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著我來到一張靠牆的桌子邊上,遠離那幾個酒客窺探的目光。“這麼說是真的?”她問我。她的長發有了灰白的痕跡。她的麵容憔悴而疲憊。自從我上次見她,隻不過十年的時光,可她卻像是衰老了二三十歲的樣子。這都是我的錯。“你在說什麼是真的,母親?”我小心翼翼地問。“你是個海盜?”“不,母親,我不是海盜。已經不是了。我加入了某個教團。”“你成了僧侶?”她打量著我的長袍。“不,母親,我不是僧侶。不太一樣。”她歎了口氣,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在吧台那邊,老板正擦拭著酒杯,以老鷹般的銳利目光打量我們。他為她沒在乾活而惱火,但什麼也沒說。海盜愛德華·肯威可不好惹。“所以你決定回來了,是不是?”她對我說,“我也聽說了。我聽說你昨晚把船開進港口,走下一條閃閃發光的帆船,打扮得活像個國王。大人物愛德華·肯威。這是你一直以來的願望,不是嗎?”“母親……”“這就是你一直在追求的東西,不是嗎?你想要離開這兒,發財致富,出人頭地,成為優秀的人物,對不對?所以你就要去當海盜,是嗎?”她用譏諷的語氣說。在我的印象中,我從沒見過母親譏諷過什麼人。“他們沒絞死你,已經算你走運了。”如果他們抓到我,恐怕還是會送我上絞架。“已經不是這樣了。我回來就是為了糾正錯誤的。”她拉長了臉,就好像吃到了什麼惡心的東西。這也是我從沒在她臉上見過的表情。“噢,好吧,那你打算怎麼做?”我擺擺手。“首先,我不會讓你再在這兒乾活了。”“我想在哪兒工作就在哪兒工作,年輕人,”她不屑地說,“你彆想用搶來的金子來打發我。那些金子是你用劍逼著彆人交給你的,不是嗎?”“媽,不是這樣的。”我低聲說著,突然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時候。我不再是海盜愛德華·肯威了。這樣的情景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以為會有眼淚、擁抱、致歉和承諾。跟這些完全不同。我身子前傾。“媽,我也不想這樣的。”我輕聲說道。她嗤笑起來。“這就是你的問題所在,不是嗎,愛德華?你從來都沒法滿足於現狀。”“不……”我有點兒惱火地說,“我是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你搞砸了一堆事,然後留下我們來清理你的爛攤子,現在你穿著漂亮的衣服,帶著大筆錢財,覺得自己可以回來補償我。你不比黑格和斯考特那些人好到哪兒去。”“不,不,不是這樣的。”“我聽說你是帶著個小女孩一起來的。你女兒?”“對。”她抿起嘴唇,點點頭,眼裡多了些同情。“她把卡羅琳的事告訴你了,是嗎?”我攥緊了拳頭。“是的。”“她應該也告訴你了,卡羅琳得了天花,她父親拒絕為她提供藥物,而她在霍金斯巷的那棟屋子裡日漸衰弱,最後死去。她把這些都告訴你了,對吧?”“是的,媽,她告訴我了。”她撓撓頭,轉過目光。“我喜歡卡羅琳。真的很喜歡。她對我來說就像女兒一樣,直到她離開為止。”她責備地看了我一眼。意思是這都是我的錯。“為了表示敬意,我去參加了她的葬禮。斯考特也去了那兒,他那些朋友——馬修·黑格和那個威爾遜也在。他們把我趕了出去。說他們不歡迎我。”“他們會為此付出代價的,媽媽,”我咬緊牙關說道,“他們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她匆忙看向我。“噢,是嗎?你打算讓他們付出什麼代價呢,愛德華?跟我說說看吧。你打算殺了他們,是嗎?用你的劍?還有手槍?聽說他們全都躲起來了。”“媽媽……”“究竟有多少人死在你的手上了,嗯?”她問我。我看著她。答案是不計其數。我發現她在顫抖。因為憤怒。“你覺得這樣就能讓你成為男人,是嗎?”她說著,而我知道,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比任何刀劍更能傷人,“你知道你父親殺過多少人嗎?沒有。一個都沒有。可作為男人,他比你偉大得多。”我瑟縮身子。“彆這樣。我知道我本可以做出不同的選擇。我為從前的決定而後悔。但我現在回來了——回來收拾我留下的爛攤子。”她搖著頭。“不,不,你不明白,愛德華。已經沒什麼爛攤子了。在你離開的時候,才有爛攤子需要收拾,在你父親和我清理宅子的殘骸,試圖重新開始的時候,才有爛攤子需要收拾。這讓他蒼老了很多,愛德華。真的很多。沒有人願意跟我們做生意。你又連一封信都沒寫來過。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你的女兒出生,你的父親死去,可我們偉大的冒險家連個音訊都沒有。”“你不明白。他們威脅過我。他們威脅過你們。他們說如果我回來,他們就會傷害你們。”她一針見血地說:“你對我們的傷害比他們大多了,我的兒子。現在你又要回來惹麻煩,是嗎?”“有些錯誤必須糾正。”她站起身。“彆以我的名義。我已經和你毫無瓜葛了。”她抬高嗓門,把接下來的話說給酒館裡的所有人聽。酒館裡的人寥寥無幾,但消息很快就會散播出去。“你們聽到了嗎?”她大聲說道,“我跟他脫離關係了。著名的大海盜愛德華·肯威已經跟我毫無瓜葛了。”她雙手平按在桌上,身子前傾,嘶聲說道:“現在給我滾出去,不是我兒子的人。在我把海盜愛德華·肯威的行蹤告訴士兵之前,給我滾出去。”我轉身離開,就在返回布裡斯托爾那間公寓的路上,我意識到淚水打濕了我的臉頰,我允許自己哭泣,又為一件事而慶幸。慶幸周圍沒人能看到我的淚水,也沒人會聽見我的號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