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肖淩這個話題,也許我說得太多了。當然,《波動》,可說的、可以讀解的絕不隻肖淩這樣一個人物。除了肖淩和楊訊,《波動》所設置的另外一些人物,老乾部林東平,“窮叫花子”白華,以及肖淩的情敵、另一個官二代林媛媛;此外,林東平的同事兼死對頭也是“扛槍杆子出身”的王德發,流氓工人“二踢腳”,“客廳裡的花瓶”發發等人,也都在故事中有著重要的位置。儘管從寫作角度看,這些人物寫得不如肖淩和楊訊飽滿,但是仍然能夠讓人有讀解和批評的興趣。在這些次要人物當中,林東平這個形象尤其耐人尋味。和一般傷痕不同,作為一個老乾部,林東平沒有被放置在如何被“打倒”,如何被迫害這樣的經典圖景中去描繪,相反,故事裡的林東平是一個市“革委會”主任,也就是說,他是一個很早就被“解放”,並且在“文革”環境中繼續掌權的當權者。不過,在《波動》的故事裡,這個老乾部引起我們興趣的,主要不是他的政治生活,而是他深刻的內心糾結。或許由於林東平是一個知識分子出身的乾部,所以他總是在內省,當他發現自己和王德發這樣的腐敗分子做鬥爭,毫不妥協地進行“反腐”的同時,自己的一條腿也已經陷入腐敗的泥淖的時候,他的無奈和尷尬是相當深刻的,甚至可以引起讀者一定同情。但是,當他為了“保護”自己的私生子楊訊,一麵毅然把肖淩從工廠裡開除、趕走,用自己的權力無情地拆散兩個年輕人的愛情,一麵還在內心裡為此糾結不已的時候,這個老乾部的內省就顯得十分虛偽,這種虛偽也是相當深刻的。“我乾了件什麼蠢事啊,這個女孩被廠裡開除了,今後的生活該怎麼辦?可我有什麼責任呢?我隻對我的兒子負責,這又有什麼不對?再說,即使負責,也是廠方、小張、習慣勢力的事情,我什麼也沒說,甚至連個眼色也沒使。不,責任不在我。她往哪兒走,不會是尋死吧?也許應該追上她,安慰她。不,責任不在我。他們的心思真難以捉摸,這代人,他們在想些什麼,他們要往哪兒走呢?”讀到林東平這段既虛偽又冷酷的內心獨白,我們不由得欽佩肖淩這個女孩,愛情從沒有迷住她的眼睛,她那常常顯得過於敏感的警覺和警惕是多麼的正確——階級的鴻溝不易跨越,即使楊訊在愛情的鼓舞下試圖去跨越,楊訊背後的林東平也不允許,何況除了林東平,他的背後還有更多的“保護人”—一個乾部子弟的背後,必然會有一個由眾多保護人形成的保護傘。因此,肖淩和楊訊、林東平的衝突,根本上是和他們背後的這個強大的保護傘的衝突,雖然肖淩對此不一定能看得很清楚。肖淩、楊訊和林東平之間的衝突,無疑是《波動》這個故事的骨架,肖、楊之間的衝突,不但由於林東平的進入而尖銳化,最終形成一個悲劇99lib.的結尾,而且兩人衝突的深刻內涵也在三個人的關係裡得到進一步的展示。這特彆表現在當林東平介入的時候,肖淩和楊訊的反應截然不同:當林東平帶著一種慚愧心情表示可以對肖淩作某種補救的時候,她的回答,是一句尖刻的“謝謝,我恰恰不想得到這種恩賜”,毫不猶豫地表示拒絕;而楊訊在和林東平的爭吵中雖然也會不客氣地說:“你們不配做一個模範官僚”,但他實際上還是接受了“模範官僚”的安排,帶著一種和父親類似的慚愧,離開了肖淩,讓這份淒婉的愛情故事就此結束。不過,故事這樣演繹,我想讀者產生這樣一個問題是很自然的:楊訊這人以後的命運會如何?作為一個乾部子弟,他在“文革”結束之後會選擇什麼樣的生活?這當然可以做很多的猜想,但是,參照“官二代”這個群體在今天中國的境遇,如果我們設想,楊訊依然會充分依靠那些站在“每個路口”的保護人,讓自己無論在商場還是在官場,都幸運發展、春風得意,從而進入在改革中總是能獲得最多機會和最多利益的社會集團,這總是靠譜的吧?讀《波動》,還有一個人物也會引起讀者很大的興趣,那就是白華。這是一個生存而進入當代的黑社會嗎?或者,也許他們會憑仗自己畢竟有城市戶口,開始尋覓機會努力變成城市中的打工族嗎?如果是後者,那麼我們可以肯定,他們多半會改變身份,進入所謂“蟻族”的社會群體—而這個群體,正是當代小資產階級的後備軍,這個後備軍非常龐大,其數目或者比已經成為小資產階級的人數更為眾多,但是,“有房有車”的理想迫使這個人群不能不以今天小資的麵貌提升自己,塑造自己,讓自己儘早晉升為當代小資。這可以說是這個龐大人群的夢想。為什麼今天小資的每一個發明,每一個呼喚,甚至是一個手機短信,一條微博消息,都能有呼風喚雨的社會效應?這不僅是因為我們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小資產階級社會,還因為這個社會有一支龐大的小資產階級預備軍作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