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時間,七天前,1/10闖關口剛剛開啟。廣場成為一鍋沸水,所有人都在往地鐵口裡衝。鬱飛卻在這時悄悄離開,尾隨一個身影,進入暗巷。那是一個披黑鬥篷的男人,臉深深藏在鬥篷帽裡,沒了廣場燈光,他幾乎和黑暗巷子融為一體。這身打扮要是扔現實裡,分分鐘引人圍觀,可地下城裡穿什麼的都有,越是暗色係,越不起眼,何況今天還是闖關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地鐵口。鬱飛不闖關,他的任務就是跟住這個男人。對方在暗巷儘頭停住,微微抬頭,看著虛無的半空。鬱飛躲在轉角後,巷子很靜,所有對話一字不落傳進耳朵。“你又去闖關口了?”“先幫你篩選一下嘛,我和你說,這次有個很有趣的家夥喲。”“你每次說有趣,最後都無聊得要死……到時間了,不說了……”對話很短,並且是那邊先結束了溝通。鬱飛看得和清楚,從頭到尾,巷底隻有鬥篷男一個人。所以半空應該有一個自己看不見的投屏?就像手臂圖案彈出的界麵那樣?但是闖關者的手臂圖案裡,可不具備通訊設施。而且他們之間的對話也很奇怪,什麼篩選,什麼時間到了?鬱飛思緒飛快,可轉來轉去都是疑問,等察覺不對,整個人已被陰影籠罩。鬱飛抬起頭,鬥篷男不知何時已站在他麵前,比他高了大半個頭。“抓到一隻小老鼠。”鬥篷男微笑宣布。鬱飛終於看清了他的臉。五官深邃,皮膚冷白,就像夜色下的吸血鬼。【跟住他,看他去哪裡,但是如果被發現,立刻跑,跑不掉也要跑,絕對不要和他動手!】鬱飛記得組織的提醒。腳下卻像生了根。“你是誰?”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鬥篷男微微歪頭,一縷發絲滑落到額前。鬱飛一愣,淡金色的。“得摩斯。”鬥篷男輕輕吐出三個字,溫柔如水。鬱飛沒想到對方這麼痛快。下一秒忽然心臟抽痛。得摩斯看著一霎捂住心口的鬱飛,笑容更俊美了,仿佛眼前痛苦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陰溝裡的老鼠。“我還挺喜歡你們這些探索者的,不過要有意思的人才行。”得摩斯抓著鬱飛的衣領,輕而易舉將人提起,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緩緩貼近,“你這種無趣的,就乖乖待在籠子裡聽話,好嗎。”話音輕輕落下,鬱飛心口針紮一樣的疼痛驟然加劇。那不是單純的疼,而是摻雜了恐懼、膽怯、退縮、想逃卻又逃不掉的,心理性的疼。他的身體還能忍,精神上卻已瀕臨崩潰。越來越模糊的視野裡,他看見了李展的身影。他知道那是幻覺,可這幻覺卻驚醒了他痛到麻痹的神經。“唰——”凜冽刀光迎麵而來,帶著必死一擊的決心。得摩斯沒料到他還能攻擊,偏頭躲過,下一秒將人用力甩飛,就像甩一件垃圾。鬱飛不受控製地飛出去,但心臟難忍的疼卻在得摩斯甩開他的一瞬間,消失了。他幾乎是本能地啟動了自己的文具樹……得摩斯看著他在遠處落下,身影沒入其他街巷,卻沒聽見預期中摔得粉身碎骨的悶響。皺了皺眉,他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然而耳內一直傳來惱人的催促——【得摩斯,你已偏離責任區域,請立即修正……得摩斯,你已偏離責任區域……】“煩。”任性地咕噥一句,得摩斯扯了扯鬥篷帽,將臉重新遮進陰影,而後慢慢走回巷底。那是一條死巷。但他就是在儘頭消失了。地下城的另一端,鬱飛一瘸一拐回到住所。他的傷不重,但滿臉都是細小擦傷,看著很狼狽。這是一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屋所,進門就一張老舊餐桌幾把破椅子,黑口罩坐在桌旁,手邊一個盛著消毒藥水和紗布的淺鐵盤。鬱飛在他對麵坐下,先坦白:“我沒聽你的。”黑口罩將鐵盤推過去:“料到了。”鬱飛沒動藥品,眼帶挑釁:“那你料到我能活著回來嗎?”黑口罩搖頭,語氣平和:“這不值得驕傲。你能活著回來一次,未必還能有第二次。”鬱飛知道自己在遷怒,但控製不住,身上的關節每痛一下,鬥篷男那張輕蔑的臉就會在腦海裡閃過一次,鼓動著他的暴躁。“真不知道你的好脾氣哪兒來的。”鬱飛有時候都懷疑,桌對麵帶著口罩的男人,文具樹就是“心平氣和”。黑口罩歎口氣,僅露在外的一雙眼睛,又無辜又無奈:“讓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磨的。”“他到底是誰?”鬱飛緊盯黑口罩的眼睛,“你為什麼讓我跟蹤他?”他和黑口罩原本隻是去廣場看看闖關口的情況,無意中發現了鬥篷男,黑口罩當場就讓他跟蹤,時間太緊,他根本來不及問原因。跟蹤的時候他隻當黑口罩是闖關者,可在聽見他和“另一邊”的溝通後,巨大的疑問就把先前的想法都推翻了,更彆說鬥篷男那可怕的戰鬥力。黑口罩:“你先說你發現了什麼?”鬱飛:“他溜到巷子裡和另外一個人聯係,我看不見投屏,但感覺上像視頻通訊那種,那邊的人吐槽他又去闖關口,他說幫對方提前篩選,還說這次闖關者裡有個很有趣的人。”“哦對,”鬱飛抬起頭,“他叫得摩斯。”黑口罩隨意地點點頭。鬱飛忽然反應過來:“你早就知道?”黑口罩沒什麼可隱瞞的:“我們跟蹤過他幾次,其中有一次也是聽見他和其他人隔空通話,對方喊了他名字。”鬱飛現在知道為什麼在廣場,黑口罩一眼就認出了黑鬥篷,原來不是黑黑相吸:“那前幾次你們都跟蹤出什麼了?”黑口罩搖頭:“我們隻知道他是‘關卡人’,喜歡在每次闖關口開啟時,到廣場附近轉悠,有時候搞搞破壞。”“關卡人?”鬱飛一時沒懂這個神奇分類。黑口罩解釋:“就是出現在這個闖關世界裡,為關卡服務,但又不是闖關者的人。”鬱飛:“npc?”“不,”黑口罩說,“通常意義上的npc,應該是前麵關卡裡那種,即便被闖關者消滅了,下一次還會在關卡裡出現,他不會記得誰闖過關,隻會在每次遇見闖關者時,重複一樣的記憶和行為,就像一堆設定好的的數據體,或者人工智能。”“得摩斯不是。”這一點鬱飛可以肯定,“他和那邊通話的時候,說的是‘這次有個有趣的家夥’,說明他有正常連續的記憶,而且他知道有探索者的存在。”鬱飛加入的組織叫“發現”,黑口罩是這一組織在地下城的骨乾,據黑口罩說,類似的組織還有。探索者,便是他們這種企圖探明關卡世界真相的人或組織的統稱。“等等,”鬱飛反應過來,此刻才真的震驚,“你是說,這個闖關世界裡還有第二類人,真人,他們不闖關,而是代替了npc,專門替關卡服務?!”“是的,”黑口罩鄭重點頭,“更重要的一點,他們肯定知道這個世界的秘密。”鬱飛沉默半晌,忽然自言自語:“我還挺喜歡你們這些探索者的,不過太愚蠢的,就乖乖待在籠子裡聽話,好嗎……”黑口罩擔心看他:“怎麼了?”“這是得摩斯說過的話,”鬱飛現在懂了,“我們在籠子裡,他們在籠子外。”兩個人在舊餐桌對坐一夜。地下城沒有天亮,隻有永遠昏黃渾濁的光。到黑口罩勸他去睡的時候,鬱飛又問了那個問題:“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黑口罩像每一次那樣耐心地答:“讓我們一起把真相找出來。”……2/10水世界,距離“一對一之戰”,還剩一天。訓練室裡終於隻剩下範佩陽一個。起初是唐凜先撤的,在自己的狼影被一個5kg啞鈴誤撞了之後。接著是南歌,以“不製造噪音汙染”為由,另開了個訓練室,其實她大部分時間都在跑跑步機。到最後,堅強如鄭落竹也扛不住了。他好端端騎著動感單車,一個杠鈴片就貼他頭皮飛過,轟到了後背的訓練室壁上。感情上說“不能讓魔鬼訓練的老板沒人陪”,理智上說“他是魔鬼,你給我快他媽跑”。鄭落竹跑了。還一口氣跑回了酒店,準備買點小酒小零食,到海景套房裡去尋找失落的安全感。沒成想在購物區裡遇見了熟人——孔明燈地下城分部組長,周雲徽。“聽說你們和還鄉團約架了?”周雲徽趿拉著人字拖過來,背心,短褲,一身海島休閒風,笑眯眯的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八卦。地下鐵一彆,他們再沒見過,可這會兒卻沒有半點生疏。鄭落竹同樣。一起闖過關,都見過彼此最狼狽的一麵,又沒互相死磕結下什麼深仇大恨,還真有點微妙的階級感情。“嗯,一個叫越哥的胖子。”二人走出購物區,在大堂找了個沒人的角落,鄭落竹把剛買的啤酒分他一罐。周雲徽直接打開,舒爽地喝一大口:“那可是還鄉團在2/10的重點培養對象,你們小心點兒。”鄭落竹嗅出情報味,立刻追問:“怎麼個重點法?”“還鄉團的水世界分部有四級結構,”周雲徽說,“組長——隊長——小隊長——底層組員。組長就一個,隊長三個,小隊長六個平均分在三個隊長下麵,底層組員就是小隊長在帶。”鄭落竹:“那胖子是?”周雲徽:“三個隊長之一,如果這一次組長闖關,下一任水世界分部的組長,就會從三個隊長裡產生,換句話說,你們約架的是下任組長候選人。”鄭落竹得捋捋。如果胖子越哥是組長下麵的三個隊長之一,那花襯衫就是越哥手下的兩個小隊長之一。嗯,關係清楚了。“對了,不是一對一麼,你們誰上?”周雲徽最好奇這個。鄭落竹:“我們老板。”“我想也是。”周雲徽對1/10關底對戰提爾時的範佩陽,記憶猶新。“唉——”鄭落竹忽然重重歎口氣。周雲徽拿啤酒罐碰碰他:“擔心你老板了?”鄭落竹抬起頭,滿臉人道主義的真摯:“我替花襯衫擔心他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