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人不容侵犯的孤獨(1 / 1)

相遇 米蘭·昆德拉 562 字 2天前

“(奧斯卡·米沃什(Oscar Milosz(1877-1939),立陶宛裔法國作家。))”第一次看到奧斯卡·米沃什的名字,是在他的《十一月交響曲》的標題上方,這首詩翻譯成捷克文,於戰後幾個月刊登在一本前衛期刊上,當時我十七歲,是這本期刊的長期讀者。直到約莫三十年後,在法國第一次打開米沃什的九_九_藏_書_網,魅惑我的並非一則神話,而是一種從美的本身獨自散發的美,赤裸裸的,沒有任何來自外部的支持。容我說句實在話:這種事很少發生。二可為什麼就是這首詩?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發現了從未在其他地方遇到的某種東西,我發現了某種鄉愁形式的原型,它的表現方式,並非語法上的過去式,而是未來式。“語法未來式的鄉愁”。文法的形式將哀怨流淚的過去投射在遙遠的未來之中,將已經不在的憂傷回憶轉化成一個無法實現的承諾所帶來的令人心碎的悲傷。“你將穿上淡紫的衣裳,美麗的哀愁!”“你的帽子將插上悲傷的小花”三我還記得在法蘭西喜劇院演出的拉辛的一出戲。為了讓台詞自然,演員們讀出台詞的時候,仿佛劇本是以散文寫的;他們有係統地刪去每個詩句最後的停頓;觀眾不可能辨認出十二音節詩的節奏,也聽不到詩句的韻。或許他們認為,這樣的演出符合現代詩的精神——早已放棄格律與詩韻的現代詩。可是自由詩的初衷並不是將詩歌散文化!自由詩想讓詩歌擺脫格律的胄甲,創造出另一種更自然、更豐富的音樂性。我的耳朵裡,永遠保存著偉大的超現實主義詩人們(捷克的和法國的)朗誦詩句如歌如樂的聲音!自由詩和十二音節詩一樣,也是一個音樂整體,要由停頓來中斷、終止。這停頓,一定要讓人聽見,在十二音節詩或自由詩裡都一樣,就算它有可能違逆整個句子的語法邏輯,還是得表現出來。正是在這破壞句法的停頓之中,蘊含著詩句跨行時的細致旋律(撩撥出某種旋律)。米沃什的幾首《交響曲》都立足於跨行詩句的連接。跨行詩句在米沃什的詩作裡,就是一個驚訝的短暫靜默,出現在下一行開頭的字詞之前:“而幽暗的小徑將在那裡,潮濕”“因為瀑布的回音。而我將對你訴說”“水上的城邦和巴哈拉赫的拉比(,德國浪漫派詩人海涅的作品。)”“和佛羅倫薩之夜。還有……”四一九四九年,紀德幫伽裡瑪出版社編了一套法蘭西詩選。他在序言裡寫道:“X指責我沒有收錄任何米沃什的作品。……是我忘了嗎?不是。是因為我沒有找到任何在我看來特彆值得一提的東西。我再重複一遍:我的選擇完全與曆史性無關,隻有詩的質地可以影響我的決定。”紀德的傲慢之中有一點見地:米沃什和這本詩選完全無關,他的詩不是法國的,他保留自身所有的波蘭-立陶宛的根基,逃亡到法文裡,宛如躲入僻靜的修道院裡。就讓我們把紀德的拒絕當成某種高貴的作法,為的是保護一個異鄉人不容侵犯的孤寂;一個永遠的異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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