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休息之始(1 / 1)

馬德蘭先生雇了人把芳汀抬到他自己廠房裡的療養室。他把她交給姆姆們,姆姆們把她安頓在床上。她驟然發了高燒。她在昏迷中大聲叫喊,胡言亂語,鬨了大半夜,到後來卻睡著了。快到第二天中午,芳汀醒來了,她聽見在她床邊有人呼吸,她拉起床帷,看見馬德蘭先生立在那裡,望著她頭邊的一件東西。他的目光充滿著憐憫沉痛的神情,他正在一心祈禱。她循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他正對著懸在牆上的一個耶穌受難像祈禱。從此馬德蘭先生在芳汀的心目中是另外一個人了。她覺得他渾身周圍有層光。他當時完全沉浸在祈禱裡。她望了他許久,不敢驚動他。到後來,她才細聲向他說:“您在那兒做什麼?”馬德蘭先生立在那地方已一個鐘頭了。他等待芳汀醒來。他握著她的手,試了她的脈搏,說道:“您感到怎樣?”“我好,我睡了好一陣,”她說,“我覺得我好一些了,不久就沒事了。”他回答她先頭的問題,好像他還聽見她在問似的:“我為天上的那位殉難者祈禱。”在他心裡,他還加了一句:“也為地下的這位殉難者。”馬德蘭先生調查了一夜又一個早晨。現在他完全明白了。他知道了芳汀身世中一切痛心的細情。他接著說:“您很受了些痛苦,可憐的慈母。嗬!您不用叫苦,現在您已取得做永生極樂之神的資格。這便是人成天使的道路。這並不是人的錯處,人不知道有旁的辦法。您懂嗎?您脫離的那個地獄正是天堂的第一種形式。應當從那地方走起。”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至於她,她帶著那種缺了兩個牙的絕美的笑容向他微笑。沙威在當天晚上寫了一封信。第二天早晨,他親自把那封信送到濱海蒙特勒伊郵局。那封信是寄到巴黎去的,上麵寫著這樣的字:“呈警署署長先生的秘書夏布耶先生”。因為警署裡的那件事已經傳出去了,郵局的女局長和其他幾個人在寄出以前看見了那封信,並從地址上認出了沙威的筆跡,都以為他寄出的是辭職書。馬德蘭先生趕緊寫了一封信給德納第夫婦。芳汀欠他們一百二十法郎。他寄給他們三百法郎,囑咐他們在那數目裡扣還,並且立刻把那孩子送到濱海蒙特勒伊來,因為她的母親在害病,要看她。德納第喜出望外。“撞到了鬼!”他向他的婆娘說,“我們彆放走這孩子。這個小百靈鳥快要變成有奶的牛了。我猜到了。一定有一個冤桶愛上了她的媽。”他寄回一張造得非常精密的五百零幾個法郎的賬單。賬單裡還附了兩張毫無問題的收據,一共三百多法郎,一張是醫生開的,一張是藥劑師開的,他們診治過愛潘妮和阿茲瑪的兩場長病。珂賽特,我們說了,沒有病過。那不過是一件小小的冒名頂替的事罷了。德納第在賬單下麵寫道:“內收三百法郎。”馬德蘭先生立刻又寄去三百法郎,並且寫道:“快把珂賽特送來。”“還了得!”德納第說,“我們彆放走這孩子。”但是芳汀的病一點沒有起色。她始終留在那間養病室裡。那些姆姆當初接收並照顧“這姑娘”,心裡都有些反感。凡是見過蘭斯(蘭斯(Reims),法國東北部城市,有一個著名的大天主堂。)地方那些浮雕的人,都記得那些貞女怎樣鼓著下嘴唇去看那些瘋處女的神情。貞女對蕩婦的那種自古已然的蔑視,是婦德中一種最悠久的本能;那些姆姆們心中的蔑視,更因宗教的關係而倍加濃厚了。但是,不到幾天,芳汀便把她們降服了。她有多種多樣的謙恭和藹的語言,她那慈母心腸更足以使人心軟。一天,姆姆們聽見她在發燒時說:“我做了個犯罪的人,但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在身邊,那就可以證明上帝已經赦免我的罪了,我生活在罪惡中時,我不願珂賽特和我在一起,我會受不了她那雙驚奇愁苦的眼睛。不過我是為了她才做壞事的,這一點讓我得到上帝的赦免吧。珂賽特到了此地時,我就會感到上帝的保佑。那孩子是沒有罪的,我望著她,我就得到了安慰。她什麼都不知道。她是一個安琪兒,你們看吧,我的姆姆們,在她那樣小小的年紀,翅膀是不會掉的。”馬德蘭先生每天去看她兩次,每次她都要問他說:“我不久就可以看見我的珂賽特了吧?”他老回答她說:“也許就在明天早晨。她隨時都可以到,我正等著她呢。”於是那母親的慘白麵容也開朗了。“嗬!”她說,“我可就快樂了。”我們剛才說過,她的病沒有起色,並且她的狀況仿佛一星期比一星期更沉重了。那一把雪是貼肉塞在她兩塊肩胛骨中間的,那樣突然的一陣冷,立刻停止了她發汗的機能,因而幾年以來潛伏在她體中的病,終於急劇惡化了。當時大家正開始采用勞安內克(勞安內克(La-nnec,1781—1826),法國醫生,聽診方法的發明者。)傑出的指示,對肺病進行研究和治療。醫生聽過芳汀的肺部以後,搖了搖頭。馬德蘭先生問那醫生:“怎樣?”“她不是有個孩子想看看嗎?”醫生說。“是的。”“那麼趕快接她來吧。”馬德蘭先生吃了一驚。芳汀問他說:“醫生說了什麼話?”馬德蘭先生勉強微笑著。“他說快把您的孩子接來,您的身體就好了。”“嗬!”她回答說,“他說得對!但是那德納第家有什麼事要留住我的珂賽特呢?嗬!她就會來的。現在我總算看見幸福的日子就在我眼前了。”但是德納第不肯“放走那孩子”,並且找了各種不成理由的借口。珂賽特有點不舒服,冬季不宜上路,並且在那地方還有一些零用債務急待了清,他正在收取發票等等。“我可以派個人去接珂賽特,”馬德蘭伯伯說。“在必要時,我還可以自己去。”他照著芳汀的口述,寫了這樣一封信,又叫她簽了名:“德納第先生:”“請將珂賽特交來人。”“一切零星債款,我負責償還。”“此頌大安。”正在這關頭,發生了一件大事。我們枉費心機,想鑿通人生旅途中的障礙,可是命中的厄運始終是要出現的。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