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剛一靠近廣場外圍,甚至還沒踩上廣場的石子地麵,就被聚在附近的小團夥驅趕。揮手斥一句“走開”算客氣的,大多數都是硬邦邦來句“滾蛋”、“一邊兒去”,還有個彆覺得他們麵生的,直接鄙視一句“哪來的愣頭青”。三人繞著廣場外圍走了一整個圓圈,愣是沒有能進去的縫隙,最後隻能爬到廣場旁一處廢宅的屋頂,至少落個“坐得高看得遠”,眺望過去整個廣場一覽無餘。破落屋頂長滿雜草,鄭落竹憋了一肚子氣,坐那兒還是不甘心,一根根揪旁邊的無辜小草:“老板,你剛才就應該讓我動手……”雖說勝負難料,但至少氣勢出來了。現在倒好,讓人揮揮手就走,斥一句就撤,簡直不能更窩囊。小草都快薅禿了,還沒等來回應,鄭落竹一抬頭,好麼,老板壓根沒聽,正望著廣場那邊,目光審視,思考專注。鄭落竹捂胸口,一腔熱血付東流。唐凜把他的心酸儘收眼底,驀地就想起公司剛成立那會兒,手下也是一個個這樣,每回和範佩陽交流完,都跟被紮心了似的,周身流動著“老子立刻就辭職”的氣場,弄得他隻好換上笑臉,溫暖每一個涼透的靈魂。唐凜清楚,鄭落竹能給範佩陽打工這麼久,肯定已經具備了某種自我調節能力,但遇到這情形,他還是條件反射地解釋一句:“廣場的情況還不明朗,貿然引起注意,沒必要。”鄭落竹沒料到唐凜會解釋,更沒料到還是語氣這麼和緩,態度這麼溫柔,當下就覺得自己剛才實在是太粗魯了,簡直應該扣獎金。“嗯,對對,衝動是魔鬼。”他忙不迭點頭,立刻鬆開揪著小草的手,還安撫地摸了僅剩的幾根獨苗兩下。唐凜不再說話,也開始觀察人頭攢動的廣場。鄭落竹看著他的側臉,發現剛才的溫柔感已經淡了,安靜下來的唐凜又恢複了冷清。可即便是冷清,也隻是淡淡的距離感,完全不會像自家老板那樣,讓人分分鐘恨不能掀桌起義。打夜遊怪的時候,唐總問破t恤要文具那個語氣,也絕對是不差錢的主,不知道唐總要不要手下……鄭落竹摸著下巴,認真思考。悶熱的風吹過屋頂,浮動了某位員工跳槽的心。唐凜望了半天廣場,基本看清了形勢。廣場中心,也就是圍守在地鐵口附近的,應該是五方勢力,從位置看彼此沒有明顯的高低之分,一股腦全堵在地鐵口。廣場中心到廣場外圍之間,算第二勢力圈,大大小小的團隊能分出來十幾個,呂爵和鯊魚都在,不過沒湊到一起,從人數和站位上,也能看出白組還是比步步高升的實力要更勝一籌。似乎察覺到了不太友善的視線,呂爵忽然抬頭看過來。唐凜不躲不閃,甚至故意迎上他的目光。這是一個有些微妙的對視,距離遠到不必升起防備,又近到足夠看清彼此。呂爵一怔,有微微的驚訝,雖然他很快掩飾,但還是沒逃過唐凜的眼睛。引夜遊怪到地下井的是呂爵還是鯊魚?答案水落石出。唐凜揚起嘴角,朝對方輕輕頷首。一個客套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可呂爵隻看見了對方眼底的涼意,像一層化不開的霜雪,寒風凜冽。唐凜先斂下眸子,斷了對視。呂爵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竟然鬆了口氣。夜遊怪的事情暴露了?不,這個都不重要了,就算暴露,他們還能以三人之力挑戰整個白組?除非活膩了。真正讓呂爵在意的是唐凜的變化。在電梯口招新人時,他就看出了他們的潛力,但那時候的唐凜,隻是冷,絕對沒有現在這樣的危險性。才七天,他們遠比他想的,還要成長神速。唐凜壓根沒把呂爵的插曲放心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眼下最重要的是闖關,如果闖過去了,那還在這一層的呂爵,更不值得他費心了。偏過頭,見範佩陽在看手臂上的文具盒,陷入思索。唐凜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肯定又在琢磨那五個。這個文具範佩陽簡單給他講了講,他的想法和範佩陽一樣,如果效果真和賣家說的一樣,那這錢花的絕對值。然而現在的問題就是,不知道它是不是真有效,他們又不能貿然浪費一個去試。這不像,打夜遊怪就有大概率出,用了也不心疼。範佩陽關掉文具盒,抬頭想放空一下,目光卻忽然定在某個方向,不動了。唐凜好奇地問:“看什麼呢?”範佩陽輕抬下巴:“那三個,就是夜影。”唐凜來了興趣,立刻在那個大方向的人群裡搜尋。鄭落竹聽見“夜影”兩個字,也湊過來,和唐凜一起找。遇見夜遊怪有驚無險的事,範佩陽簡單給他們講了,當然也就提到了夜影的三個人,不過就範佩陽那種極簡性敘事法,夜影三人在唐凜和鄭落竹腦海裡的形象,就是三個簡筆畫火柴人,這回總算能看看正主了。“哪三個?”人海茫茫,唐凜實在鎖定不準。“就那裡,”範佩陽用目光引領,外帶特征描述,“魔鬼熊,一黑黨,老實人。”唐凜點點頭:“哦,他們仨。”鄭落竹:“……”不是,這麼抽象的特征也能秒速對上號?“喲,你還真來啦——”陶文雨眼尖,第一個發現屋頂上的熟人,揮著胳膊就穿過人山人海,硬是橫跨半個小廣場,擠到廢屋底下,“我去,等得我快無聊死了,幸虧看見你!”唐凜和鄭落竹一起看向範佩陽。這位……很有聊?當事人範總,麵上仍然沉穩,但眼底也透出對這份熱情的茫然。“我說你怎麼不來夜影,原來自己有隊伍啊。”陶文雨不用人請,直接翻身屋頂,自來熟地坐到鄭落竹身邊,和他,和唐凜,挨個打招呼,“叫我桃子就行。”鄭落竹立刻禮尚往來:“叫我竹子就行。”兩個“子”很真摯地握了握手。聊沒兩句,唐凜就看明白了,這人還真就是過來和他們聊天的,估計擠在廣場裡憋半天了,同伴又都不能很好地達到他的對聊標準,這才熱情洋溢撲他們來了,並且一發現範佩陽不好聊之後,果斷轉向鄭落竹。再看一眼廣場那邊。一黑黨躺在地上,雙手枕在腦後,閉目養神,似乎已經屏蔽了周遭一切紛擾。老實人在四下觀察,緊鎖的眉宇間都是認真,顯然正傾儘所能分析著各方競爭對手。的確沒一個能像自己家竹子這樣,交談熱絡,賓主儘歡——竹子:“真的假的?”桃子:“我騙你乾嘛。五大勢力,隨便你加入哪個,就等於拿了半張通關票。”竹子:“剩下半張呢?”桃子:“當然就要看我們這些精英願不願意讓了。”竹子:“你們就三個人,這麼自信?”桃子:“不是自信,是實力。”竹子:“我欣賞你,咱們理念一樣。”桃子:“喂,我們仨和你們仨,實力不一樣吧……”竹子:“你彆謙虛,雖然我老板一個頂六個,但你們畢竟比我們有經驗。”桃子:“……”竹子:“嗯?”桃子:“我給你講講這五大勢力吧……”竹子:“嗯!”唐凜同情地看陶文雨,優哉遊哉地當個聽眾,眼底漫上笑意。半生不熟就這點不好,再心塞,也得繼續客氣。範佩陽原本對夜影和陶文雨都無感,但在看見唐凜聽得興味盎然之後,在心裡把這一組織從“潛在對手但可以手下留情”調整成了“潛在對手但要手下留情”。陶文雨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幫組織在範總那裡提升了位置,還認真給鄭落竹講課呢——“看見沒,就離地鐵口最近那一堆人,坐得最整齊那一塊就是‘鐵血營’……”“他左邊是‘孔明燈’,右邊是‘十社’……”“挨著十社那一撮看著不起眼的,是‘還鄉團’,你可彆小瞧他們……”唐凜依次看過去,的確每個幫派都有自己的氣質。鐵血營最明顯,坐得整整齊齊像行軍方陣,為首的那個正襟危坐,抱臂環胸,目視前方,神情嚴肅。孔明燈和十社,與之相比,就顯得悠閒多了,一左一右,隨意或坐或躺,都像來團建度假。還鄉團的確特征不明顯,比鐵血營少了幾分硬朗,但又比孔明燈和十社多了幾分認真,如果不說他們是五大勢力之一,看起來就和外圍普通的闖關者沒區彆。“鐵血營,孔明燈,十社,還鄉團……”鄭落竹疑惑看陶文雨,“不是五大勢力嗎,還差一個呢?”“他們人少,我這一眼沒瞄到,就不見了。”陶文雨伸長脖子眺望,還是沒找到“**標本”。鄭落竹:“叫什麼名總知道吧?”五個差一個,要急死他。“名字的話……”陶文雨謹慎搜索記憶,生怕出錯,“等我想想口味……”鄭落竹愣住:“口味?”“啊對,”陶文雨終於確認了,“草莓甜甜圈。”鄭落竹:“……”唐凜:“……”範佩陽:“……”“我光記住甜甜圈了,”陶文雨還認真解釋呢,“這玩意兒口味太多。”這是口味的問題嗎!鄭落竹:“你不覺得這個畫風和前麵四個差太多?”“那你得問他們去啊,”陶文雨攤手,“又不是我們叫檸檬草莓夜之影。”鄭落竹:“我怎麼感覺這個名字在你心裡盤旋很久了……”“桃子。”唐凜忽然出聲。陶文雨看著他那張白淨、淡然的臉,不自覺就放輕了聲音:“嗯?”唐凜指指那邊,提醒的意思。陶文雨看過去,原來是王爭鳴站起來了,正往廣場中心擠。“沒事,”陶文雨給了唐凜一個安心微笑,“老王就長一張人畜無害的臉,自帶隱形功能,往哪兒擠都不會有太大問題。”“查探消息?”唐凜大概猜到了王爭鳴的意圖。“嗯,”陶文雨說,“估計等下就能清楚,到底有多少人闖關了。”這滿坑滿穀的人,目測快一千了,除了闖關的,肯定也有各組織來陪同壯聲勢的,摸清真正的闖關者數量,至少可以對等下的競爭局麵有所預估。這邊聊得融洽,那邊氣氛微妙。鄭落竹是直接皺眉,和自己聊就張牙舞爪,和唐總聊就軟言細語,什麼意思!範佩陽雲淡風輕,隻是在心裡把剛提升完的夜影定位,恢複出廠設置。“聊這麼半天差點兒忘了,你們叫什麼啊?”陶文雨興致勃勃地問。唐凜還真被問住了。陶文雨見他不答,還以為沒聽懂,又解釋一下:“有夥伴就要有名號,有名號才有凝聚力,要沒有就趕緊起一個。”“其實我們有。”鄭落竹看範佩陽一眼。範佩陽點頭。得到老板授權,鄭落竹立刻繼續:“我叫五黑……”“vip,”唐凜及時打斷,實在不想剛闖第一關,就樹立古惑仔的隊伍形象,情急之下想起了那個特殊文具,“叫‘vip’。”陶文雨愣愣地眨下眼:“這個名字特彆哎。”唐凜淡淡揚眉:“要不要加入我們vip?”陶文雨:“……”明知道對方不是認真挖角,卻仍然有一種拒絕了會損失很多福利的遺憾。這隊名起的……太心機了!陶文雨在屋頂上待了一個多小時,實在聊沒話題了,依依不舍揮彆,一頭紮回廣場,去找新的樂子。三人無事可做,索性躺平在屋頂,閉目小憩。一白天就這麼過去,廣場裡發生了幾次小摩擦,但引起的騷動都不大。其間王爭鳴過來一次,共享了打探來的信息,算是還範佩陽的罐頭人情——廣場大概一千人,真正要闖關的在六百,而這六百人裡,五大勢力占了近四百,還有兩百人是其他小社團,像vip和夜影這樣,隻有三個人組隊闖關的,算極少數,一兩個人的就更少了。王爭鳴的到來證明兩件事:一,闖關口的通過率在三分之一,不算太慘烈,但被抱團壟斷的可能性很大;二,vip這隊名算是坐實了。地鐵口旁的時鐘又到了一個整點。21:00,距離關卡開啟,還剩3小時。機器轟鳴聲早在傍晚就停了,隨著夜深疲乏,廣場裡的說話聲也慢慢小了。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偶爾有那麼一瞬,甚至能聽見時鐘秒針的聲響。唐凜半睡半醒,隱隱約約好像要夢見甜甜圈,突然被一陣巨大的騷動吵醒。“操,我是不是眼花了——”“哎喲我去,有生之年啊!”“真假的,我竟然能在地下城裡看見美女?!”“媽呀,這不能是關卡新增的考驗吧……”“神啊,如果這是夢,千萬彆讓我醒,可憐可憐單身狗吧——”唐凜迷迷糊糊坐起來,好半天,視野才清晰,然後,就看見了正朝廣場走來的那抹身影。那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人,身材高挑,目測在一米七七左右,長發烏黑如瀑,走路帶風,利落颯爽,烈火一樣明豔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