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割風伯伯(1 / 1)

有一天早晨,馬德蘭先生經過濱海蒙特勒伊的一條沒有鋪石塊的小街。他聽見一陣嘈雜的聲音,還遠遠望見一堆人。他趕到那裡。一個叫割風伯伯的老年人剛摔在他的車子下麵,因為那拉車的馬滑了一跤。這位割風伯伯是當時一貫歧視馬德蘭先生的那少數幾個冤家之一。割風從前當過鄉吏,是一個粗通文墨的農民,馬德蘭初到那裡時,他的生意正開始走上逆運。割風眼見這個普通工人日益富裕,而他自己,一個大老板卻漸漸衰敗下來,他滿腔嫉妒,一遇機會,便竭力暗算馬德蘭。後來他破了產,年紀老了,又隻有一輛小車和一匹馬,並無家室兒女,為了生活,隻好駕車。那匹馬的兩條後腿跌傷了,爬不起來,老頭子陷在車輪中間。那一交摔得很不巧,整個車子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胸口上。車上的東西相當重。割風伯伯急得慘叫。彆人試著拖他出來,但是沒有用。如果亂來,幫助得不得法,一陣搖動還可以送他的命。除非把車子從下麵撐起來,就彆無他法能把他救出來。沙威在出事時趕來了,他派了人去找一個千斤頂。馬德蘭先生也來了。大家都恭恭敬敬地讓出一條路。“救命呀!”割風老頭喊著說,“誰是好孩子?救救老人吧。”馬德蘭先生轉身向著觀眾說:“你們有千斤頂嗎?”“已經有人去找了。”一個農民回答說。“要多少時候才找得來?”“是到最近的地方去找的,到福拉肖,那裡有個釘馬蹄鐵的工人,但是無論如何,總得整整一刻鐘。”“一刻鐘!”馬德蘭大聲說。前一晚,下了雨,地浸濕了,那車子正在往地下陷,把那老車夫的胸口越壓越緊了。不到五分鐘他的肋骨一定會折斷。“等一刻鐘,那不行!”馬德蘭向在場的那些農民說。“隻有等!”“不過肯定來不及了!你們沒看見那車子正在往下陷嗎?”“聖母!”“聽我講,”馬德蘭又說,“那車子下麵還有地方,可以讓一個人爬進去,用背把車子頂起來。隻要半分鐘就可以把這個可憐的人救出來。這兒有一個有腰勁和良心的人嗎?有五個金路易(路易,金幣名,每枚合二十法郎。)好賺!”在那堆人裡誰都沒有動。“十個路易。”馬德蘭說。在場的人都把眼睛低了下去,其中有一個低聲說:“那非得是有神力的人不行。並且弄得不好,連自己也會壓死。”“來吧!”馬德蘭又說,“二十路易!”仍舊沒有動靜。“他們並不是沒有心肝。”一個人的聲音說。馬德蘭先生轉過身,認出了沙威。他來時沒有看見他。沙威繼續說:“他們缺少的是力氣。把這樣一輛車扛在背上,非有一個特彆厲害的人不行。”隨後,他眼睛盯住馬德蘭先生,一字一字著重地說下去:“馬德蘭先生,我從來隻認得一個人有能力照您的話去做。”馬德蘭吃了一驚。沙威用一副不在意的神氣接著說下去,但是眼睛不離開馬德蘭。“那個人從前是個苦役犯。”“呀!”馬德蘭說。“土倫監牢裡的苦役犯。”馬德蘭麵無人色。那時,那輛車慢慢地繼續往下陷。割風伯伯喘著氣,吼著說:“我吐不出氣!我的肋骨要斷了!來個千斤頂!或者旁的東西!哎喲!”馬德蘭往四麵看。“竟沒有一個人要賺那二十路易,來救這可憐的老人一命嗎?”在場沒有一個人動。沙威又說:“我從來隻認得一個能替代千斤頂的人,就是那個苦役犯。”“呀!我被壓死了!”那老人喊著說。馬德蘭抬起頭來,正遇到沙威那雙鷹眼始終盯在他的臉上,馬德蘭望著那些不動的農民,苦笑了一下。隨後,他一言不發,雙膝跪下,觀眾還沒來得及叫,他已到了車子下麵了。有過一陣驚心動魄的靜候辰光。大家看見馬德蘭幾乎平伏在那一堆駭人的東西下麵,兩次想使肘彎接近膝頭,都沒有成功。大家向他喊著說:“馬德蘭伯伯快出來!”那年老的割風本人也對他說:“馬德蘭先生!請快走開!我命裡該死呢,您瞧!讓我去吧!您也會壓死在這裡!”馬德蘭不回答。觀眾驚惶氣塞。車輪又陷下去了一些,馬德蘭已經沒有多大機會從車底出來了。忽然,大家看見那一大堆東西動搖起來了,車子慢慢上升了,輪子已從泥坑裡起來了一半。一種幾乎氣絕的聲音叫道:“趕快!幫忙!”叫的正是馬德蘭,他剛使儘了他最後一點氣力。大家湧上去。一個人的努力帶動了所有的人的力氣和勇敢。那輛車子竟被二十條胳膊抬了起來。割風老頭得免於難。馬德蘭站起來,儘管滿頭大汗,臉色卻是青的。他的衣服撕破了,滿身汙泥。大家都哭了。那個老頭子吻著他的膝頭,稱他為慈悲的上帝。至於他,他臉上顯出了一種說不出的至高至上、快樂無比的慘痛,他把恬靜自如的目光注射在沙威的麵上,沙威也始終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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