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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和丹尼爾·桑塔-克拉拉先生說話嗎,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問接電話的女子;我猜您是幾天前打過電話的那個人,我認識您的聲音,她說;是的,我是;請問您怎麼稱呼;我想這不重要,您的丈夫並不認識我;您也不認識我的丈夫,可您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那很自然,他是一名演員,因此也就是個公眾人物;我們也是,或多或少我們都是公眾人物,隻是觀影者的人數不同而已;我的名字叫馬克西莫·阿豐索;請稍等。電話聽筒被放到桌上,不一會兒將再次被拿起,一個同屬於兩個人的聲音將重複道,仿佛一麵鏡子在另一麵鏡子裡反照自身,我是安東尼奧·克拉羅,請問有什麼事,我叫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我是一位中學曆史教師;您剛對我妻子說您名叫馬克西莫·阿豐索;那是個簡稱,我的全名叫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很好,您有什麼事;您一定已經注意到了,我們倆的聲音一模一樣;是的;完全相同;聽起來是這樣;我在許多場合裡證實了這一點;怎麼可能呢;我曾看過您近幾年來參演的影片,第一部是出古老的喜劇,名叫《捷足未必先登》,最後一部是《舞台女神》,我算了一下,總共應該看過了八到十部;我得說,我覺得十分榮幸,很難想象,這幾年裡我不得不參演的這些類型的影片,居然能夠讓一位曆史教師發生如此的興趣,不過,我也得說,我現在扮演的角色和從前已經很不相同了;我看這些影片是有原因的,而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想私下跟你談談;為什麼要私下裡談;我們倆不僅僅隻是聲音相似;您是什麼意思;任何看見我們倆在一起的人都會賭咒發誓說我們倆是雙生子;雙生子;比雙生子更甚,我們倆完全相同;相同,如何相同;相同,僅僅就是相同;我親愛的先生,我並不認識您,我甚至不能保證您剛才說的就是您的真名,也不能保證您真是一位曆史學者;我不是曆史學者,我隻是一位曆史教師,至於名字,我從來沒有過另外的名字,在教育行業我們不用假名,或好或壞,我們都與學生赤誠相見;這些事情無關緊要,我們的談話到此結束吧,我還有事情要做;那麼,您是不相信我了;我不相信不可能的事;您的右前臂上是否有兩顆痣,一顆挨著另一顆,縱向排列;是的;我也有;這什麼也證明不了;您右邊的膝蓋骨下是否有一塊痂;是的;我也有;您是怎麼知道這些的,既然我們從未見過;對我來說很容易,我在一場海灘場景裡見到了您,我現在記不得是哪部電影了,裡邊有特寫鏡頭;那麼,我怎麼能知道您有兩顆同樣的痣,以及一塊同樣的痂;這取決於您自己;巧合的不可能性是無限的;其可能性也是無限的,顯然,那兩顆痣是出生時就有,或者之後,隨著時間的推移長出來的,但是痂卻是一件事故對身體某個特殊部位產生的結果,我們兩個人都遭遇了這場事故,而且,很可能是在同一個場合;即便我承認存在這種絕對的相似,請注意,我是把它當作假設而承認,我依然找不到任何我們相見的理由,也不知道您為什麼要給我打電話;因為好奇,純粹是為了好奇,並不是每天都能撞上兩個一模一樣的人;我一直不知道這件事,我也不覺得有何缺失;但是從現在起您知道了;我可以假裝並不知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也會發生在您身上,您每照一次鏡子,就會更不確信,您看到的究竟是您虛擬的麵容,還是我真正的樣子;我開始覺得我在和一個瘋子講話;請想想那塊痂,如果我是瘋子,更有可能的是我們倆都瘋了;我要叫警察了;我懷疑警方會對這件事感興趣,我不過是打了兩通電話找演員丹尼爾·桑塔-克拉拉,對他我既沒有威脅,也沒有侮辱,更沒有以任何方式傷害,我得問我犯了什麼罪;您讓我妻子和我感到很不舒服,那麼,我們到此結束吧,我要掛電話了;您確信您不想見見我,您沒有感到哪怕一丁點的好奇;我不感到好奇,也不想認識您;這是您最後的話;最初的也是最後的話;既然如此,我請求您的原諒,我並非心懷惡意;答應我彆再打電話了;我答應您;我們有寧靜生活的權利,有保護家庭隱私的權利;是這樣;很高興您同意這一點;對此,請允許我再說一句,我還有唯一一個疑問;什麼疑問;如果我們是相同的,是否會在同一時間死去;每天都有人在同一時間死去,他們既不彼此相像,也不住在同一個城市;這些情況下發生的不過是巧合,最簡單和無聊的巧合;這場談話到此為止,我們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我希望您能夠得體地遵守您的諾言;我答應您絕不再向您家裡打電話,並且我會這樣做的;很好,請允許我再次致歉;您已然在另一種意義上,安東尼奧·克拉羅的另一個自我。對於他如今戴著昨天尚且沒有的髭須出門,同幢公寓或者同一條街上的鄰居都不會感到奇怪,因為,即便發現了不同,他們也會說,他是為了拍電影才這樣裝扮的。坐在小汽車裡,開著一扇車窗,安東尼奧·克拉羅翻看道路指南和地圖,從中發現——我們已經知道——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居住的街道位於城市的另一端,接著,在和一位鄰居親切地相互道了上午好之後,他發動了汽車。到達目的地需要花費大約一個小時,他將挑釁命運似的,三次路過那幢公寓,每隔十分鐘一次,仿佛在尋找停車位,幸運的巧合有可能讓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走下樓來,但是,那些了解曆史教師有怎樣的任務需要完成的人們知道,此刻他正安靜地坐在書桌前,勤奮地寫作校長委托給他的那份申請書,仿佛他的未來取決於這場努力的成果。而可以肯定的卻是,對此我們能夠預言,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老師的一生中再也不會走進教室,無論是我們曾幾次隨他去過的那所學校的教室,還是任何彆的教室。到時候你就會知道為什麼。安東尼奧·克拉羅看到了能夠看到的一切,一條微不足道的街道,一幢似曾相識的樓房,誰也想像不到,在右側的第二層樓,在無辜的簾幔背後,有著一個本質上講並不遜色於海德拉(Hydra)的九顆頭顱或者類似奇跡的詭譎存在。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是否配得上一個超凡脫俗的形容詞,仍舊是尚待闡明的問題,既然迄今為止我們都不知道這兩個人裡哪一個最先出生。如果特圖利亞·馬克西莫·阿豐索首先出生,則安東尼奧·克拉羅將擁有上述詭譎存在的令名,因為,由於他是後一個出生的,他的出現便是為了在這個世界上,和海德拉一樣,肆縱地占有一個不屬於他的位置,這也是赫拉克勒斯殺掉她的原因。如果安東尼奧·克拉羅在彆的任何一個太陽係出生並成為電影演員,宇宙的至高無上的平衡就不會被侵擾,但是在此地,在同一個城市,對一個遠在月亮上的觀察者來說,在幾乎耳鬢廝磨的地方,一切混亂和失序都是可能的,尤其是那些最壞的混亂和失序,尤其是那些最令人膽寒的。您大概認為,因為我們認識他的時間更長,我們已對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培養起某種特彆的偏愛,但我們也得指出,從概率上講,在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的頭腦裡盤桓的他第二個出生的無情可能性,和安東尼奧·克拉羅頭腦裡的一樣多。因此,無論這個句法結構對敏感的眼睛和耳朵來說多麼奇怪,應該說,將要發生的已經發生了,而所缺乏的隻是寫下它們。安東尼奧·克拉羅沒有再次假裝駛過街道,在駛過了四個拐角以後,他摘掉了丹尼爾·桑塔-克拉拉的髭須,他可不願意讓某個具有責任感的公民懷疑他的行為並且叫來警察,由於沒有彆的事情可做,他取道回家,在那裡,他的下一部電影的劇本正等待著他的研究和注釋。他將再次出門,在臨近的餐館用午餐,回家小憩一會兒,然後繼續工作直到妻子下班。尚且不是主角,但他的名字已經出現在了屆時會在城市的重要位置張貼的廣告上,而且他幾乎可以肯定,雖然戲份不多,影評人將會對他這次扮演的律師角色大加讚美。唯一的困難在於,他在電影和電視裡曾經見到數不勝數的形態各異的律師,法庭上風格多樣的公共或者私人訴訟者,從言語溫柔的到剛烈好戰的,還有各種段位的滔滔不絕的辯護律師,對他們來說,被委托人的無辜說服並非最重要的事。他想創造一種新的刻薄類型,這個人,他的每個詞語和每個動作都能使法官震驚,而他反駁的銳利,他毫不留情的推理能力,他超人的智慧則讓陪審團無比著迷。當然,這一切都沒有寫在劇本裡,但導演也許會允許劇作家向這個方向發展,如果製片人為他說幾句好話。他得仔細想想。在他對自己低語說他得仔細想想的同時,他的想法轉移到了彆的地方,轉移到了曆史教師,他居住的街道、那幢房子、那些懸掛著簾幔的窗戶,從那裡,他又回想起昨晚上的電話,與埃萊娜的談話,以及那些或遲或早都需要做出的決定,如今還不確信是否能從這個情況裡撈到一點好處,但是,正如先頭所說的,他得仔細想想。妻子比尋常晚了一些時候到家,不,她沒有去購物,一切怪交通,在這樣的交通裡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這一點安東尼奧·克拉羅再清楚不過,他花了一個小時才到達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居住的街道,但這件事今天不宜提起,我確信她不會理解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埃萊娜同樣也會緘口不言,她也確信丈夫不會理解她已做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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