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八一七年(1 / 1)

一八一七是路易十八用那種目空一切的君王氣魄稱為他登極第二十二年(法國大革命在一七九三年推翻了君主專製,國王路易十六經國民公會判處死刑,王黨奉路易十七(路易十六的兒子)為國王繼承人,路易十七在一七九五年死在獄中,路易十六之弟路易十八被認為繼承人,他是在一八一五年拿破侖遜位才回國登王位的,但是他不承認王室的統治是中斷了的,認為他的王權應從一七九五年算起,所以一八一七年是他的統治的第二十二年。)的那一年。也是布呂吉爾·德·沙鬆先生揚名的那一年。所有假發店老板一心希望撲粉和禦鳥再出現,都刷上了天藍色灰漿並畫上了百合花。(百合花,法國波旁王朝的標誌。貴族都戴假發,並以粉撲發為美。“禦鳥”,一種髻的名稱。)這是藍舒伯爵穿上法蘭西世卿服裝,佩著紅綬帶,挺著長鼻子,有著轟動一時的人物所具有的那種奇特側影的威儀,以理事員身分每禮拜日坐在聖日耳曼·代·勃雷教堂的公凳上的承平時期。藍舒伯爵的功績是這樣的:他在任波爾多(波爾多(Bordeaux),法國西南部濱大西洋的商業城市。拿破侖和英國爭霸,封鎖了大陸,商業資產階級深感痛苦,一八一四年三月,英國軍隊從西班牙侵入法國南部時,他們把城池獻給了敵人。昂古萊姆公爵是路易十八的侄兒,隨著英國軍隊進入波爾多。)市長期內,一八一四年三月十二日那天,把城池獻給了昂古萊姆公爵,憑這項轟轟烈烈的功勳,他就得了世卿的祿位。在一八一七年,四歲到六歲的男孩都戴一種極大的染色羊皮帽,成了風行一時的時裝,帽子兩旁有耳遮,頗像愛斯基摩人的高統帽。法國軍隊,仿奧地利式樣,穿上了白軍服,聯隊改稱為駐防部隊,不用番號,而冠以行省的名稱。拿破侖還在聖赫勒拿島,由於英國人不肯供應藍呢布,他便翻穿舊衣服。在一八一七年,佩勒格利尼正歌唱,比戈第尼姑娘正跳舞,博基埃正紅及一時,奧德利還沒有出世。沙基夫人繼福利奧佐(佩勒格利尼(Pellegrini),那不勒斯歌手,當時在巴黎演出。比戈第尼姑娘(Bigottini),當時的舞蹈家。博基埃(Potier),當時的喜劇演員。奧德利(Odry),喜劇演員。沙基夫人(Mme Saqui)和福利奧佐(Forioso),第一帝國時期最著名的雜技演員,走繩索者。)而起。在法國還有普魯士人。(占領軍在一八一八年才撤離法國。)德拉洛先生(德拉洛(Delot,1772—1842),極端保王派,《辯論日報》的編輯。)成了著名的人物。正統江山在斬了普勒尼埃、加爾波諾和托勒龍的手、又斬了他們的頭(普勒尼埃、加爾波諾、托勒龍,秘密會社社員,因讚成處死路易十六被處死。斬手又斬首是法國對弑王者的刑罰。)以後地位才宣告穩固。大臣塔列朗(塔列朗(Talleyrand,1754—1838),公爵,原是拿破侖的外交大臣,一八零七年免職後勾結國外勢力。一八一四年三月俄普聯軍攻入巴黎,塔列朗組織臨時內閣,迎接路易十八回國。)王爺和欽命財政總長路易教士,好像兩個巫師一樣,相顧而笑,(巫師共同作弊,彼此心裡明白,所以相顧而笑。)他們兩個都參加過一七九零年七月十四日在馬爾斯廣場舉行的聯邦彌撒,塔列朗以主教資格主祭,路易助祭。在一八一七年,就在那馬爾斯廣場旁邊的小路上,發現了幾根藍漆大木柱倒在雨水和亂草裡腐爛,柱上的金鷹和金蜂都褪了色,隻剩下一點痕跡。那些柱子是兩年前開五月會議(五月會議,拿破侖於一八一五年召集的一種人民代表會議。)時搭建禦用禮台用的。駐紮在大石頭附近的奧地利軍隊的露營部隊已把它們燒得遍體焦痕了。其中的兩三根已被那些露營部隊當做柴火燒掉了,並還烘過日耳曼皇軍的巨掌。五月會議有這樣一個特點,那就是五月會議是六月間在馬爾斯廣場上舉行的。在一八一七年裡,有兩件事是人人知道的:伏爾泰-都格事件和鼻煙壺上刻的憲章問題。巴黎最新的駭人消息是杜丹的罪案,杜丹曾把他兄弟的腦袋丟在花市的水池裡。海軍部開始調查海船墨杜薩號事件,這使肖馬勒蒙羞,熱利果光采。塞爾夫上校赴埃及去做沙裡蒙總督。豎琴街的浴宮做了一個修桶匠的店麵。當時在克呂尼宅子的八角塔的平台上,還可以看見一間小木板房子,那是梅西埃的天文台,就是做過路易十六的海軍天文官的梅西埃。杜拉公爵夫人在她那間陳設了天藍緞交叉式家具的客廳裡對著三四個朋友朗誦她作的那篇未經發表的《舞力卡》。盧浮宮裡的“N”(“N”,拿破侖的徽誌。)正被刮去。奧斯特裡茨橋退位了,改名為禦花園橋,那種雙關的隱語把奧斯特裡茨橋和植物園(巴黎植物園,初建於十七世紀初,一七九三年起曾加擴建。)都同時隱沒了。路易十八拿起《賀拉斯》(《賀拉斯》(Horace),高乃依根據羅馬曆史故事所作的悲劇。),用指甲尖劃著讀,特彆注意那些做皇帝的英雄和做王子的木鞋匠,因為他有雙重顧慮:拿破侖和馬蒂蘭·布呂諾(馬蒂蘭·布呂諾(Mathurin Bruneau),當時名人之一,木鞋匠出身,所以路易十八對他心存戒心。)。法蘭西學院的征文題目是《讀書樂》。伯拉先生經官府承認確有辯才。在他的培養下,未來的檢察長德勃洛艾已初露頭角,立誌學習保爾 路易·古利埃的尖刻。那年有個冒充裡昂(夏多布裡昂(Chateaubriand,1768—1848),法國作家,消極浪漫主義文學的創始人。)的馬尚吉,隨後又有個冒充馬尚吉的達蘭穀。《克勒爾·達爾伯》和《馬勒克-亞岱爾》被稱為兩部傑作。歌丹夫人被推為當時的第一作家。法蘭西學院任人把院士拿破侖·波拿巴從它的名冊上除名。國王命令在昂古萊姆(昂古萊姆(Angoulême),城名,在內地,不在海濱。)設立海軍學校,因為昂古萊姆公爵是個偉大的海軍大臣,昂古萊姆城就必然具有海港的一切優越條件,否則君主製就失了體統了。法蘭柯尼(法蘭柯尼,養馬官。)在他的布告上加上一些有關騎術的插圖,吸引了街上的野孩子,內閣會議曾經熱烈討論應否容許他那樣做。巴埃先生,《亞尼絲阿》的作者,頰上生了一顆肉痣的方臉好人,常在主教城街沙塞南侯爵夫人家裡布置小型家庭音樂會。所有的年輕姑娘都唱愛德蒙·熱羅作詞的《聖阿衛爾的隱者》。《黃矮子報》改成了《鏡報》。朗布蘭咖啡館抬出皇帝來對抗那家擁護波旁王室的瓦洛亞咖啡館。人家剛把西西裡的一個公主嫁給那位已被盧韋爾(盧韋爾(Louvel),製造馬鞍的工人,他刺殺了貝裡公爵,貝裡公爵是路易十八的侄兒,殺他,是想絕王族之後。)暗中注意的貝裡公爵。斯達爾夫人(斯達爾夫人(Madame de Sta-l),浪漫主義作家。)去世已一年。近衛軍老喝馬爾斯(馬爾斯(Mars),喜劇演員。)小姐的倒彩。各種大報都隻一點點大,篇幅縮小,但是自由還是大的。《立憲主義者報》是擁護憲政的。《密涅瓦報》把“Chateaubriand”(夏多布裡昂)寫成“Chateaubriant”。資產階級借了寫錯了的那個“t”字大大嘲笑這位大作家。在一些被收買了的報紙裡,有些妓女式的新聞記者辱罵那些在一八一五年被清洗的人們,大衛(大衛(David),油畫家,曾任國民公會代表,繼為拿破侖所器重。)已經沒有才藝了,亞爾諾(亞爾諾(Arnault),詩人和寓言家。)已經沒有文思了,卡諾(卡諾(ot),數學家,國民公會代表,公安委員會委員,共和國十四軍的創編者,一七九四年參加熱月九日反革命政變。)已經沒有羞恥了,蘇爾特(蘇爾特(Soult),拿破侖部下的元帥,奧斯特裡茨一役居首功。)從來沒有打過勝仗,拿破侖確也沒有天才。大家都知道,通過郵局寄給一個被放逐的人的信件是很少寄到的,警察把截留那些信件作為他們的神聖任務。那種事由來已久,被放逐的笛卡兒(笛卡兒(Descartes,1569—1650),法國二元論哲學家。)便訴過苦。大衛為了收不到他的信件在比利時的一家報紙上發了幾句牢騷,引起了保王黨報章的興趣,借此機會,把那位被放逐者譏諷了一番。說“弑君犯”或“投票人”(指投票讚成斬決路易十六的代表。),說“敵人”或“盟友”(指幫助波旁王室複辟的奧、英、俄、普等同盟國。),說“拿破侖”或“布宛納巴”(拿破侖是帝號。拿破侖姓“Bonaparte”(波拿巴),是由他原來的意大利姓“Buonaparte”(讀如“布宛納巴”),經過法國化後變成的。仇視他的人按照意大利語音叫他的姓,帶有表示他不是法國土著的意思。),一字之差,可以在兩人中造成一道鴻溝。一切頭腦清楚的人都認為這革命的世紀已被國王路易十八永遠封閉了,他被稱為“憲章的不朽的創作者”。在新橋的橋堍平地,準備建立亨利四世(亨利四世,波旁王朝第一代國王。)銅像的石座上已經刻上“更生”兩字。比艾先生在戴萊絲街四號籌備他的秘密會議,以圖鞏固君主製度。右派的領袖在嚴重關頭,老是說:“我們應當寫信給巴柯。”加奴埃、奧馬阿尼、德·沙伯德蘭諸人正策劃日後所謂的“水濱陰謀”,他們多少征得了禦弟(禦弟,指路易十八之弟阿圖瓦伯爵,即後來繼承路易十八王位的查理十世。)的同意。“黑彆針”在另一方麵也有所策動。德拉衛德裡和特洛果夫正進行談判。多少具有一些自由思想的德卡茲(德卡茲(Decazes),路易十八的警務大臣。當時的自由思想是維護資產階級個人權利的學說。)先生正掌握實權。夏多布裡昂每天早晨立在聖多米尼克街二十七號的窗子前麵,穿著長褲和拖鞋,一條馬德拉斯綢巾裹著他的灰白頭發,眼睛望著一麵鏡子,全套牙科手術工具箱開在麵前,修著他的美麗的牙齒,一麵向他的書記畢洛瑞先生口述《君主與憲章》的詮言。權威批評家稱讚拉封而不稱讚塔爾馬(拉封(Lafon)和塔爾馬(Talma),當時的悲劇演員,後來曾受拿破侖讚賞。)。德·菲勒茨(菲勒茨(Féletz),擁護古典主義反對浪漫主義的批評家。)先生簽名A,霍夫曼(霍夫曼(Hoffman),戲劇作家和批評家。)先生簽Z。查理·諾締埃(查理·諾締埃(Charles Nodier,1783—1844),法國作家。)正創作《泰萊斯·阿貝爾》。離婚被禁止了。中學校改稱中學堂。衣領上裝一朵金質百合花的中學生因羅馬王(羅馬王,拿破侖和瑪麗亞·路易莎所生之子。)問題互相鬥毆。宮廷偵探向夫人殿下(夫人殿下,指路易十八的弟婦,阿圖瓦伯爵夫人,貝裡公爵的母親。)遞報告,說奧爾良公爵(奧爾良公爵,指一八三零年繼查理十世(即阿圖瓦伯爵)為王的路易-菲力浦。)的像四處懸掛,並說他穿輕騎將軍製服的相貌比穿龍騎將軍製服的貝裡公爵還好看是件非常不妥的事。巴黎自籌經費把殘廢軍人院的屋頂重行裝了金。正派人彼此猜問:德·特蘭克拉格先生在某種和某種情形下會怎樣處理?克洛塞爾·德·蒙達爾先生和克洛塞爾·德·古塞格先生在許多方麵意見分歧,德·沙拉伯利先生不得意。喜劇家比加爾,戲劇學院(喜劇家莫裡哀也不曾當選的那個戲劇學院)的院士,在奧德翁戲院公演《兩個菲力浦》,在那戲院的大門頭上,揭去了的字還顯明地露著“皇後戲院”的字跡。有些人對古涅·德·蒙達洛的態度不一致。法布維埃是暴動分子,巴武是革命黨人。貝裡西埃書店印行了一部伏爾泰文集,題名為《法蘭西學院院士伏爾泰文集》。那位天真的發行人說:“這樣做可以招引買主。”一般輿論認為查理·羅叢先生是本世紀的天才,他已開始受人羨慕,那是光榮的預兆,並且有人為他寫了一句這樣的詩:鵝雛(“鵝雛”(l'oison)和“羅叢”(loyson)同音,鵝雛是小笨蛋的意思。)縱能飛,無以匿其蹼。紅衣主教費什既不肯辭職,隻得由亞馬齊總主教德班先生管轄裡昂教區。瑞士和法蘭西兩國關於達泊河流域的爭執因杜福爾統領的一篇密呈而展開了,從此他升為將軍。不聞名的聖西門(聖西門(Saint-Simon),空想社會主義者。)正計劃他的好夢。科學院有過一個聞名於世的傅立葉,後世已把他忘了,我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又鑽出了另一個無名的傅立葉(這一個傅立葉是隨拿破侖出征埃及的幾何學家,著有《出征埃及記》。另一傅立葉是空想社會主義者。),後世卻將永誌勿忘。貴人拜倫初露頭角;米爾瓦把他介紹給法蘭西,在一篇詩的注解中有這樣的詞句:“有某貴人拜倫者……”大衛·德·昂熱(大衛·德·昂熱(David d'Angers,1788—1856),法國雕塑家。)正試製大理石粉。加龍教士在斐揚死巷向一小群青年教士稱讚一個無名的神甫,這人叫費裡西德·羅貝爾,他便是日後的拉梅耐(拉梅耐(Lamennais,1782—1854),法國神甫,政論家。)。一隻煤煙騰漫、撲撲作聲的東西,在杜伊勒裡宮的窗子下麵、王家橋和路易十五橋間的塞納河上來回走動,聲如泅水的狗,那是一件沒有多大好處的機器,一種玩具,異想天開的發明家的一種幻夢,一種烏托邦——一隻汽船。巴黎人對那廢物漠然視之。德·沃布蘭先生用強力改組了科學院,組織、人選,一手包辦,轟轟烈烈地安插了好幾個院士,自己卻落了一場空。聖日耳曼郊區和馬桑營都期望德納福先生做警署署長,因為他虔信天主。杜彼唐(杜彼唐(Dupuytren),法國外科醫生。)和雷加密(雷加密(Récamier),法國內科醫生。)為了耶穌基督的神性問題在醫科學校的圓講堂裡爭論起來,弄到揮拳相對。居維葉(居維葉(Cuvier),法國自然科學家。)一隻眼睛望著《創世記》,另一隻眼睛望著自然界,為了取媚於迷信的反動勢力,於是用化石證實經文,用猛獁頌揚摩西。佛朗沙·德·諾夫沙多先生,帕芒蒂埃(帕芒蒂埃(Parmentier,1737—1813),第一個在法國種植馬鈴薯的人。)的一個可敬的繼起者,千方百計要使“pomme de terre”(馬鈴薯)讀成“帕芒蒂埃”,但毫無結果。格列高利神甫,前主教,前國民公會代表,前元老院元老,在保王黨的宣傳手冊裡竟成了“無恥的格列高利”。我們剛才所用的這一詞組“竟成了……”是被羅葉-柯拉爾認作新詞的。在耶拿橋的第三橋洞下,人們還可以從顏色的潔白上認出那塊用來填塞布呂歇爾(布呂歇爾(Blücher,1742—1819),參加滑鐵盧戰爭的普魯士軍將領。)在兩年前,為了炸橋而鑿的火藥眼的新石頭。有一個人看見阿圖瓦伯爵走進聖母院,那個人大聲說:“見他媽的鬼!我真留戀我從前看見波拿巴和塔爾馬手挽手同赴蠻舞會的那個時代。”法庭傳訊了他,認為那是叛徒的口吻,六個月監禁。一些賣國賊明目張膽地露麵了,有些在某次戰爭前夕投敵的人完全不隱藏他們所得的贓款,並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顧羞恥,賣弄他們的可恥的富貴。裡尼和四臂村(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六日,即滑鐵盧戰役的前兩日,拿破侖在裡尼擊敗普魯士軍隊,又在四臂村擊敗英國軍隊。兩地都在比利時境內。)的一些叛徒,毫不掩飾他們愛國的醜行,還表示他們為國王儘忠的熱忱,竟忘了英國公共廁所內牆上所寫的“Please adJust your dress before leaving.”(英文:“出去以前,請先整理衣服。”)這些都是在一八一七年(現在已沒有人記得的一年)發生過的一些事。拉拉雜雜,信手拈來。這些特點曆史幾乎全部忽略了,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實在記不勝記。可是這些小事(我們原不應當稱之為小)都是有用的;人類沒有小事,猶如植物沒有小葉,世紀的麵貌是歲月的動態集成的。在一八一七那年裡,四個巴黎青年開了一個“妙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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