但是,我一直對她的行為感到擔心,約有,嗯,有幾周時間了。”裡基來了,焦躁不安地站在我的身旁、我用手捂著話筒,“是關於朱麗亞的。”他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手表,皺起了眉頭。我覺得很奇怪,在我和醫院的人談及我妻子——他的頂頭上司——的病情時他會催促我。那位醫生嘮嘮叨叨地說了好一陣,我儘量回答他提出的問題;但是,我事實上沒有任何可以幫助他的信息。他說,朱麗亞回來後,他叫她給我打電話,我說我等她的電話,我掛斷手機。裡基說“好的,很好。不好意思催你,傑克,可是……你知道的,我有許多東西要讓你看。”“時間上有問題嗎?”我問。“我不知道,可能吧。”我剛要問他那是什麼意思,但是,他已經開始領著我朝前走,走路的腳步快捷。我們離開宿舍區,穿過另一道門,到了另外一條走道。這條走道——我注意到——是完全密封的。我們沿著一條懸在地板上的玻璃走道向前。玻璃上有小孔,玻璃下麵是一排排用來抽吸的真空管道。到這時,我已經習慣了空氣淨化機發出的持續不斷的噪音了。在走廊的中部有兩扇玻璃門。我們一次得經過一扇。我們經過時它們自動分開,隨即立刻關閉。我繼續朝前走,心裡再次感覺自己身處監獄,感覺自己穿過一道又一道防衛嚴密的大門,漸漸進入某個地方。它可能安著高技術裝備,豎著閃光的玻璃牆——然而,它仍舊是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