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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們通常認為的相反,做一個決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的決定之一,正如事實完美展現的那樣,整個周末,我們所做的不過是在決定之上再做決定,然而,這裡我們遭遇了問題的要害,這些決定總是隨身攜帶自己獨特的小問題,說得更明確些,帶著它們需要被打磨的小尾巴,而問題中的第一個,是我們是否有能力維持這些決定,其次,是我們是否有意願將它們付諸現實。在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和瑪利亞·達·帕斯的情感關係裡,這兩個問題都不缺乏,我們親眼見證了,此種關係最近經曆了怎樣的質變,這是如今常用的說法。他決定要和她共同生活,對此堅信不疑,如果這個決定還沒有成為現實,或付諸實踐,這也是人們常說的,是因為從語言到行動的轉變同樣充滿了困難,充滿了需要被打磨的小尾巴,必不可少的是,比如,精神需要喚起足夠的力量以敦促懶惰的肉體履行義務,更不用說那些不能立刻解決的瑣碎家政,例如誰將去住在誰家,是瑪利亞·達·帕斯搬到情人通仄的小巢,還是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搬到愛侶更為寬敞的居室。斜倚在這張沙沒,或者躺在那張床上,這一雙人兒對這件事的最新考慮——雖然各自都自然地抗拒離開已習憤的小港灣——終究傾向於第二種選擇,既然瑪利亞·達·帕斯家裡有足夠的空間存放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的藏書,而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家裡卻不能給瑪利亞·達·帕斯的母親提供一席之地,問題是,如果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在益處和不便之間猶疑良久以後,最後還是告訴了母親——當然磨光了最粗糙的表皮和最尖銳的棱角——複製人那件奇事,如今卻不知道,他決定將在什麼時候兌現此前對瑪利亞·達·帕斯的許諾,那一次,在承認了他曾對她說的、關於寫給電影製片公司的那封著名的信的動機純屬一派謊言之後,他提出總有一天,他將向她做出解釋,以使他隻進行到一半的坦白變得圓滿、真誠、確定無疑。他既沒有提起,她也沒有詢問,這不多的幾個詞將要打開最後一扇門,你記得嗎,我親愛的,當我欺騙你;你記得嗎,我親愛的,當你欺騙我;這些話不可能被說出口,而無論是這個男人,還是這個女人,如果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結束這樁傷心事,他們多半會為自己的沉默正名,辯解說不願意用這個殘忍的、基因變異的故事損害了幸福的時辰。我們不久就會看到埋葬一顆來自二戰的炸彈帶來的不幸後果,因為我們相信,既然時機已過,它就不再爆炸。卡桑德拉預言得不錯,希臘人會燒了特洛伊城。在兩天的時間裡,為了一舉完成校長委托給他的遞交給教育部的申請,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的頭幾乎沒有從書桌上抬起過。雖然他搬往瑪利亞·達·帕斯家的日期還沒有定下來,他希望儘快完成任務,以便不在搬家的時候更添慌亂,收拾文件、整理大量的書籍已經夠他忙的了。為了不打擾他,瑪利亞·達·帕斯沒有打來電話,而他也願意如此,仿佛在以某種方式告彆從前的生活,告彆孤獨,告彆寧靜,告彆令人驚訝地不會被打字機的噪聲打擾的居室的私密。他去餐館午餐,隨即回來,再有兩三天工作即將告罄,接著便是修改和謄清,用打字機從頭再打一遍,毫無疑問,很快,他得決定買一台電腦和一部打印機,就像他的大部分同事一樣,在最新一代的犁和犁鏵成為時尚之後,再用鐮刀挖地是一件羞辱的事。瑪利亞·達·帕斯會用信息學的神秘為他啟蒙,她學習過電腦,懂得這些事,在她工作的銀行裡每張桌子上都擺放著電腦,和古老的管理辦公室已大異其趣。門鈴響了。這個時候會是誰呢,他問自己,因受到打擾而很不耐煩,今天不是樓上的鄰居清理房間的日子,郵遞員會把信件放在郵箱裡,查水、電和煤氣的職員幾天前才來過各自的計數器,也許是推銷百科全書的年輕人,這些書裡會解釋扁鯊的生活習性。門鈴又響了一次。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前去開門,站在他麵前的是個留胡子的男人,這個男人說,是我,雖然看起來不像我;您想做什麼,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用低沉、緊繃的聲音說;隻是跟您談談,安東尼奧·克拉羅回答,我請您度假回來給我打個電話,但是您沒打;我們能和對方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也許,但是我還有些話要對您說;我不明白;很自然,但您不會希望我在樓道裡說吧,在您的家門前,冒著被鄰居們聽到的危險;無論如何,我不感興趣;正好相反,我相信您會非常感興趣,這件事關係到您的女友,我想她的名字叫瑪利亞·達·帕斯;發生了什麼;到目前為止,什麼也沒發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得談談;如果沒有什麼發生,也就沒有什麼好談的;我說了到目前為止。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將門多打開一點,閃身到一旁來,預料著安東尼奧·克拉羅會在屋子裡做什麼,冷靜地搜索一切可能暴露他的事物,幾張電影海報,這些不會帶來危險,他讓它們原地待著,那位教師可以是電影愛好者,最壞的是他和埃萊娜的合影,就放在門廳的桌子上。他終於回到了門口,招呼她,你可以進來了,有幾塊舊窗簾掉到了地上,讓屋子顯得很不整潔。她鑽出汽車,愉快地跑上門口的階梯,大門重重地關上了,一眼看去,這是個不可容忍的疏忽,但是請記著,這是一處荒僻的宅邸,遠近都沒有鄰居,此外,我們應該放聰明點,比起擔心大門關閉時發出的轟響來說,這兩個剛進門的人兒有更有趣的事要做。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拾起掉在地上的,安東尼奧·克拉羅帶來的信件複印件,接著,打開抽屜尋找製片公司的回信,然後,和他戴著假胡須照的照片一起,他帶著這三樣東西走進了廚房。他把它們放到水槽裡,劃燃火柴,觀看火焰迅速地工作,火舌咀嚼和吞噬著紙頁,隨即吐出一堆灰燼,觀看火焰將儘時,雖然還星星點點地燒著,一直堅持噬咬著灰燼的尖銳的閃亮。他翻著餘燃,直到它們全都燒毀,接著打開水龍頭,往下水道裡衝走最後一粒灰塵。他回到臥室,從壁櫥裡取出藏在那裡的影碟,回到客廳。他把安東尼奧·克拉羅的衣服從浴室帶回到客廳,整齊地放在扶手椅的座位上。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脫光了自己。因為要穿另一個人穿過的內衣,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厭惡地皺起了鼻子,但是沒有彆的辦法,必要性強迫他如此,必要性是命運的另一個名字,當它也需要偽裝自己的時候。既然他已經淪為了另一個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他能做的隻能是變成安東尼奧·克拉羅所遺棄的那個安東尼奧·克拉羅。明天,當他來換衣服的時候,安東尼奧·克拉羅隻能作為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走到大街上,他不得不一直做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直到他自己的衣衫,留在這裡的這些和另一些,歸還他作為安東尼奧·克拉羅的身份。無論他是否願意,的確是人靠衣裝。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走近安東尼奧·克拉羅放下個人用品的小桌,細致入微地,完成了他變形的工作。首先拿起他的腕表,然後將結婚戒指戴在左手的無名指上,梳子和繡著大寫字母AC的手絹塞進褲兜裡,另一邊的褲兜放上家門鑰匙和小汽車鑰匙,在臀兜裡放上身份證件,這些證件,在遭到懷疑的時候,能夠無可爭辯地證明他就是安東尼奧·克拉羅。可以出門了,還差最後的修飾,即安東尼奧·克拉羅進來時戴著的假胡須,他會說他早就預料到這胡須是必要的,但是不,這副假胡須隻是在等待一個巧合,如果有些時候等待一個巧合需要好幾年,另一些時候,它們卻一個個接踵而至。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走到浴室去完成他的裝扮,由於無數次貼上又摘下,無數次從一張臉到另一張臉,假胡須已經喪失了黏性,它威脅著在警方的第一瞥銳利的目光或者一位膽小的公民刻板的懷疑之下,立即暴露他的身份。無論如何,他終於把它粘在了皮膚上,如今,它隻需要忍受足夠的時間,等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在人煙稀少的地方找到一個垃圾桶。在那裡,假胡須將完結它簡短但動蕩的生涯,那裡,在腐爛的渣滓和黑暗之間,影碟將找到最後的棲身之處。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回到起居室,環視四周,看是否落下了什麼該做的事,接著,他走進臥室,床頭桌上放著那本關於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史的書,他完全沒有理由帶著這本書,即便如此,他還是抓起了它,人的思想真是捉摸不透,如果在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裡,他又將重新回到家裡,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為什麼需要亞摩利人和亞述人的陪伴呢。Alea jacta est(Alea jacta est,拉丁語,骰子已經擲出,意為木已成舟。),他對自己低語說,沒有什麼可爭論的了,該發生的,將要發生,無可逃脫。“界限”在於關上的這扇門,下降的這道階梯,領他到汽車的這些步履,打開車門的這把鑰匙,讓汽車輕輕滑過街區的這個引擎,命運之箭已經射出,現在全憑神祇定奪。這是八月的星期五,街上很少車流和行人,他前往的那條街曾經那麼遠,突然又變得這樣近。天已經黑了半個多小時。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把汽車停在樓前。在從車裡出來之前,他看了看公寓的窗戶,沒有一扇燃著燈光。他猶豫不決,自問道,現在呢,我該怎麼做;而理智回答說,讓我們瞧瞧,我不明白這踟躕,如果你,正如你想扮演的那樣,是安東尼奧·克拉羅,你需要做的就是從容地上到你的公寓,如果家裡的燈關著,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你瞧這幢樓裡並不隻有你家才滅著燈,由於你不是隻在黑暗裡視覺敏銳的貓,你得打開那些燈,假設,因為我們不知道的原因,沒有人在家裡等你,或者,因為一個我們都知道的原因,你記得曾經告訴妻子,為了工作的事,你今晚得在外邊過夜,現在承受它吧。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把《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史》夾在手臂下,穿過街道,打開大樓的門,走進電梯,發現了一個伴侶,晚上好,我正等著你呢,常識說;你是不可避免要出現的;你到這裡來是什麼意思;彆假裝天真了,你和我知道得一樣清楚;你來複仇,報複,和敵人的妻子睡覺,既然你的那位正躺在他的床上;正是;然後呢;然後,沒有然後,瑪利亞·達·帕斯永遠也不會知道和她睡覺的是另一個男人;那這裡的兩位呢;這兩位將忍受悲喜劇裡較痛苦的部分;為什麼;如果你是常識,你就應該知道;我在電梯裡會失去少許能力;當安東尼奧·克拉羅明天走進家門的時候,他將很難和妻子解釋,他何以能夠既同她睡覺,又同時在城外工作;我沒想到你竟可以做這樣的事,這是個魔鬼般的計劃;人性的,我親愛的,僅僅是人性的,魔鬼不會製訂計劃,而且,如果人人都是好的,魔鬼就不存在了;而明天呢;我會編個借口早早地離開;那本書呢;我不知道,也許留在這裡做個紀念。電梯停在了五層,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問,你和我一起嗎;我是常識,那裡不是我的地界;那麼,再會吧;我懷疑能否再會。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在門邊附耳傾聽。屋內沒有任何聲息。他本應行止自然,仿佛這間公寓的主人,但他心跳劇烈,以致晃動了整個身體。他將沒有勇氣再進一步。突然,電梯開始下降,會是誰呢,他驚恐地想,接著毫不猶豫地用鑰匙開門,走了進去。房間沉浸在黑暗裡,但是從窗戶射進的一縷模糊、柔弱的光線,開始緩慢地勾畫出輪廓,凸顯事物的影形。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摸著門口一側的牆壁,直到找到電源開關。屋裡沒有任何動靜。沒人在家,他想,我可以好好瞧瞧。是的,他急切地需要認識這個家,這個在今晚將屬於他的家,也許僅僅屬於他,也許他會獨自待在這裡,我們想象,比如,埃萊娜在城裡還有親人,利用丈夫不在的這個晚上,她會去拜訪他們,我們想象她明天才會回家,因此,被常識稱作魔鬼般的那個計劃就付諸東流了,就像最無聊的詭計,就像一座紙牌搭建的城堡被孩子吹一口氣就推翻。生活多麼諷刺啊,人們說,事實上,生活卻是我們認識的東西裡最愚鈍的,有一天某人對它說,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不要偏離了道路,而從那時起,它就愚蠢地——無法從那些它誇口要教給我們的教訓裡學習,而是盲目地聽從它得到的命令——推倒和踐踏出現在它眼前的一切,從不停下來權衡它所造成的破壞,停下來請求我們原諒,哪怕隻有一次。特圖利亞·馬克西莫·阿豐索瀏覽了房間的每個角落,開燈關燈,打開又關上房門、壁櫥、抽屜,看見了男人的衣服,看見了讓人慌亂的女人的內衣,還有一把手槍,但他什麼也沒碰,隻想知道他到了個什麼地方,在公寓的空間和它所展示的居住者的性格之間有何關係,就像地圖一樣,它們告訴你應該往哪兒走,但並不保證你能夠到達。在視察結束之後,在他閉著眼睛也能在家裡走動的時候,他坐到沙發上,這裡本該是安東尼奧·克拉羅的座位,開始等待。埃萊娜回家,這是他祈求的一切,埃萊娜從那扇門走進來並且看見我,以便有人能夠證明我膽敢來到這裡,在深心裡這是他唯一想要的,一個證明。她到家時已經過了十一點。她驚嚇於屋裡點著燈,還在門口就問,是你嗎;是的,是我,特圖利亞·馬克西莫·阿豐索喉嚨發澀。她立即走進了起居室,發生了什麼事,我以為你明天才回來;工作推遲了;在一問一答間他們交換了一個快速的親吻,而特圖利亞·馬克西莫·阿豐索不得不立即坐下,因為他的雙腿在發顫,或者是因為緊張,或者是因為親吻。他幾乎沒聽見女人說,我去看望父母了;仍勉強問道,他們怎麼樣;很好,這是她的回答,接著她又問,你吃晚飯了嗎;是的,不用擔心;我很累,我去睡了,這是本什麼書;我因為將要接拍的曆史電影才買的;是舊書,還有筆記;我在舊書市場看見的。埃萊娜走了出去,幾分鐘後又是再一次的沉寂。當特圖利亞·馬克西莫·阿豐索走進臥室時,夜已經深了。埃萊娜睡著了,枕頭上放著他的睡衣。兩個小時以後,男人還繼續醒著。他的性器毫無生氣。接著,女人張開眼睛,你沒睡著嗎,她問;沒有;為什麼;不知道。於是她轉過身,把他抱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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