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丁香滿庭時-2(1 / 1)

這些航空母艦的惟一屏障,就是幾艘驅逐艦和護航驅逐艦。這些艦隻本來一般隻是用來反潛之用,防禦能力很差,而且艦上人員多是婚後應征入伍的新兵。這些驅逐艦竟然向栗田的戰列艦反攻,接著那些英勇的護航驅逐艦,儘管連作戰隊列也未演習過,卻迎著日本的巨炮炮口駛去。有些護航艦已在下沉,濃煙滾滾,霎時之間,栗田的那些龐然巨物,反而陷入一片混亂,在灣內兜來轉去。而美國航空母艦上的各式飛機,能飛出來的都全部飛到空中參戰。於是,栗田率領的這支本來是從中途島戰役以來最強大的日本艦隊,反而掉頭逃跑。這一次,日本海軍被徹底擊潰。因為哈爾西並不知小澤的特遣分隊是誘餌,全力以赴把這支艦隊也全部吃掉了。總計起來,萊特灣這一役,使日軍損失了三艘戰列艦,四艘航空母艦,和20艘其他各種戰艦。天皇的海軍也就完蛋了。美軍第六集團軍和第八集團軍在萊特島把敵軍圍攏起來,愈收愈緊。山下那時在馬尼拉,在聖誕節時就認為萊特島已經無望。實則萊特島到了翌年聖帕特裡克節即3月17日。——譯者才告解放,而那時山下已是山窮水儘,無能為力。12月12日,美軍襲擊了棉蘭老島。三個星期後,又有美軍四個師在呂宋的仁牙因灣登陸,幾乎毫未遇到敵軍的反抗。美軍繞過山下防線的北部防禦工事撲向巴丹,然後又進攻科雷吉多爾,最後於三月上旬解放馬尼拉。正像一個陸軍軍官當時苦笑地指出的,回到了巴丹和科雷吉多爾半島,局勢對美國說來,不過和戰爭爆發時不相上下,真可說是“從頭開始”。誠然B-29已經開始轟炸日本本土,但這個目標還是遠隔重洋,可望不可及。迫近日本本土這個任務,就要靠中太平洋美軍的進攻,從塔拉瓦通過馬紹爾群島,再挺進到塞班,這是鉗形攻勢的另一翼。下一個目標,就是火山積沉的硫黃島,即金海軍上將所說的,“通向小笠原群島的階梯。”B-29從塞班島出發,可以空襲日本首都,但也不過是剛剛夠得上。超級空中堡壘的炸彈裝載量,隻能限於兩噸,如果在空襲中被擊傷,就無法飛回來。如果美軍占據硫黃島,離日本的就隻有660英裡。B-29就可以載七噸炸彈,而且東京就不再可能從硫黃島獲得空襲警報。硫黃島隻有八平方英裡,敵人卻十分重視。進攻以前,海軍對島上進行了74天的轟擊,但日軍防軍似乎處之泰然,因為他們在地麵根本沒有營房。大部分岩洞上麵都有35英尺以上的覆蓋物。而敵人的一切火器卻可以射擊到海灘上。美軍登陸以後的頭兩個小時,還可以說比較平靜無事。接著日軍迫擊炮就鋪天蓋地向灘頭陣地打來。儘管如此,美軍還是在戰鬥的頭幾天就占領了磨缽山和元山一號機場。如果是在戰爭的頭一年,占領這些地方,本來也就算是得手了。美軍都等候日軍來個“萬歲,衝啊”,讓他們前來送死。但是,他們沒來這一套。現在敵軍都受過比阿克島戰術的全麵訓練,老在碉堡和峽穀裡堅持。到了三月戰事結束時,無情的數字說明:海軍陸戰隊傷亡達1.9萬人。至於敵人,傷亡數字就更無情。俗話說:“倒黴就步步倒黴”。日本人有句俗話與此類似:“壞事不打一處來”。這時蜂擁而至的超級空中堡壘在日本本土上低空盤旋,對日本80個城市開始進行係統摧毀。3月9日,在對東京進行一次大空襲中,一天之內就炸死了10萬人。哈爾西的航空母艦已經進入中國南海,把敵人汽油和糧食的運輸線切斷。昭和的商船隊伍剩下寥寥無幾,而美國潛艇擊沉敵人的船隻很快就要到一千艘了。橫濱和大阪在大轟炸之後,到處搭起了簡陋小屋。日本老百姓飽受肺病和瘧疾的折磨。他們有配給證卻買不到食物。在滿洲的日軍的指揮官又發來可怕的消息,說俄國部隊正在邊境移動。真可謂是“壞事不打一處來”了!然而,日本人的士氣,並沒有瓦解跡象。老頭和婦女都用竹製長槍武裝起來。“來打我們罷!”“東京玫瑰”還在那裡挑釁。要應戰,美軍還需要一個進攻基地,那就是衝繩島。該島指揮官牛島光利將軍早在3月份就預料到敵人在4月1日會在陽丹機場附近光臨。他不但猜對了,而且對這些不速之客來了個措手不及。4月1日剛巧是複活節,但對涉水登陸的美國陸軍和海軍陸戰隊戰士說來,還好像是愚人節。那裡好像闃無敵兵。誰都沒有猜到征服這個島嶼幾乎要三個月,也未想到這個島是太平洋戰爭中最殘酷的一場戰鬥。實際上,牛島在這個島南麵1/3的地方,集中了10萬大軍。到了4月12日,情況擺得很清楚,衝繩島又是像硫黃島那樣的一場艱苦血戰。島上的地下墓穴都已改裝成為碉堡,山洞裡安裝了鐵軌,重炮可以在軌上移進移出。牛島也還想要打勝的。他的策略是讓美國全部上岸,用神風機把美軍艦隊全部摧毀。然後美國海軍陸戰隊和陸軍就像砧上之肉,可以不慌不忙地宰割了。那時羅斯福在佐治亞州溫泉療養,他衣著整齊,舒舒服服地坐在皮麵扶手椅上。從這裡看,世界形勢要好得多。他笑容滿麵,信心十足,坐在那裡和露西·拉瑟弗德和兩位來訪的表親瑪格麗特·薩克雷和勞拉·德拉諾閒談。從戰略上看,美軍在各個戰場上都是勝利的。德國已被切成兩半,除了少數幾處頑抗的被包圍地區而外,德國國防軍已經土崩瓦解,各地向盟軍投降的往往數以萬計。當然,解決日本的問題要難些。硫黃島已經攻克,衝繩島早晚也會解決;勝局已定,這是毫無疑義的。但截至4月12日為止,在和軸心國的戰爭中,已斷送了196669人。傷亡總數達899669人。隻是過去一個星期,就損失了6481人。情況如此,顯然不能忽視。他對周圍的人說過:在這樣大的犧牲之後,世界和平一定會有絕對的保證。快到中午的時候,比爾·哈西特拖來了從華盛頓來的郵件皮袋。郵件到了。他建議總統吃完午飯後再批閱,但羅斯福要立刻動手。哈西特把一份國務院要他批示的公文放在他麵前,羅斯福臉露微笑,對在座的婦女說:“看,典型的國務院公文,什麼都沒有談。”接著他批閱其他的文件,有一批郵政局長要任命,有些日常信件,有些向傑出的盟國政治家授勳的證書,都需要他那不再是強勁有力的簽名。那時白宮仍然不喜歡用圓珠筆,認為這不過是時髦一時的小玩意。但用自來水筆又易蹭掉,會把文件弄臟。於是,總統一邊簽名,哈西特就一邊把簽好的文件攤放在長沙發、空椅子和地毯上。當他批閱到參院第298號法案,決定把農產品信貸公司法農產品信貸公司於1933年成立,旨在支持農產品價格。——譯者延長,他對露西眨了一下眼說:“你看,這兒是我製定的一項法律。”這時,外麵走廊有人聲,原來是畫肖像的伊麗莎白·舒馬托夫夫人來了。她往裡一瞧,到處鋪滿文件,感到進退兩難。“進來吧!”羅斯福說,“比爾的東西還沒晾乾呢!”哈西特很快就把東西收拾好,連瞧也不瞧她一眼。他對舒馬托夫夫人並無好感,認為她對總統乾擾太大,不是量他的鼻子,就是要他轉過這邊、側過那邊,甚至穿什麼衣服也要管。今天,他穿的是一件背心,打一條哈佛領帶,而哈西特對這兩件都不喜歡。在哈西特看來,這是“不必要地折磨病人”。他甚至認為她也不是個了不起的藝術家。但露西喜歡她,羅斯福也對她有好感。哈西特把一批國務院的彙報交給羅斯福就走了。那位夫人把她的畫架豎起來,幫他把海軍鬥篷披在肩上。他立即就專心致誌地埋頭於文件了。那些都是外交文件。整個一星期,羅斯福都對俄國表裡不一感到心煩。(兩個小時以前,他還給丘吉爾去電報說:“我們必須堅定。”)因此,羅斯福在他的生命最後的時刻,可能是在反省兩個月前在克裡米亞舉行的雅爾塔會議,這樣猜測並不是異想天開的。他去參加會議,是因為他的軍事顧問們告訴他非去不可。無論麥克阿瑟將軍,艾伯特·魏德邁將軍和三軍的參謀長們都異口同聲,主張要蘇聯對日宣戰,並認為付出什麼代價,也是值得的。六個月以後,原子武器使得戰爭和地緣政治的性質,起了永久性的變化。但在此時,了解曼哈頓計劃的人,都不認為值得一提。羅斯福總統的參謀長李海上將就寫道:“原子彈絕對爆炸不了。我是以爆炸專家的身份說這話的。”在雅爾塔,羅斯福和丘吉爾從斯大林方麵所得,超過預料。他們以前認為,這個蘇維埃獨裁者是個難以對付的談判對手。他總似是不露聲色,說的又是無人理解的斯拉夫語言(他的英語語彙,隻限於“那又怎樣·”“那是你說的!”“盥洗室在那邊!”和“這兒搞的是什麼名堂·”),而就他目前的處境來說,他滿可以幸災樂禍,冷眼旁觀。近三年來,他一直都是三方中最弱的,乞求英美在歐洲開辟第二戰場,又提不出什麼交換條件。這時他們則不得不移樽就教。不過,他還是老練通達的。他秘密地同意建立反日的聯盟。條件是蘇聯要取得在“滿洲”的某些特權(特彆是對西伯利亞鐵路東端取得一半股權)、千島群島、庫頁島北半部(日本北方的另一個島)、朝鮮的占領區、大國在聯合國的否決權等。後來在美國國內引起很大爭議的另一條秘密協議,那就是同意烏克蘭和白俄羅斯在聯合國組織中取得席位。此外,美英兩國還同意外蒙古的自治。波蘭的邊界要重新劃定,原屬於德國的部分土地要劃進波蘭。斯大林和盟友們一道,鄭重保證東歐各國,包括波蘭在內,通過自由選舉選擇自己的領導人和政府。很久以後,人們還在攻擊美國總統和英國首相過分天真。人們責問說:對這樣一個民主製度的死敵,怎能相信他的諾言呢·實際情況則是:他們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他們在和日本打仗,而俄國不是。不管蘇聯有無許諾,蘇聯紅軍都可以自己決定行事。當時這位俄國獨裁者,看來因為在歐洲的勝利揚揚得意,心情很是慷慨。至於會議的最大受益者則似乎是蔣介石。斯大林和蔣簽訂條約,承認他是整個中國的統治者,並答應說服毛澤東一方的中國人,同蔣介石合作。帕特·赫爾利和亨利·盧斯都讚揚雅爾塔協定,英美報刊也一致好評。兩位老練的克裡姆林宮問題專家艾夫裡爾·哈裡曼和喬治·凱南則對協定持懷疑態度。但在1945年初,這不是普遍流行的觀點。丘吉爾曾經要求艾森豪威爾“同俄軍會師的地點在易北河以東愈遠愈好。”艾克不同意。他把原來要巴頓將軍把美軍開進布拉格的命令撤回,還命令易北河以東的美軍撤回河西,讓俄軍解放捷克、東德和柏林。後來他在訪問莫斯科以後,發表談話說:“俄國政策的決定因素,首先是他們對美國的友誼。”在溫泉,羅斯福在靜坐中活動了一下,看了看表。下午1時了。他對舒馬托夫夫人說:“我們隻有15分鐘了。”她這時也畫不了幾筆。羅斯福剛才全神貫注看文件,她不敢請他擺好姿勢,隻好利用這個時間在畫上著色。白宮那位上了年紀的黑人女仆利齊·麥克達菲在門口停下來,朝客廳裡瞧了一眼。她見露西·拉瑟弗德麵向總統。他剛講了一句俏皮話,她聽了正在微笑。後來利齊對人說:“這就是羅斯福先生給我最後的印象。我記得他最後的情景,是他注視著一位美人的笑臉。”羅斯福把一支煙放進煙嘴兒裡,把它點燃。他這時已經從給人繪像的姿勢出溜下去,畫家也知道再要他坐好已不可能。她看著他,見他舉起左手摸摸太陽穴,按了一下。看來他想在前額捏一下,但那隻手垂了下來,手指抽搐著,好像想摸索什麼東西。薩克雷小姐把鉤針放下,向羅斯福走過來說:“您掉了什麼東西麼·”他用左手在脖子後麵壓了一下,閉上眼睛,低聲說——聲音極微,隻有她聽到——“我頭非常痛。”他的手臂垂了下來,頭倒向了左邊。前胸彎陷下來。那是下午1時15分。戴西·薩克雷立即給布魯恩去電話,並叫舒馬托夫夫人把就近的特工人員找來。這位畫家找到以後,就朝著她的汽車走去。露西·拉瑟弗福接著也急步跟著走出,一定不能讓埃利諾·羅斯福知道她在這裡。當然,他會康複的。消息在白宮裡傳開,大家也都覺得他會轉好的。沒有羅斯福在白宮掌政的美國,這怎能叫人受得了呢!國外作戰的青年們在記憶中,美國總統一直就是羅斯福。他這個病況是暫時的,醫生們會把他醫好的。大家你安慰我,我安慰你,對他的康複都深信不疑。隻有醫生們看法不同。根據麥金太爾醫生的命令,布魯恩醫生這時實際已成為總統的隨從。他總是在總統近旁,一呼即來。早上9時30分九*九*藏*書*網,在總統進早餐之前,布魯恩醫生對他進行過檢查。心臟未見異常,血壓則頗高——高壓180,低壓110~120。但這並不可慮,他的血壓這樣高已有一個時期。而且他精神也沒有緊張。一周來,他和醫生談話時,對斯大林從雅爾塔會議以來的表現曾一再痛加批判,但這天早上沒有提到這個問題。這時布魯恩跑進彆墅來,見羅斯福歪倒在椅子上,靠著扶手支托著。羅斯福的表親們,則坐在長沙發上呆若木雞。總統的呼吸時而中斷,並變得短促嘶啞。他的舌頭阻塞著喉嚨。脖子已僵硬,高壓達300,左眼張得大大的。原來他的一條腦動脈可能因為老化,脆弱易破,這時出現了穿孔。血從孔裡滲進大腦周圍的顱腔。大腦對任何異變都很敏感,於是正發出劇烈痛苦的信號。病人雙目已變形,覺得天旋地轉;呼吸粗啞,似在打鼾,周圍的人都可聽見。在醫生看來,這些病征隻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病人發生嚴重腦溢血。布魯恩當時還不能確斷嚴重程度,但他可以先行急救。他迅速剪開羅斯福的衣服,在總統手臂上注入罌粟堿和亞硝酸異戊酯,又給他穿上帶條紋的藍色睡衣。然後在一個男仆和每天給總統按摩的海軍理療醫生協助下,輕輕地把他抬到他那槭木床上。房外的人隻能聽到粗啞的喘息和憋悶的鼾聲。布魯恩立即向在華盛頓的麥金太爾醫生彙報,他對他的診斷和治療表示同意。要是在今天,醫生們會不敢貿然注射亞硝酸異戊酯,因為此藥降低血壓,並減少流入大腦的血液。但是總統當時反正已經回生無術。他已經昏迷了50分鐘。布魯恩又報告麥金太爾說病人血管急劇收縮,出現局部癱瘓。麥金太爾向亞特蘭大市的著名專家詹姆士·波林醫生去電話,請他儘快趕去溫泉。波林抄小路,走捷徑,全速駛向溫泉,不到一個半小時便趕到(後來他對人說:“隨時都準備被交通警拘留。”)。他向麥金太爾彙報說:“我到達的時候,總統已經是奄奄一息,他渾身冷汗,臉色灰白,呼吸困難,胸部雜音很多……我到他的房間不到五分鐘,他的生命跡象就已全部消失。那時是3時35分。”總統的小狗法拉一直靜悄悄地蹲在臥室裡。這時它似乎感到發生變故,突然從角落裡跳出來,衝出紗門,瘋狂地汪汪大叫,竄上附近的一個山頭。然後它靜下來,木然不動,就像守靈似的。在總統的寢室裡,第一個向遺體告彆的是他的秘書格雷斯·塔利。“對在場的人沒有望上一眼,也沒有吭一聲,我就走進他的寢室,彎下身來,在他的前額輕輕地吻了一下。”按照禮節,應該先向總統夫人和副總統(即新總統)報告,然後向新聞界透露消息。哈西特和布魯恩請麥金太爾醫生轉撥總統新聞秘書史蒂夫·厄爾利的電話。史蒂夫·厄爾利強忍住悲痛,要他們在他通知到埃利諾·羅斯福之前,先不要外傳。總統夫人這時在華盛頓西北區的馬薩諸塞大道1801號的薩爾格雷夫俱樂部。那裡正舉行年度茶會,她準備在會上講話。下午3時剛過,那時總統已昏迷了45分鐘,勞拉·德拉諾從溫泉來電話,措辭謹慎地告訴她總統已經“昏迷”。幾分鐘後,麥金太爾又來電話。他說用不著驚慌失措,但他已通知海軍派專機送夫人和他自己去佐治亞。她問要不要把原定的講話取消。他說沒有必要,因為這會引起外麵傳說紛紜。她接受意見,按原來計劃發表了一篇關於聯合國問題的演說。接著,鋼琴家伊華琳·泰納,彈奏了一些選曲。後來,羅斯福夫人又被叫去接電話。這次是史蒂夫·厄爾利打來的。用她的話說,他“很失常”,要她“馬上回家”。她心煩意亂,感到“事情不妙,但是不能不注意禮節,所以又回到會場”。她等泰納小姐一曲奏罷,就上前去告辭,說:“有電話通知我回白宮,請原諒我在這個精彩的音樂會未結束之時,提前告退。”總統的轎車在外麵等著她。她“上了車,一路上雙手緊握,回到白宮。我心裡明白出了什麼事。不過像那樣的事,非到彆人說出來,你是不會讓這種可怕想法具體形成的。”她回到總統府二樓的起居室,就派人叫厄爾利來。事後,他告訴新聞界,她聽到消息時說:“我很難過,但我為我國人民、全世界人民更為難過。”這樣講當然很得體,但事實上她沒有說過這話。這是厄爾利的主意。埃莉諾當時隻是對他說,她想馬上見杜魯門。這位60歲第34任的副總統那時正在參議院議長席位上,背後掛著鑲金邊藍色厚天鵝絨的掛毯,兩邊是鮮紅色的大理石半露柱,他正儼乎其然地主持著參議院會議。其實他卻信筆寫著:親愛的媽媽和瑪麗:今天,我是在參議院議長席位上給你們寫這封信的,因為一個誇誇其談的參議員正在發言,而他對所講的問題可說是一竅不通。亞利桑那州一位資曆不高的參議員就這個問題先發了言,他倒是言之有物的。他希望家鄉天朗氣清,在華盛頓正是“雨霧迷濛”。他還說星期天早上他會飛往普羅維登斯市去。然後又說:明晚9點半(你們當地時間)請打開收音機,你會聽到哈裡為紀念傑弗遜誕辰向全國發表講話。全國各廣播網大概都會轉播,應該很易收聽到的。我講話後還要致介紹辭,請總統發表演說。祝你們好並永遠平安,向你們致以親切問候有空請來信。參議員亞曆山大·韋利發言以後,奧爾本·巴克利建議休會,次日再複會。4時56分,這位副總統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完全不知道他當上第33任的美國總統已經一個多小時了。他信步走到眾議院議長薩姆·雷伯恩處喝上一杯酒。他正喝著摻水威士忌時,白宮的電話總機找到了他。厄爾利說:“請你馬上來這裡,從賓夕法尼亞大道正門進來。”杜魯門有點莫名其妙。他以為總統提早從溫泉回來,有什麼小事要找他談。但到了樓上從埃莉諾·羅斯福臉上一眼就看出,絕不是無所謂的事。她輕輕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平靜地說:“哈裡,總統去世了”。杜魯門一時茫然,問她說他可以幫她什麼忙·她說:“不,我們可以幫你什麼忙·現在有困難的是你。”17分鐘以後,即下午5時47分,白宮總機通知美聯社、合眾社、國際新聞社兩社後來合並為合眾國際社。在電話裡收聽緊急新聞發布。這三家通訊社的記者拿起聽筒,聽到下列談話:“我是史蒂夫·厄爾利。現有急電一則。總統於今天下午突然逝世,時間是……”這就夠了,赫斯特的國際新聞社第一個發出電訊說:國際新聞社華盛頓急電(4月12日5時47分)華盛頓——羅斯福逝世30秒鐘後合眾社跟著發電:華盛頓急電:羅斯福總統今天下午逝世。兩分鐘後(即下午5時49分),美聯社發電:華盛頓急電——羅斯福總統下午在佐治亞州溫泉逝世。合眾社華盛頓分社的一個新聞改寫員,將厄爾利口述的消息用記者習慣用的速記法記錄下來。在佐治亞溫泉——死於腦溢血——杜魯門副總統已獲通知,在白宮由羅斯福夫人麵告——國務卿已獲悉——已召集內閣開會——在部隊的四個兒子已由母親去電通知,內容大致是——總統下午長眠。他鞠躬儘瘁,守職至終,亦望你們儘職守責到底。上帝保佑你們。親切致候。羅斯福夫人署名“母”。電文實際是:親愛的孩子,父親下午長眠。他鞠躬儘瘁,守職至終,亦望你們能儘職守責到底。上帝保佑你們,親切致候。母。羅斯福夫人、麥金太爾中將、史蒂夫·厄爾利下午乘機離京飛溫泉——(史蒂夫說)我們預計明晨離溫泉乘火車回華盛頓——吊唁於星期六下午在白宮東廳舉行——星期天下午在海德公園安葬——具體安排及時間尚未確定。詳情向溫泉詢問。紐約大道與西北第14街拐角的WRC廣播電台辦公室裡,24歲的戴維·布林克利正在值班。他聽見國際新聞社的電傳打字機鈴聲響了四下,忙把急電撕下來,持交上級。電台正在播送兒童節目,全國廣播公司連續廣播長篇兒童故事《轟動一時的法雷爾》,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播送《茫茫大路》,美國廣播公司是《米德乃特船長》,共同廣播公司是《湯姆·朱克斯》。但是,到了5時49分,各個廣播網和地方電台都換上了播音員。接連四天,所有商業廣告都停下來。其他都不值一播了。有人問紐約布朗克斯區的一位主婦聽到了廣播電訊沒有。她哭著說:“我要收音機乾什麼·看看每個人的臉色就清楚了。”人們不管相識與否,都互相轉告,或打電話告知朋友,或用長途電話告知親戚。溫泉的人大都還未知道出了什麼事,倫敦、莫斯科就已廣播了這個急電,甚至東京和柏林也已廣播。在德國,夜幕已降,艾森豪威爾和巴頓、布萊德利正在開會。會議結束後他們都已休息,巴頓突然記起手表忘記上弦,就扭開收音機對時。突然聽到英國廣播公司播音員聲音哽咽、悲痛地說:“我們沉痛地宣布,美國總統已經逝世。”巴頓立刻把布萊德利叫醒,然後兩個人又把艾克叫起來。差不多同一時刻,在佐治亞州靠近梅肯市的公路上,露西·拉瑟弗福正同舒馬托夫夫人坐在同一汽車裡,問她可否把收音機打開。畫家點了點頭。她們先聽到一陣輕音樂,然後突然中斷——“我們把節目中斷,向聽眾們報道一則特彆電訊……”露西感到透不過氣來,用雙手把臉捂上。埃莉諾·羅斯福給兒子們去電告訴他們,父親鞠躬儘瘁,守職至終,“亦望你們儘職守責到底”,的確是由衷之言。她責任感很強,有維多利亞時代的遺風。她離開薩爾格雷夫俱樂部時,也是力求不打亂會場程序,不讓人家為難。她認為處事必須得體,兒輩們也都了解。美國海軍後備役上尉約翰·羅斯福正在衝繩島外海域上的“黃蜂”號航空母艦的指揮台上守望。這時他聽到美國海軍後備役少校富蘭克林·羅斯福從他指揮的“烏爾維特·L·穆爾”號驅逐艦發來的報話聲。在敵軍海域裡,要說明發話人是誰是不行的,但也沒有這個必要。因為畢竟用格羅頓中學和哈佛大學的口音講話的人並不多。“夥計,你準備回去麼·”來自驅逐艦的聲音問道。“不,”“黃蜂”號指揮台上的人回答說,“你呢·”小羅斯福向他說:“不,把這裡收拾乾淨再說罷。再見,夥計,我說完了。”約翰·羅斯福說:“再見,不必回話了。”美國人聽到羅斯福逝世的消息,既難以相信,又感到震動,但壓倒一切的情緒是害怕。他領導那麼久了,現在誰來領導呢·《紐約時報》的卡貝爾·菲利普斯後來回憶說:羅斯福逝世究竟意味著什麼·當這個問題逐漸深入到人們腦海裡時,白宮的新聞記者團都不禁呆若木雞。“我們都說,‘老天爺,杜魯門要當總統了!’”但是,在那個時候,還沒有必要去想到杜魯門,也確實沒有這種可能。羅斯福去世的陰影還籠罩全國。後來埃莉諾承認說,直到那個時候,她才了解到羅斯福與美國人是怎樣心心相連。安妮·奧黑爾·麥考密克在《紐約時報》上寫道:“12年來他所擔任總統的職位,他本人德高望重,兩者融會一起,使彆國人民,對他也以‘總統’相稱,仿佛他是全世界的總統。他不亢不卑,在彆人麵前既不必妄自尊大,又毋庸假作謙虛,是個完全泰然自若的人。他這種偉大的素質,到他逝世時,表露得特彆明顯。”有些人的反應是始料所不及的。羅伯特·A·塔夫脫倒很感情激動,他聲音顫抖地說:“蓋棺論定,他是個戰時英雄,他為了美國人民,確實是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紐約時報》發表的訃告式社論,作者悲痛之情,溢於言表。“正當強大、殘忍的野蠻勢力,威脅著要蹂躪整個西方文明的時候,幸有羅斯福坐鎮白宮。百年以後,人類也會為此俯伏而感謝上帝。”紐約交響樂團取消在卡內基音樂廳舉行的音樂會,這是1865年林肯逝世以來的第一次。在倫敦,丘吉爾正要步入唐寧街十號書房時聽到這個消息,他說:“真是晴天霹靂,我仿佛身上挨了一拳似的。”英國白金漢宮的《宮廷通報》發表訃告,外國元首而又非皇室成員的喪耗登在這報上,也是破例的事。莫斯科下了半旗,旗邊圍上了黑邊。《紐約時報》的記者來電報道說,人們一再相告:“我們失去了一個朋友!”在華盛頓,廣大人群聚集在白宮周圍。當時在隔壁政府大樓辦公的迪安·艾奇遜,後來在回憶錄中寫道:“其實沒什麼可看的。我相信他們也並不打算看到什麼。他們隻是默然佇立,若有所失而已。”在柏林,俄國人的炮彈已在地下元首府邸外麵落地開花,而戈培爾還喋喋不休地說:“我的元首,我向您致賀!羅斯福已一命嗚呼。星相顯示:4月下半月我們將時來運轉。今天是4月13日星期五了。轉折點已經到來了!”希特勒也頗信以為真。但是,東京廣播電台的廣播卻出人意料,它引述首相鈴木貫太郎海軍上將的話說:“我得承認,羅斯福確是領導有方,美軍今天優勢地位莫不有賴於羅斯福之領導。因此,他的去世對美國人民是個巨大損失,這點很可理解,我也深表同情。”然後播音員接下去說:“為了對這位偉大人物的去世表示敬意,我們現在特彆選播幾分鐘的音樂。”至於默默無聞的人,則以其特有的方式,寄托哀思。聖地亞哥市有一位名叫佩特羅斯·普魯托帕帕達基斯,向法庭申請改名為佩特羅斯·羅斯福·普魯托帕帕達基斯。紐約消防局向所屬消防站發出“四五長鳴”,這是消防隊對因公殉職的隊員誌哀的信號。芝加哥一個男孩在後園裡摘了一束花送去,附了一張紙條說,他不能參加葬禮,深以為憾。格羅頓中學學生,在進晚餐前獲悉本校1900屆畢業生總統逝世的消息,沒有進食就在校長率領下,列隊進入校內教堂哀禱。在海德公園村的聖詹姆士主教派教會教堂,為了悼念他們這位年長的教區委員,敲鐘誌哀。《紐約郵報》表示哀思的方式,簡單隆重,若總統有靈,也會深為感動。該報隻是在每日傷亡欄欄首,發布一則消息:華盛頓4月16日電:最近一批部隊死傷名單及其近親的姓名:陸軍—海軍陣亡富蘭克林·德·羅斯福,總司令。妻:安娜·埃莉諾·羅斯福,地址:白宮。美國軍隊的《揚基》周刊的編輯寫道:“我們曾說過羅斯福的俏皮話,我們拿羅斯福尋過開心……但他畢竟是羅斯福,是領導我們這一代人成長的人……他不但是武裝部隊的總司令,也是我們這一代人的總司令!”佐治亞州一位老年黑人說:“就在我們走投無路的時候,他給我們開出一條道路。”很多與羅斯福從未謀麵的人都紛紛對作家約翰·根室說:“我從沒有見過他,但感到好像喪失了一位摯友。”至於根室本人,他最初也難以理解這樣一件舉世同哀的事。“他與世長辭,似乎難以相信。他相信人的本性善良,他致力於改善各地貧賤之人的處境,他理想高尚,又有雄才大略,信任人民,而又有無比的能力去鼓動人民群眾,使人儘其才——現在這一切都已成往事,實在令人一時難以接受。”眾議員林登·約翰遜在國會山談及羅斯福,真是如泣如訴:“他呀,對我一直就像父親一樣。在我所認識的人中,不管是在哪裡,他是惟一無所畏懼的人。上帝呀,上帝——他是怎樣把我們所有的人的擔子全擔起來的呀!”當然,也有很多美國人並不認為他是個戰時英雄,也沒有感到有如失去摯友,肯定更沒有感到他親如生父。這些人的情緒,往往是悲喜交集的。有一位曾經拚命反對他的人悲傷地說:“現在我們得自己做主了!”但是,有些人對今後可以自己做主,倒很高興。當有關總統的第一則急電傳出來的時候,有個著名華爾街律師的妻子,在公園大道一家旅館的電梯裡聽到這個消息,神經質地把一隻手套捏來捏去,急不可待地想從收音機裡聽聽消息。突然,後麵有一個男人大聲說:“咳,他總算是死了!可不是也到了該死的時候了!”這位婦女轉過身來,用手套打了那個人一個嘴巴。有些人感到羅斯福將永遠是他們的總統。塞繆爾·格拉夫頓的悼辭,也許最能反映他們的感情。他說,“人們想到他,就覺得他好像是一個笑容可掬的司機,煙嘴翹在嘴裡,每次急轉彎時都聽到後麵驚吵之聲。他們老是對他說他這樣裝車不行。但他知道他裝載的方式,在下一個轉彎時不會出問題。他知道後麵人什麼時候是真的驚叫,什麼時候隻是故意吵嚷。但他對搭客們是有感情的。他不在人間了,汽車也停了下來,離開天堂之門還很遠。現在乘客彼此爭辯,相持不下:究竟下一個彎該怎麼轉法呢!”杜魯門的女兒瑪格麗特那時正在康涅狄格大道4701號二樓五間一套的房間裡,換衣服準備赴宴。電話鈴響。她聽到父親的聲音,據她後來回憶:“又緊張又特彆。”但她想著當晚令人興奮的晚會,卻高興地說,“嗨,爸爸您好!”“叫你媽媽來聽電話!”“您回家吃晚飯麼·”“叫你媽媽來聽電話!”“我隻不過說句客氣話嘛!”“瑪格麗特,請你叫媽媽來聽電話,好不好·”她很委屈,眼睛濕潤,回到化妝台前。幾秒鐘以後,她抬起頭來,見媽媽站在門口望著她——或者說,從瑪格麗特看來,好像媽媽視而不見,隻是朝她這個方向望過來。“媽媽,怎麼啦,出了什麼事·”貝絲·杜魯門回答得很慢:“羅斯福總統去世了!”“死了·”貝絲給一位朋友去電話,這時門鈴響了。瑪格麗特去開門。一位素未謀麵的女人站在門外。“杜魯門小姐麼·”“是的,什麼事呢·”“我是美聯社的,我想……”瑪格麗特這才發現她隻是穿著襯裙來開門的,窘得要命,砰的一聲把門關起來。那時,她意識到今後再不能過清靜的日子了!她從窗子下望,見下麵聚集著一群人——新聞記者、攝影記者、朋友、好奇圍觀的人等。這個大廈的經理還發現,原來這套就要空出來的公寓房間,寬敞宜人、交通方便,每月120元租金,而且凍結不能再漲價,現在上門求租的已不乏人!羅斯福夫人的專機在本寧堡跑道上空盤旋,準備著陸。與此同時,比爾·哈西特則在亞特蘭大市那間帕特森殯儀館商購棺木。哈西特要一副黃銅襯裡的結實紅木棺材,但那裡沒有。黃銅是軍用物資。哈西特又提出棺木要六英尺四英寸長,因為羅斯福原來個子較大。但這看來也不好找。殯儀館老板本來有個較長的紅木棺材,但已答應賣給新澤西州一家殯儀館。於是他們扯來扯去,爭執不下。最後這位來自佛蒙特州的哈西特,由於精明機敏,又有總統的威望作後盾,把這所殯儀館裡最好的棺木買了回來。上午10時45分,這副棺木隨同兩部靈車,到達溫泉。40分鐘以後,埃莉諾·羅斯福、麥金太爾醫生和史蒂夫·厄爾利也乘車趕到。羅斯福夫人同格雷斯·塔利以及在場的表親都進行了長談。不知道是誰把露西·拉瑟弗福當時也在溫泉的事告訴了她,但是就是在這個最不適當的時刻,她才獲知這事的。她顯然不能自已,全身顫抖,然後鎮定下來走進寢室。五分鐘後,她出來了,麵色莊嚴肅穆,但沒有淚痕。這時該要計劃殯葬事宜,擬定靈車的路線,確定喪禮儀式,選定牧師,確定要唱的聖詩,並按照國家儀節,確定誰該參加在白宮東廳舉行的儀式,因為那裡隻有200個座位。這個問題是無先例可援的。在職總統的逝世,上一次是沃倫·哈丁,而國務院才剛發現有關他殯葬的檔案已經遺失。這時隻好一切倉促做出決定,而總統的未亡人則是其主要決策人。有關羅斯福喪事安排的文件,有一份存於國務院檔案中。18年後,即1963年11月下旬,在為肯尼迪總統進行喪禮安排時,傑奎琳·布維爾·肯尼迪就曾取出參照使用。在總統專用列車的最後一節車廂裡,放上一座結實的佐治亞鬆木製成的靈台,上麵鋪著海軍陸戰隊深綠色的軍毯。棺中總統的遺體,下半身覆蓋著他那海軍鬥篷。羅斯福夫人點首同意後,棺外覆蓋上一麵國旗。他們在星光如畫的夜晚,在忍冬花花香陣陣之中忙碌了一個通宵。到了13日星期五上午9時25分,送葬行列才出發。裝在炮架車上的靈柩,由本寧堡樂隊敲著帶減音裝置的鼓為先導,從紅泥道上慢步向火車站前進。在那逶迤的道路兩旁,肅立著頭戴鋼盔的傘兵部隊。他們當中許多人臉色蒼白,有些則滿臉淚痕,有一個士兵在炮車經過身前時,身子一晃,昏厥在地,滾進道邊溝中。總統生前很欣賞的一位黑人手風琴手格雷厄姆·傑克遜,奏著《歸途》樂曲。然後,士兵們把棺木抬上等候著的車廂,火車司機就利用車軌傾斜的坡度,靜悄悄地讓火車滑行出站。這是羅斯福總統專用列車第400次的旅程,也是最後的一次。專列最後兩節的次序顛倒過來。羅斯福夫人坐在“費迪南德·麥哲倫”車廂裡,現在是倒數第二節。而最後一節是總統以前用來辦公的車廂,棺木安放在並不精致的柩架上。軍人在兩旁肅立守靈。各節車廂的窗簾大多寂然垂閉,但這節的簾子卻是拉開的,在國旗覆蓋著的棺木上麵,亮著燈火,徹夜不滅,以供車外的人瞻仰。鐵路沿途露宿等候瞻仰靈柩的人,誰也不曾估計有多少。在亞特蘭大,人們不準靠近,火車在第九號軌道隆隆前進時,兩旁戴著白手套的士兵,舉起上了刺刀的步槍肅立致敬。但是,對總統忠心耿耿的人還是來了,多少個街區,交通為之阻塞。車庫、棧房、工廠、公寓各處屋頂上都站滿了男男女女,居高眺望,一些私人飛機則在上空盤旋。那天下午離開亞特蘭大以後,沿途每個交叉路口,都站著靜默的人群。快到蓋恩斯維爾時,在記者車廂上的梅裡曼·史密斯喊道:“你們看!”原來一群頭戴印花方巾的黑人女佃農,跪在一塊棉田裡,雙手緊握,伸向火車誌哀。火車在南加卡羅來納州的格林維爾市停下來加油,換了乘務員,新上車的司機又在機車前橫掛上一麵國旗。鐵路兩旁至少有五個區段,站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睜著眼睛望著。突然,一隊童子軍唱起《前進、基督的戰士》。梅裡曼·史密斯後來回憶:“開始唱得有點參差不齊,然後唱的人多起來,歌聲也漸趨洪亮。不一會,七八千人就高聲齊唱,聲如洪鐘了。”火車續往北馳,夜幕徐臨,埃莉諾·羅斯福後來寫道:“我徹夜躺在鋪上,窗簾拉開,瞭望著他過去熱愛的田園,觀察著那些在車站上甚至是交叉路口上聚集的人群的臉孔。他們都是徹夜不眠,特地來向他告彆的……沿途不但在車站上而且在各個交叉路口都有人群,使我感到確實驚訝。我完全沒有料到這一切,因為我一直沒想過這個問題。”林肯總統去世時,米勒德·蘭佩爾寫過一首詩,她一向都很喜愛。現在,當她凝視著黑夜,小狗法拉伏在腳邊,這四句就一再在她心裡縈回不止:淒寂的列車走在淒寂的軌道上七節車廂漆黑發亮緩慢、肅穆的列車載著林肯返回家鄉星期六上午6時20分,火車經過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市。曙光微明,又是明媚之春的一天。山茱萸遍布在森林裡,像是一層淡紅色的薄霧。杜鵑花和丁香花也到處盛放。不到四個小時之後,杜魯門總統來迎接火車,於是護送遺體的隊伍,沿著德拉華大道直行,然後轉向西麵憲法大街。羅斯福生前曾多次沿著這條路線去白宮,每次都是笑容滿麵,向著歡呼著的人群揮動他競選時那頂舊呢帽。今天這裡也有人群,而且人空前的多,但是寂靜沉默,異乎尋常,隻有24架“解放”式轟炸機從上空飛過時才把這靜默打破。這樣全副武裝的行列,在首都還從來未見過。頭戴鋼盔的士兵在兩旁行人道上整隊肅立,一隊警察坐著閃閃發亮的摩托車導引著隊伍緩慢行進。海軍和海軍陸戰隊的樂隊奏著肖邦的《喪禮進行曲》、《前進,基督的戰士》和聖樂《撒爾》聖樂《撒爾》是著名音樂家漢德爾的長篇作品。——譯者中的《哀樂》。然後是一營海軍軍官學校學員的隊列。還有坦克隊伍,運兵車隊,載著步兵的卡車,陸軍婦女服務隊,海軍婦女誌願緊急服務隊,海岸警備隊婦女後備隊。“解放”式轟炸機又在上空出現,然後,覆垂著黑絲絨、載著棺木的炮車突然出現在眼前。它由六匹白馬前引,車後還有一匹乘馬。馬的眼睛都戴上眼罩,馬蹬倒懸,指揮刀和馬靴從馬蹬倒垂掛著:這是陣亡戰士的象征,自從成吉思汗以來,就有這樣的傳統。阿瑟·戈弗雷用無線電向全國進行實況廣播。炮車經過時,他抑製不住,泣不成聲。伯納德·阿斯貝爾寫道:“這樣突然,它悄悄地到了你的麵前。看上去那麼小,隻是一部輪子很大的車子,把那覆蓋著國旗的長形的棺木,徐徐地拖過來。不知怎的,人們總想像它應是龐然巨物,但完全不是。它很小,像一般人的靈柩一樣。”隊伍向右轉入第15街,又向左轉上賓夕法尼亞大道,經過一群哭聲陣陣的婦女——“啊,他離開我們了。永遠離開我們了!我是多麼熱愛他呀!但是,我永遠再見不到他了!”“上帝啊,他離開我們了,永遠、永遠、永遠見不到他了。”然後隊伍進入白宮的西北門,來到北麵門廊。海軍樂隊奏起了美國國歌,一位很矯健的人側身離開隊伍,走進總統辦公室,那就是杜魯門,已經開始視事。但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人們的眼睛都盯著門口,看儀仗隊抬進靈柩,走向白宮東廳,後麵跟著總統的未亡人。那也許是戰爭開始以來最靜穆的一個星期六下午。全國各地的百貨公司都掛上了黑布。伯納和貝利兄弟馬戲團把日場取消。電影院停止營業,光在紐約就有700家。報紙那天不登廣告,很快就已付印。甚至食品雜貨店從2時到5時都關門停業。下午4時,喪儀在東廳開始,這時整個美國簡直停息下來了。美聯社、合眾社、國際新聞社的電傳打字機緩慢地發出:“肅靜”字樣。公共汽車和汽車都就地在路旁停駛。電車靜止不動。空中的飛機隻是盤旋,著了陸的在跑道上就地停下來,也並不駛向停機坪。無線電默然無聲,電話服務也停了,連撥號聲也聽不見。在紐約市地下,505輛地鐵火車就地停駛。到處都可以看到男人脫帽,婦女跪下來。一時全美國都肅靜下來,就像在總統府邸東廳內參加儀式的200人一樣。東廳四麵都擺滿百合花,足有十英尺高,使牆壁都遮蓋不見,芬香撲鼻。杜魯門總統進來時,人們忘記了起立。禮儀上這點疏忽,誰都沒有注意到,連杜魯門自己也沒覺察。除此之外,一切進行順利。羅斯福用過的輪椅,就放在臨時祭壇的旁邊,使人們看見就聯想起他克服困難的一生。接著,羅斯福夫人建議來賓齊唱海軍讚美詩(“永恒的上帝呀,你是拯救我們的……”)。然後主教派教會主教安格斯·鄧恩致悼詞,並引用羅斯福本人演說詞中常說的一句話:“我們沒有什麼可怕的,惟一可怕的隻是懼怕本身。”儀式完畢,主教為大家祝福時,已是下午4時23分。羅斯福夫人首先退場,接著在樓上總統住家裡和女兒安娜吵起來。總統夫人不在城裡時,她的女兒曾臨時充當過女主人。後來總統問她是否可以邀請一位老朋友——露西·拉瑟弗福——參加晚宴,安娜知道個中的含意,不禁遲疑,但還是同意了。這時埃莉諾覺得兩個人都對她不起。但她隨後鎮靜下來,擦乾眼淚,又下樓到東廳裡向遺體作最後告彆。一個軍官把棺蓋打開,她把一束花放在裡麵,於是靈柩就從此封蓋起來。有兩列火車在聯邦車站等候,準備把乘客運往海德公園。第一列車將乘載羅斯福一家、杜魯門一家、最高法院、內閣閣員和羅斯福的生前友好。第二列車將乘載國會議員、外交官和新聞界。9時30分,送喪行列又按早上走過的路線開回去。兩旁軍隊肅立,行人道上的送喪的群眾鴉雀無聲。但是政界總是政界,火車一離開華盛頓,他們便談起政治來。在“費迪南德·麥哲倫”專用車廂裡,哈裡·杜魯門正在認真地同吉米·貝爾納斯談話,打量這人能否擔任下任國務卿,因為貝爾納斯參加了雅爾塔會議,對那裡簽訂的協議了解的最為具體。哈羅德·伊克斯在車廂裡聲音最響,一麵嘲笑杜魯門,一麵又和妻子吵嘴。華萊士獨自坐著,麵色嚴峻、表情陰鬱。摩根索在星期三晚上還在溫泉見過羅斯福。他說那時總統在斟酒時,手雖然比平常抖得稍微厲害一些,但和往常一樣,還是那麼機敏、消息靈通。霍普金斯對大家說,新總統絕不是五個月前“信手拈來的”,羅斯福對他的工作早已觀察了一個時期,見他對所負責的委員會領導有方,頗具人望,在參院裡又享有威信,而將來的和約是要送參院批準的,所以才要他作為副總統候選人。到了布朗克斯,他們又停了下來。當他們在離開莫特港口調車場時,第二列車就調到前麵,總統的列車則調往後麵。這個變動立即用電報通知哈得孫河沿岸等候著向總統誌哀的紐約市民。黎明時,《紐約人》的“街談巷議”欄一名記者,驅車到西點軍校對岸紐約州的加裡森村車站。他問鐵路岔口的看守人總統的車什麼時候經過。“到這裡是7時半到8時”,那人回答說,“第一列車是國會議員,然後,大概15分鐘後,總統專列就該通過這裡!”人群已開始聚攏。其中有個男人帶著一個直打哆嗦的小男孩:“你要把今天看到的一切,都好好記在心上,”父親說。“天氣真冷得很呀!”兒子回答說。過了一會,又開來了二三十部汽車,從福特A型到1942年卡迪拉克都有。車裡的人與其說是心裡哀傷,不如說是感情激動。這位記者突然意識到,這樣可能更恰當一些。“也許羅斯福離開人間時,情願人們震動一下,好過哭哭啼啼的。”這些人一邊等,一邊議論(“星期五那天,我不敢告訴貝爾登夫人。這消息對她打擊也許太大。”“上帝要是使他活到把德國打敗那才好呢!”“要是大家都在火車站上站在一起,對他表露的敬意就更大一些”)。一批格倫克列夫寺院的長須教士也到了,穿著褐色法衣和僧鞋,排成一列,差不多和軍隊一樣整齊。一位婦女緊張不安地說:“我看不見他就糟透了。”一個男人要她放心:“他們看見我們,車子會放慢的!”車子果然慢了下來。第一列過了以後,第二列車的機車慢慢進入車站,後麵飄著一縷白煙。男人脫帽,就像80年前林肯的靈柩通過這裡時一樣。一個穿著紅藍條格短上衣的當地青年喊了一聲,於是,他們都轉眼清楚地看見那國旗覆蓋著的靈柩以及守靈的儀仗隊。“我看見他了!”一個小女孩喊道,“我看見他,可真清楚呀!”“不,你看不見他的”她的母親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他是睡在美國國旗下麵的!”但是那個小孩卻一再說:“我看見他了!”人群散得很慢,似乎拿不定主意下一步該乾什麼。當那位父親和冷得發抖的兒子離開時,男孩說:“我全看見了。”那個人說:“那就好了!要把看到的一切永遠記在心頭!”馬霍帕克、冷泉、霍普韋爾中轉站、沃賓格爾瀑布、波基普西、阿林頓、歡樂穀——這些羅斯福本來愈走近愈熟悉的地名——一個接著一個走過了。星期日早上8時40分,機車在羅斯福莊園旁轉入海德公園專用側軌。機車一停,禮炮就鳴放。15秒鐘後,又是第二響,接著第三、第四響,直到21響禮炮鳴放完畢。然後,由西點軍校的樂隊為前導,領著載著靈柩的炮車和騎乘蜿蜒而上,沿著坡度較大的土路走上去。1870年詹姆士·羅斯福開了這一條路,而他的兒子富蘭克林老愛稱之為“河邊路”。那時那個小孩就是在這個河邊,學會了遊泳、劃船。又在那陽光燦爛的高地上學會了騎馬。而這時,一匹馱著空鞍,馬具倒懸的馬,正在緩步踏上河岸高地。羅斯福莊園是在山頂。在那玫瑰園裡,十英尺高的藩籬後麵,已經挖好了一穴新墳。準備就在這裡舉行簡短的儀式,他的親屬、高級官員、生前友好和鄰居們都被護送到他的墓地上來。一隊軍校學員舉槍致敬,六位戰士把靈柩抬進玫瑰園裡。羅斯福夫人跟在靈柩後麵。在綠葉織成的棚架上出現了一個十字架,海德公園村主教派教會的牧師走來為吊唁的人領禱。瑪格麗特·杜魯門那晚在她的日記中寫道:“儀式簡單,而非常感人。”當棺木慢慢降入墓穴時,牧師舉起手,結束說:勞累的一生已經終止;戰鬥的時日已成往事;生命的航船靠攏彼岸,航海的人終於上岸永息。靠上帝您的仁慈托庇,我們在此和您的仆人告彆!一架飛機在天空孤寂地盤旋。軍校學員整齊地跨上一步,向天空鳴槍三響,把小狗法拉嚇得汪汪大叫,打了個滾,縮作一團。在號手吹起入息號時,小狗還在發抖,驚慌萬狀,不知所措。埃莉諾·羅斯福遲緩地離開墓地。回到紐約,她在黑色喪服上戴上當年富蘭克林送給她作為結婚禮物的珍珠鑲成的鳶尾花形彆針。她隻用幾個字把圍攏著她的記者打發開去:“一切都已成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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