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把車停在宅邸對麵、道路另一側的時候,剛好是六點零五分。安東尼奧·克拉羅的小汽車已經停在那裡了,靠著矮牆,接近大門入口。他們的汽車之間似乎隔著整整一個機械學的代際,丹尼爾·桑塔-克拉拉絕不會願意把自己的車和類似於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的這輛交換。柵門開著,屋子的門也開著,但是窗戶是緊閉的。他發現屋裡有一個從外邊幾乎無法辨彆的人形,但是從裡邊傳出來的聲音清楚有力,如同一個電影演員應有的聲音,請進,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走上通往房間的四級台階,停在了門檻。請進,請進,那個聲音重複說,不要拘禮,雖然,在我看來,您不像是我正在等的那個人,我以為我才是演員,看來我錯了。一言不發,並且無比小心地,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摘掉胡子,走了進去。這就是所謂的戲劇感,它讓我想起那些突然竄出來,大叫著我在這裡的演員,仿佛他們在場有什麼要緊似的,安東尼奧·克拉羅一邊說著,一邊從陰影裡走出來,站到從門口湧入的飽滿的光線裡。他們停下來相互注視。慢慢地,仿佛艱難地從不可能性的最深處抽身,驚愕浮現在了安東尼奧·克拉羅的臉上,但並非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因為他早就知道將有什麼發生。我就是給您打電話的那個人,他說,我來這裡是為了讓您親眼見證,當我說我們倆完全相同時,我並沒有跟您開玩笑;的確,安東尼奧·克拉羅含含糊糊地說,這聲音已經不像是丹尼爾·桑塔-克拉拉的聲音,因為您的堅持,我曾想象過,我們之間存在著巨大的相似,但我得向您坦白,我對眼前的一切毫無準備,一幅我自己的肖像;既然您已經得到了證據,我可以離開了,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說;不,彆走,剛才我請您進來,現在我請求您坐下和我談談,屋子有些淩亂,但這幾張沙發還很舒適,我應該還有一些喝的東西,隻是缺少冰塊;我不願麻煩您;沒關係,如果我的妻子也來了,您將會受到更好的款待,但不難想象此時她的感覺如何,比我更加錯愕不安,那是一定的;就我來說,我對此十分肯定,這幾個星期以來經曆的事我甚至不願意它發生在最壞的敵人身上;請坐,您想要喝點什麼,威士忌還是白蘭地;我很少喝酒,但是既然如此,我還是要白蘭地吧,隻一小口,彆太多。安東尼奧·克拉羅端過來一些玻璃細頸瓶和杯子,為客人斟上酒,又為自己倒了三指深不加冰的威士忌,然後在將他們分開的小桌子另一頭坐下。我依然惶惑不已,他說;我已經過了那個階段,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回答,現在,我隻是在問自己,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您是怎麼發現的;我在電話裡已經告訴過您了,我在一部電影裡看見了您;是的,我想起來了,在那部影片裡我扮演旅館接待員;正是;後來,您又在彆的影片裡看見了我;正是;那麼您是怎麼找到我的,如果我的藝名丹尼爾·桑塔-克拉拉並沒有登記在電話薄裡;在此之前,我還得想辦法從無數出現在演員名單但沒有指明所扮演角色的眾多配角演員裡分辨出您來;有道理;花了些時間,但是我找到了想要的;您為什麼要費這番功夫;我相信任何處在我的地位的人都會做同樣的事;我想是的,這件事太離奇了,讓人不得不重視;我給電話薄裡列出的姓桑塔-克拉拉的人打過電話;顯然,他們告訴您不一次它們是脫口而出,就像那些未經召喚便潛入談話的不合時宜的措辭;但這一次卻不是;它讓您感到不快了嗎;完全沒有;如果您聽到剛才蹦入我腦海裡的一個想法,就會對它感到不快了;什麼想法;既然我們倆像今天我們證實了的那樣相同,那將我們聯係在一起的相同的邏輯會決定,您將要比我先死,不多不少比我早三十一分鐘死去,而在這三十一分鐘裡,複製人將要取代原創者的地位,自己成為原創的那個人;希望您能好好地享受這擁有個人的、絕對的和獨一無二的身份的三十一分鐘,因為從現在起,您將不會再有彆的這樣的時辰;您真是太好了,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感謝說。他精心地貼好假胡子,用手指尖輕巧地將它粘在臉上,他的雙手已經不再發顫,他說了下午好,接著朝門口走去。他在門前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說,啊,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所有的測試我們都做過了,除了一個以外;哪一個,安東尼奧·克拉羅問;DNA測試,它將分析我們的基因編碼,或者,簡單點說,以便任何人都能理解,那將是決定性的論證,最後的證據;想都彆想;有道理,我們得手拉著手去基因實驗室,以便他們削去我們的一片指甲,抽取我們的一滴血液,於是,當然,我們將知道這種相同是否不過是一種顏色和外部形狀的偶然巧合,或者我們是否是一種雙重的證據,我是說,原生的證據和複製的證據,證明關於這種事情的發生,不可能性是我們最後的幻覺;他們會覺得我們是畸形學的樣本;或者馬戲團的怪物;這對我們兩人來說都是不可容忍的;再正確不過了;很高興我們達成了共識;我們總需要對某些事情看法一致;再見;再見。太陽已經躲到了繞河另一岸的山巒身後,但是無雲的天空明亮的光線絲毫沒有減弱,隻是天空的亮藍調和於逐漸蔓延的蒼白的玫瑰紅。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發動汽車,調轉方向盤進入橫穿村鎮的那條道路。他看向宅邸的方向,發現安東尼奧·克拉羅站在門前,但他繼續往前開。沒有道彆的表示,這個沒有,另一個也沒有。你還要繼續戴著這好笑的胡子嗎,常識說;開上公路之後我就摘掉它,這是你最後一次看見我戴著它了,從今以後,我去哪裡都裸著臉,誰願意喬裝改扮隨他去吧;你怎麼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我不知道如何解釋,這隻是我的一個想法、假設、預感;我承認我對你沒有這麼高的期望,您表現得很好,像一個男人;我就是一個男人;我沒說你不是,但是往常你的脆弱總是在你的力量之上;因此,所有不屈服於自身的軟弱的人就是男人了;那些能夠控製自身軟弱的人也是;這樣的話,一個能夠戰勝女性脆弱的女人也是男人,也類似一個男人;在比喻的意義上,是的,我們可以這麼說;那麼,我得告訴你,常識有一種絕對沙文主義的表達自己的方式;這不是我的過錯,我的天性如此;對一個隻會提建議出點子的人來說可不是個好借口;我並不總是錯的;這突如其來的謙遜倒很適合你;我可以變得更好,更高效,更有用,如果你們幫助我;誰;你們所有人,男人,女人,常識不過是一種隨著潮汐起落的平均數;因此,是可預見的;是的,我是這個世界上所有事物裡最可預見的事物;所以你才在我的車裡等著我;是我再次出現的時候了,甚至可以指責我為什麼遲了這麼久;你什麼都聽見了;從開始到結束;你覺得我來和他談話是做錯了嗎;這取決於如何理解對和錯,並且,這是無關緊要的,既然你身陷的處境不可能有彆的選擇;這是唯一的方法,為了結束這件事;什麼結束;我相信我們不會再見麵了;你是想對我說,你造成的整個混亂將就此結束,你回到你的工作而他回到他的,你回到你的瑪利亞·達·帕斯身邊,不管這段關係持續多久,他回到他的埃萊娜身邊,或者無論她叫什麼,而且從現在起,我既不會再見你也不認識你,這是你想要對我說的麼;沒有理由不這樣做;有許多理由不這樣做,相信我;這取決於我們自身;如果你鬆開引擎,小汽車會繼續向前走;那是因為我們正在下坡;即便我們行駛在水平的道路上,它也會繼續向前走,當然在一段更短的時間內,這叫做慣性,你應該知道,雖然它無關於曆史,或者,現在再一想,我相信正是在曆史裡慣性才尤為突出;彆對你不明白的事高談闊論,一盤象棋可能在任何時候被打斷;我說的是曆史;我說的是棋;好吧,就照你說的,棋手之一可以按照自己的心願獨自繼續這盤棋,甚至沒有必要玩弄詭計,因為無論怎樣他都會贏,不管他走的是黑棋還是白棋,因為他的對手是他自己;我從桌邊站起來,離開了屋子,我已經不在那裡了;但是那裡還有三個棋手;我猜你想說其中之一是那個安東尼奧·克拉羅;還有他的妻子,還有瑪利亞·達·帕斯;瑪利亞·達·帕斯和這一切有什麼關係;你的記性真不好,我的朋友,你似乎忘記了,你是以她的名義進行的調查,或遲或早,或者是從你這裡,或者是從彆人那裡,瑪利亞·達·帕斯將知道她在不知不覺中卷入的這場陰謀,至於演員的妻子,假設她現在還沒有采取行動,明天她有可能變成勝利的女皇;對常識來說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想想我幾個星期前對你說的話,隻有擁有詩人般想象力的常識才能發明出車輪;你並不完全是這麼說的;無論怎樣,我現在就這麼說;如果你並不總是覺得自己有理,你將是個更好的夥伴;我並沒有總覺得自己有理,當我犯錯時,我總是趕在頭一個承認;也許吧,但你臉上的表情仿佛一個才剛遭正義的最可怕的誤判的受害者;那麼馬掌呢;什麼馬掌;我,常識,同樣也發明了馬掌;以一位詩人的想象力;馬族們將很願意發誓這是真的;好了,好了,我們已經在幻想的翅膀上了;現在你準備做什麼;打兩通電話,一通打給我母親,告訴她我後天去看她,另一通打給瑪利亞·達·帕斯,告訴她後天我將去看望我的母親,並在那裡待上一個星期,你瞧,沒有比這更簡單,更天真,更熟悉和更具有家庭氣息的事了。就在此時,一輛小汽車急速超車,司機用右手打了個招呼。你認得這家夥嗎,他是誰,常識問;就是和我談話的那個人,安東尼奧·克拉羅,也即丹尼爾·桑塔-克拉拉,就是我所複製的那個原創的人,我還以為你能認出他,我不能認出一個從未見過的人;看見我就和看見他一樣;可你戴著這樣一把胡子;光顧著說話,忘了把它摘下來了,好了,我現在看起來如何;他的車比你的要高級,高級多了;轉眼就消失了;他急著去跟他妻子講我們的會麵;有可能,但也未必;你是一個執拗的懷疑論者;我隻是那種被你們叫做常識的東西,因為你們想不出更好的名字;車輪和馬掌的發明者;在詩意的時刻,隻在詩意的時刻;可惜它們不會太多;當我們到了以後,把我放在你住的那條街街口,如果方便的話;你不想上樓休息一會兒;不,我更願意讓我的想象力開始工作,因為我們將會十分需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