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納巴斯徒勞地喊著,氣泡隨著嘴巴的開合向耳旁湧去,他自水下求饒時發出的沉悶聲響聽起來很是奇怪,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他的雙手被綁在背後,繩子也因他的掙紮而勒進了皮膚裡,被捆住的地方鮮血淋漓。水從他的口鼻裡猛地灌了進去,如同蛇一般鑽進他的咽喉。而更糟糕的是,當空氣從他的肺部流出,身體尖叫著讓他攝入氧氣時,那個可能是獨眼人副手的男人用寬大厚實的手掌將他按在了原地。眼前先是出現了白色的閃光,之後是黑色的墨跡,如章魚的墨汁一般,越來越多,並朝四處蔓延,相互勾連,最終徹底覆蓋了他的視野。這下他才意識到。這一次,獨眼巨人不會再給他喘息的機會。等待他的隻有卡戎和引渡人。他在心裡默默地哭泣,他墜入了自己埋藏記憶的深坑中,那精彩的人生如同一柄濺射著光芒的火炬般照亮了他記憶中的每一個片段,一個個片段在他眼前閃過。他看到了自己作為一名年輕水手時被放逐過的那個沙島——那天早晨,當他口渴難耐時,看到了翻滾的海浪……並見到了從中升起的閃光巨物。而前來營救他的人卻當他是被曬傻了,全然不信他說的話。突然間,一切都變了。那隻肉實的手掌猛地鬆開了他的頭,罐中的水也安靜下來。他那頭被束起的花白頭發和胡須仿佛章魚的觸手般擺動,將水花甩向了四周。新鮮的空氣猛地灌入,那聲音震耳欲聾,陽光的照射更是令他頭疼不已。他眨著眼睛,一邊乾嘔著,一邊氣喘籲籲地看向提著他的巨人,而對方也用獨眼與他對視。“你這時刻不停的嘴唇都變藍了,巴爾納巴斯。”獨眼人和他的手下大笑起來。“我說的話,”巴爾納巴斯咳嗽了起來,“並非是對你的侮辱。我向眾神發誓。”“你總是將神明們掛在嘴邊。”獨眼人嘲笑著再一次握緊了巴爾納巴斯的腦袋。“是時候讓你去見見他們其中的一個了。老家夥,哈迪斯正等著見你呢!”“不——”巴爾納巴斯的懇求被中途打斷了,緊接著的便是一陣飛濺的水花。再次回到痛苦的深淵,眼前朦朧一片,肺部仿佛燒了起來。這一次,他回想起了自己當上船長時的第一個任務。當他帶領他的船員到達一個尋找古代寶藏的島嶼時,他們隻發現了一個迷宮般的洞穴。他們迷路了,在那些黑暗的地下通道裡徘徊了好幾天。他們沒有找到寶藏。但是在一天晚上看到了什麼,所有人都睡了,唯獨巴爾納巴斯看見了一個……生物。嗯,至少看到了它的影子:那是一隻巨大的猛獸,寬闊的肩膀,頭上還長著角,看著他們蹣跚而行。巴爾納巴隻見過那怪物一次。或許那隻是一場夢?這是他的手下在聽到這個故事時的回應,但後來他還是發現了細小的足跡及動物的蹄印。他猛地灌了一口水,身體逐漸鬆弛,他感覺到了生命的流逝。他的鬥爭就快結束了,隨後……“怎麼了,你這個老家夥?”獨眼人將巴爾納巴斯再次從罐裡拽了上來,挑釁道:“你信奉的眾神到底是無法開口,還是他們早已將你拋棄?”看守著被綁船員的土匪們爆發出一陣大笑。“弄死他!”一個人起哄道。巴爾納巴斯覺得獨眼人的手再次抓緊了他的後腦勺。他沒有吸氣,因為他知道掙紮隻會讓這一切更加漫長和痛苦。“你們為何不來救我?”他低聲說道。接下來他看到罐裡的水向他湧來……“放他走。”一個聲音從海灣那邊傳來。獨眼人的手僵住了。巴爾納巴斯盯著水,鼻子離水麵隻有一指的距離。他的頭被按住,隻能將眼睛轉向一邊,用餘光去看。他看到的景象令他感到一陣恐懼。隻見卡珊德拉昂首闊步地從海灣走來,身形修長,步履輕盈,整個人看上去充滿了力量。身上背著一張獵人弓、一把斧子及一柄奇怪的斷矛。她的臉輪廓分明,仿佛刀削斧鑿;雙眼被陰影遮蓋,隻露出一雙帶有戾氣的眉毛,而她的肩上停駐的東西令人難以置信——那是一頭老鷹,眾神之鳥。眼淚開始在巴爾納巴斯的眼中打轉。這個宛如阿瑞斯之女的人物究竟是誰?“不要讓我九九藏書說第二遍,獨眼人。”她咆哮著,飛揚的沙子如霧一般在她身邊旋轉。而那獨眼的巨漢在聽到後,憤怒得顫抖了起來,緊閉的雙唇終於爆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咆哮。然後,便隨手將巴爾納巴斯扔到一旁,就像隨意丟開一塊用舊的抹布。凱法利尼亞島的獨眼人站在船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卡珊德拉,他自很久前便已殘缺不全的臉和本是他的右眼的凹陷處都因憤怒而變得扭曲。他繃緊了橡木般的四肢,其上布滿了汗水,而他那身鑲銅皮甲下的軀乾也猛地鼓脹起來。“是你嗎,雇傭兵?”他喝問道。獨眼人束起的黑發如同有生命的火焰一般在風中飄動。而當卡珊德拉走到離他二十多步的距離站定後,他不由驚呼出聲:“雇傭兵,真的是你!”卡珊德拉單腳輕移,雙腳分開站定。她挺起了肩膀,伊卡洛斯穩穩地停在她的肩上。威懾力!尼科拉歐斯在她腦海裡咆哮著。她希望獨眼人和她的手下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那如同在撥弄七弦琴似的顫抖著的手。但她必須去麵對他,她對於這個野蠻人和他手下的暴徒已經忍氣吞聲了太久,她不得不去麵對他,去終結他施加在她、福柏、馬可斯……及生活在凱法利尼亞島的所有人身上的束縛。然後……她所需要的、那艘該死的船也停在那裡。“你在這做什麼?”獨眼人咆哮道,“我可是吩咐了手下讓他們把你捆了再帶來的!”“他們都死了。而我是孤身過來,是來找你的……獨眼龍。”獨眼人猛地一拳砸在了船沿上,咆哮道:“不準那樣叫我!”四名手下應聲而出。當暴徒們翻過船沿並落在岸邊後,便從兩側將卡珊德拉圍住了。當他們向她走來時,卡珊德拉的思緒亂作一團。“獨眼龍,你隻有一隻眼睛,難不成你也隻長了一隻耳朵不成?我說了,我是來找你的,而不是你手下的這幫惡棍。”獨眼人的嘴唇抽搐了一下,然後他揮動一根手指向他的四個手下發出了指令:“扯掉她的雙腿讓她再也走不了路。然後把她拖到船上,待我弄死這個老東西,我要親自砍了她的頭。”當他側身向巴爾納巴斯走去時,她從口袋中掏出了那枚黑曜石製成的眼球,將其迎著太陽舉起。“看看我在你家中找到了什麼。”獨眼人猛地轉過頭來看她,然後將獨眼眯成了月牙,並發出了一陣邪惡的低笑。“哦,你會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他和他剩下的六個手下從船上跳了下來,像絞索一樣將她圍了起來。你打算獨自麵對獨眼人和他的十個手下?腦海中的尼科拉歐斯嘲笑道:勇敢在許多時候即是愚蠢。明智地挑選對手,永遠不要招惹自己應付不了的敵人。卡珊德拉身後響起一陣刺耳的叫聲,下一步計劃躍上心頭。她轉向了正在她身後草地上進食的山羊。“也許我應該將這枚眼球放在更加安全的地方妥善保管更好?”她說著,向山羊後方走去,並且抬起了它的尾巴。獨眼人愣住了,隨即駭然。“你敢這麼做你就死定了!”而作為回應,卡珊德拉隻是衝他笑了笑,將那眼球放進嘴裡濕潤了下,然後將它深深地插入了山羊的肛門。山羊不知所措地抬起了頭,發出了驚恐的叫聲。緊接著,卡珊德拉拍打了一下山羊的屁股,令它飛快地從獨眼人的兩個手下之間穿過,向海邊跑去,隨即消失在了地平線上。獨眼人發出了一聲怒號,然後尖叫著對手下發出了指令:“抓住那該死的山羊,把我的眼睛找回來。”三人應聲而出。至少要麵對的渾蛋少了三個。卡珊德拉如此想到。而獨眼人和他剩下的七個手下如同獵貓一般伏低身子,盯緊了卡珊德拉。隨後他向手下提出:“殺死她的人將得到一袋銀幣。”卡珊德拉則是一隻手握著她從獨眼人老巢偷來的守衛的斧子,另一隻手握緊了列奧尼達斯斷矛。注視著眼前的敵人,等待他們發起進攻。暴徒中看上去最凶惡的那個帶著沉重的金耳環,身披皮革短裙。卡珊德拉注意到他微微動了一下,於是便在他朝自己衝來的時候,雙手成十字交叉,用斷矛與斧子擋住了對方的攻擊。然而這一擊還是讓她失去了平衡,向身後的敵人退了過去。她在後退的時候奮力轉過身,並準備好麵對預想中的敵人發起攻擊,卻隻見伊卡洛斯的殘影疾馳而下,抓向她身後那個暴徒的眼睛,將她從對方那凶惡的鐮刀下救了出來。隨後她迅速轉向了下一個朝她襲來的敵人,躲開對方的攻擊後,猛地將斧子劈進了他的肩頭,深入體內的斧刃在抽出時帶出了一團暗色的血液。倒下的敵人身後出現了下一個向她衝來的對手。她壓低身體躲過對方的利刃後,將列奧尼達斯斷矛紮進了他的臉。對方的腦袋在卡珊德拉的攻擊麵前如同瓜果一般徹底破碎,伴隨著一聲動物般的嗚咽,轟然倒地。緊接著又有兩個人向她撲來,其中一人的長矛貼著她肋骨擦身而過,而另一人的重器幾乎要敲碎她的頭。敵人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而獨眼人本人也在權衡著自己動手的時機。每個斯巴達人都必須擁有一雙獵人的眼睛,注意周邊的一切,而不僅僅是擺在他們麵前的東西。腦中的尼科拉歐斯奚落道。卡珊德拉的餘光看到了艾德萊斯提亞號的甲板上的一些東西:桅杆上的帆梁和固定它的繩索——而其另一端係在船沿上。當兩名暴徒尖叫著衝過來時,她避開了兩人的攻擊,並將斧頭從她殺死的前一個人的胸部扯出。高高舉起後,猛地擲向船角。她還沒來得及確認自己是否擊中目標,便轉過身又擋下了一擊。緊接著,她便聽到了斧頭穿過繩索嵌進船沿時劈進木頭的響聲,以及向她衝來的獨眼人所發出的怒吼聲,他握緊了手中的重斧,做好了將她開膛剖肚的準備。隨後,一道陰影掠過頭頂。脫離束縛的帆桅繞著桅杆轉動起來,原本係著桅杆的繩索則在空中亂舞。卡珊德拉跳起,一把抓住了那被海水打濕的繩索,並宛如救命稻草一般將其牢牢握住,堪堪躲過了獨眼人劈向她原本位置的一擊。那繩索將她帶到空中,她猛地朝獨眼人踢了過去,腳後跟踢中了對方的鼻子,而後便像是彈弓上的石頭般彈射而出,越過暴徒們的封鎖,一躍上了船。她將手一鬆,身體猛然撞上了船沿,隨後雙手發力,爬上了甲板。她跑到巴爾納巴斯身邊,解開了綁著他的繩子,隨後為離她最近的船員們鬆了綁。他們猛地跳將起來,顯得驚慌失措。“做好準備。”她對船員發出了指令,然後望向船尾和岸邊。她聽到了獨眼人憤怒的喘息聲,眼看著從岸上拋來的繩子鉤住了門閂和木頭,緊接著繩索又繃緊了,是那獨眼的暴徒和他那群手下們開始登船了。船員們迅速地取下了嵌入船體的鉤子和短杆,然後衝到船尾的邊緣,向正在登船的敵人們發起了進攻,像驅趕吸附在岩石上的帽貝一樣。不過獨眼人太過強壯了,他最終還是爬上了船沿,一刀砍斷了一名船員的脖子,而那名船員就這樣摔在了淺灘上。就這樣,他和三名手下再次回到了船上。當這名獨眼巨人衝向卡珊德拉時,那個懦弱且手無寸鐵的巴爾納巴斯卻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擋住了他的去路。當獨眼人握緊武器,準備將眼前礙事的男人解決掉時,卡珊德拉抓起一根釣魚竿,在末端綁上一根釘子後,朝甲板另一側的巨人猛地甩了過去。這支臨時拚湊而成的標槍狠狠撞上了獨眼人的胸口,將他向後推,最後牢牢釘進了桅杆之中。凶徒的眼中充滿了憤怒和不可置信,緊接著一大團暗沉的血液從其嘴裡噴出,在片刻的喘息之後,暴徒的身軀終於無力地垂了下來,他死了。看到這個結果,現在仍在戰鬥的少數暴徒退縮了,他們顯得惶恐不安,喪失了信心。他們從船上跳了下去,飛快地逃離了海灣。一名船員結結巴巴地問道:“凱法利尼亞島的獨眼人……就這麼死了?”“島上的人再也不用因他而擔驚受怕了。”另一名船員粗聲粗氣地回答道。巴爾納巴斯身上仍然濕答答的,看起來有點邋遢,他來到卡珊德拉麵前,盯著她,然後跪倒在地,像一件掉落在地上的鬥篷。他凝視著卡珊德拉,眼中充滿了敬畏。就在這時,伊卡洛斯猛撲下來,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您是戰神阿瑞斯的女兒嗎?”“我叫卡珊德拉。”她回答說,一麵揮手示意他起來。然後盯著散落的屍體和泥罐。“我聽說過獨眼人和這艘船的船長間存在一些舊怨。我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巴爾納巴斯深深地歎了口氣。“其實,與獨眼人之間的事情是一場誤會。我最近在薩米碼頭邊的小酒館享用美食。說是吃飯,倒不如說是飲酒。我喝得來了興致,便決定告訴當地人一個過去航行的故事,關於我在島上看到的一樣東西。雖然我酒品的確很差……但我確實看到了它——那是一個可怕的生物,醜陋得無法描述。但當我提到了‘獨眼怪物’這個詞時,我們這位獨眼的朋友立刻就站了起來,然後踢翻了我的桌子。他以為我是在說他,從那時起,他就一路追著我。我們僥幸在他抓住我們之前逃離了薩米的碼頭。但他似乎提前知道了我們會在哪裡靠岸,因為我們剛在這裡停船,他和他的手下就找上門來。”“是啊,獨眼人比較……在意那樣的話。”卡珊德拉露出了些許笑意。當巴爾納巴斯看到獨眼人的屍體以及陶罐後,他那被日光曬黑的臉明顯放鬆了下來。“我在海上度過了大半生,如果被淹死在罐裡就太丟人了。我欠你一條命,所有的船員也都是因你而死裡逃生。但是,除了向您獻上我的忠誠外,我也想不到其他方式來報答您的救命之恩了。”“你隻要把船借我用一段時間就足夠了。”卡珊德拉如是說。“一段旅程?”他問道,“我會把你帶到任何地方,雇傭兵。如果需要的話,走向世界的邊緣也無妨。”當艾德萊斯提亞號離開克萊普托斯灣後,眾人繞著凱法利尼亞島航行至薩米港,並在那裡停留了好幾天。巴爾納巴斯的船員們采購了口糧與補給,為未來的旅程做好了準備,船上時不時有人背著鼓鼓囊囊的麻袋在跳板上來回奔跑。卡珊德拉一隻手肘撐在船舷上,身邊是嘈雜的碼頭上人們交談的聲音、海鷗的尖叫聲以及附近小酒館裡傳來的碰杯聲,但她的思緒已然飄向了海麵。卡珊德拉身後響起了輕快的腳步聲,沿著碼頭嘎嘎作響。“我準備好了,”福柏氣喘籲籲地說道,“我收拾好了所有的東西。”卡珊德拉的眼睛緊閉著,竭力去撲滅內心閃爍的火焰。“我不打算帶你一起去。”她冷冷地說道。她身後的腳步聲減慢了。“如果你要去的話,我也要去。”福柏用一種強硬的語氣說道。“我要去的地方不適合孩子。”卡珊德拉說完,慢慢轉過身去麵對她,蹲下來,迎上了她的目光。現在她知道了,那強硬的語氣隻是這個孩子用來掩飾內心恐懼的麵具。福柏的眼中閃爍著淚水。“你必須留在這個島上。獨眼人已經不在了,所以不會有人來傷害你和馬可斯。”她看向福柏的身後。馬可斯正站在碼頭上,與一個斜眼的商人交談,試圖向他出售一隻禿頂的臟兮兮的驢子。“這可是一匹戰馬,”他說,“就算給將軍騎都毫不遜色。”他停了一會兒,回到了卡珊德拉的身旁,半點著頭向她告彆。“照顧好她。”卡珊德拉對他說道。另一個匆匆點頭,像一個挨了罵的孩子。這時卡珊德拉感覺有什麼東西壓在她的手裡。那是福柏的玩具木鷹。“那你把卡拉帶走,”福柏說道,“那樣無論你走到哪裡,卡拉都會和你在一起,就好像我和你在一起一樣。”卡珊德拉覺得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正掐著她的喉嚨,一絲嗚咽從縫隙中流出。但她用手握住玩具鷹,冷冷地歎了口氣,壓製住了自己的感情。“我有件東西要給你。”她低聲說著,將獨眼人的黑曜石眼睛塞進了福柏的手掌。她在克萊普托斯灣時用了一種巧妙的換物手法——她很好奇那隻可憐的山羊是否已經排出了那枚被她塞進肛門裡的鵝卵石。“自己將這個藏好。不要讓馬可斯知道。如果你遇到麻煩,就把它賣掉,記得要好好利用換來的銀幣。”福柏盯著那枚眼球,驚愕地張大了嘴,然後迅速地將其塞進了自己的包裡。“再見了,福柏。”卡珊德拉說著站起身來。“你會回來的,總會有那麼一天,你會回來的,對嗎?”福柏用懇求的語氣問道。“我沒辦法給你那樣的承諾,福柏,但我希望我們能夠再見麵。”最後的物資被帶到船上,一切準備就緒,呼喊聲在船上回蕩。福柏向後退去,麵帶微笑,卻又哭了起來。她從船上跳下來,朝馬可斯的方向走去。卡珊德拉轉過身去,不再看她,卻緊緊握住了手中的玩具鷹。槳手劃動船槳,艾德萊斯提亞號就這樣駛向大海。巴爾納巴斯在甲板上來回踱步。與他被救的那天不同,他看上去不再像是一隻溺水的貓了。他穿著一件淺藍色外衣,肩膀部位是白色的。他那長而濃密的頭發梳到了腦後,他的胡須理出了分岔,細心地束好。儼然成了一位英俊的大叔,看上去強壯且堅毅。過了一會兒,他向他的手下喊道:“劃動船槳,放下船帆。”船員們便像鬆鼠一樣,飛快地爬上桅杆,拉動繩子。隨著遠方響雷般的轟鳴聲越來越近,艾德萊斯提亞號的白色風帆在船桅上翻滾,露出了其深紅色的翔鷹紋章。帆迎著強風,如巨人的胸膛一般鼓脹起來,帆船向東飛駛而去,瞬間攪動起一陣白色的泡沫,噴灑在船上的所有人身上。巴爾納巴斯來到卡珊德拉的身邊,他的頭發在風中飄揚。“當獨眼人將我按進水裡時,我便向眾神祈禱。然後你就出現了……”卡珊德拉淡淡地笑了。“我正是承你召喚而來。”“你戰鬥的英姿宛如亞馬孫女王,就像阿基裡斯的妹妹一樣!甚至連宙斯之鷹都一直在你頭頂盤旋。”巴爾納巴斯繼續說道。跟隨船隻的伊卡洛斯聽到這一句話發出了一聲尖嘯。巴爾納巴斯的眼睛亮亮的,閃動著向往的光芒。“在我的旅行中,我遇到過一些聲稱體內流有眾神之血的人。但是說大話是再簡單且廉價不過的事,我認為要真正判彆一個人需要觀察他們的行為。”卡珊德拉有些害羞地移開了目光,視線掃過甲板。它乾淨整潔,在蠍尾形的船尾下有一個不大的船艙,而一些船員似乎喜歡在甲板的角落處歇息,瞭望台更是備受喜愛。有些人坐在船桅上,蕩著雙腿。還有一些則是將鬥篷疊起當作枕頭,躺在船頭附近的陰涼處打盹。其他人卻是一邊打磨著木材一邊唱著歌,還有些則在船沿邊上擲距骨玩。她數了數,共有三十個人。“他們每個人都是我的兄弟。”巴爾納巴斯注意到她的目光,如是說。“你可以完全依賴他們。但我得問你一個問題。為什麼,在我能帶你去的所有地方中……你偏偏選擇了邁加拉?”他凝視著船的前方,那是科林西亞灣的廣闊水域。“有一筆巨額財富在巴蓋的邁加拉港等我。”“那是戰爭的中心,雇傭兵。”巴爾納巴斯反駁道。“邁加拉的土地上遍布斯巴達方陣,而水域被雅典船隊環繞。後者不會造成任何問題,因為雖然艾德萊斯提亞是艘飽經風霜的小船,但她航速快,且可以靈活轉向……撞角也足夠銳利。即使如此,我們登陸的時機也是極差,說伯裡克利會帶領雅典陸軍衝入邁加拉,襲擊斯巴達駐軍的謠言可是越來越多了。什麼樣的財富值得我們在這種時候踏上這樣一片被戰火侵擾的土地呢?”“一位斯巴達將領的首級。”卡珊德拉回答道。附近的船員們震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我的雇主要我去殺死那位人們稱為斯巴達之狼的將軍。”她說,隨著三列船槳劃向更深的水域,她的信心也越來越強。巴爾納巴斯吐出一口氣,苦笑了起來。露出了發現自己接到的命令是爬上一座塗滿油的陡峭懸崖時一樣的笑容。“斯巴達之狼?你可真是接下了一項艱巨的任務。我聽說斯巴達的尼科拉歐斯有著鐵打的肩膀,就連睡覺時都會手握長矛,睜著一隻眼睛。他的護衛也如同惡鬼一般……”巴爾納巴斯的話語漸漸淡去,剩下的隻有卡珊德拉腦中震耳欲聾的嗡鳴。她聽到自己喃喃自語:“你說什麼?”隨後便看到了船長和站在他們附近,見她腿軟後上前來扶她的船員們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卡珊德拉朝著他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用管她,隨後抓住船沿,俯身盯著水麵。斯巴達之狼就是尼科拉歐斯?他要派我去殺死我的父親?厄爾皮諾看著艾德萊斯提亞號駛向大海,在風帆的助力下向科林斯海灣衝去,他摸了摸那個奇怪的麵具,輕輕地自言自語。他看到了船尾卡珊德拉纖細的身影。從驕傲、勇敢、自信,到現在這副受到了致命打擊的樣子,他看到了卡珊德拉單膝跪地,揮手驅散了自己的手下。“這下她知道了……”他咕噥道,“一切由此開始。”
第三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