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我帶著滿心的悲傷和憤怒策馬在夜色中穿行,經由大路進了鎮子,在一切的開始之處,“老橡木棍”酒館停了下來。我蹣跚著走了進去,一隻手捂著自己受傷的胸口,麵孔也仍在隱隱作痛。酒館裡的交談聲停止了。我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我在找湯姆·考博雷和他的鼬鼠兒子,”我氣喘籲籲地說著,惡狠狠地盯著眾人,“他們來過這兒嗎?”有些人轉過身去。還有些人聳了聳肩。“我們可不想惹麻煩,”酒館老板傑克在吧台後麵說道,“你給我們惹的麻煩已經夠用一輩子了,真是多謝了,愛德華·肯威。”他說“真是多謝了”的時候語速很快,聽起來就像是“真多謝”。“你很清楚包庇考博雷一家會給你惹來什麼麻煩。”我警告他說,然後大步走向吧台,這時他把手伸向了我早就知道的那樣東西:一把掛在隱匿處的劍。我搶先一步趕到,猛地伸出手——同時牽動了傷口,令腹部一陣疼痛——抓住劍柄,飛快地拔劍出鞘。一切都發生得太快,讓傑克來不及反應。前一秒他還在考慮是否要去拿劍,下一秒同一把劍就抵在了他的喉嚨上,真多謝。酒館裡光線昏暗。壁爐裡火光閃爍,黑色的影子在牆壁上躍動,酒客們紛紛警惕地眯起眼睛,看著我。“好了,告訴我,”我說著,劍尖指著傑克的喉嚨,讓他瑟縮了一下,“考博雷父子今晚來過嗎?”“你不是今晚就要乘帝王號離開嗎?”發話的不是傑克,而是另一個人。某個坐在昏暗處,我看不清模樣的人。我也沒能認出那個聲音。“噢,幸好我的計劃有變,否則我的父母就該在睡夢中活活燒死了,”我抬高了嗓門,“這就是你們的目的,是不是?因為這就是原本會發生的事。這些你們都知道,不是嗎?”酒館裡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他們在黑暗中注視著我:那些曾跟我喝酒打架的男人,那些跟我上過床的女人。他們守口如瓶。而且他們會繼續保守下去。屋外傳來了馬蹄聲,然後是馬車的叮當響聲。其他人也都聽見了。酒館裡的緊張氣氛似乎變了。很可能就是考博雷父子。也許是來製造不在場證據的。我把傑克從吧台後麵拖了出來,走到酒館門口,那把劍始終抵在他的喉嚨上。“誰都彆說話,”我警告他們,“如果有人說哪怕一個字,傑克的喉嚨就要開個口子。今晚需要見血的,隻有放火燒了我父親牧場的那個人。”這時外麵傳來了人聲。我聽見了湯姆·考博雷的聲音。酒館的門打開的同時,我也躲到了門後,讓傑克擋在我身前,劍尖緊貼他的脖子。周圍陷入了可怕的沉默,那三人也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但為時已晚。他們走進門的同時,我聽到考博雷嘶啞的笑聲漸漸停止,然後我看到了先前認出的那雙靴子,那雙屬於朱利安的靴子。於是我從門後走出,一劍刺穿了他。你真該趁早殺掉我的。我會把這句話刻在我的墓碑上。朱利安的身體凝固在了門框裡,他張大嘴巴,瞪大眼睛,先是看向刺進胸口的那把劍,然後又看向我的眼睛。他最後看到的正是奪走他性命的我。他死前最後的咒罵化作一口噴到我臉上的鮮血。無論如何,他都不是我殺死的最後一個人。但卻是頭一個。“湯姆!是肯威!”酒館裡傳來大叫聲,但即便對湯姆·考博雷這麼愚蠢的人來說,這也是多此一舉了。朱利安雙眼呆滯,光芒儘失,接著他軟癱下去,最後劍身滑出了他的胸口,而他就像個該死的醉鬼那樣倒在門口。湯姆·考博雷和他兒子塞斯就站在他身後,瞠目結舌的樣子像是看到了鬼。打算喝上幾杯,再就今晚的娛樂好好吹噓一番的想法煙消雲散,他們轉身就逃。朱利安的屍體擋在我的前方,於是在我走出大門之前,他們也得到了寶貴的幾秒鐘之間,跑到了夜色籠罩的大路上。塞斯絆倒在地,正努力爬起身來,但湯姆並沒有停步去攙扶自己的兒子,而是飛快地穿過大路,朝對麵的農舍跑去。我轉眼之間就追上了塞斯,手裡仍舊攥著那把滴血的劍,有那麼一瞬間,我很想讓他成為第二個死在我手下的人。此時的我早已氣昏了頭,而且他們都說萬事開頭難。我乾嗎不乾掉塞斯·考博雷,給這世界做點貢獻呢?還是不行。我下不了手。除了憐憫之外,我的心裡還有疑慮。有可能——雖然幾率很小,但的確有可能——塞斯根本不在場。於是我用劍柄狠狠地砸中了他的後腦勺,隨之而來的是憤怒而痛苦的叫聲,還有他重重倒地的聲音,多半已經人事不省,而我從他身邊衝過,飛快地橫穿道路,跟在湯姆後麵。我知九_九_藏_書_網道你們在想什麼。我沒法證明湯姆也在場。但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他穿過大路,冒險回頭看了一眼,接著雙手搭上石牆頂部,翻過牆去。看到我的同時,他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嗚咽,也讓我有時間為他與年齡不符的靈巧身手而驚訝——不用說,是恐懼幫他加快了腳步。我跑到牆邊,劍交左手,借力翻過牆去,在另一邊穩穩落地,隨後繼續追趕。我近得幾乎都能嗅到他的臭味,但他已經跑到了農舍的外屋那邊,消失在我的視野裡。我聽到附近傳來靴底刮擦地板的響動,似乎院子裡還有第三個人。我猜想那也許是塞斯,或者是這間農舍的主人。也許隻是老橡木棍酒館的酒客之一。但我一心隻想找到湯姆·考博雷,因此沒去在意。我在外屋的牆邊蹲了下來,仔細聆聽。不管考博雷逃到了哪兒,顯然都停下了腳步。我左右張望,看到的卻隻有夜色下黑漆漆的屋子,聽到的隻有不時的羊叫聲和蟲鳴聲。在道路的另一邊,酒館的窗戶透出燈光,但除此之外,那兒非常安靜。在近乎壓抑的寂靜中,我聽到屋子另一邊傳來踩踏碎石的響聲。他正在那兒等著我,滿以為我會粗心大意地追到外屋後麵去。我思索著他的位置。他應該以為我會出現在那個轉角。因此,我把步子放得儘可能緩慢而輕巧,朝著對麵角落接近。在這個過程中,我的腳不小心踢到了幾塊石頭,隻能默默祈禱對方不會聽到。我沿著屋子的邊緣小心翼翼地前進,在轉角處停下腳步,側耳細聽。如果我沒弄錯的話,湯姆·考博雷應該正埋伏在另一邊。如果我弄錯了,肚子上恐怕就要多一把匕首了。我屏住呼吸,冒險探出頭去,看了看外屋的另一邊。我的判斷是正確的。考博雷就在遠處的角落。他背對著我,手裡舉著一把刀子。他一心一意地等著我從另一邊出現,身後毫不設防。我隻需要邁出三步就能趕到他身邊,用我的劍刺進他的脊梁骨,而他連放個屁的時間都不會有。但這樣不行。我要留他一命。我要知道他那些同伴去了哪兒。那個阻止朱利安對我下殺手,而且戴著戒指的高個子男人究竟是誰?於是我廢了他的一條手臂。名副其實地。我衝上前去,砍斷了他的胳膊。噢,至少我打算這麼做。但很明顯,我的劍術技巧遠遠不夠純熟,也可能是那把劍實在太鈍的緣故?總之,當我雙手握劍砍向湯姆·考博雷的前臂時,劍刃割開他的袖子,陷入血肉,但沒能砍斷他的胳膊。但至少他丟下了武器。考博雷尖叫一聲,連忙後退。他捂住受傷的胳膊,鮮血噴灑在農舍外屋的牆上,也落在泥地上。與此同時,我看到黑暗中有東西在動,於是想起了自己聽到的響聲,以及存在另一個人的可能。但已經太遲了。有個身影鑽出黑暗,來到月光下,我看到了兜帽裡漠然的雙眼,他身上的工作服和靴子也整潔得過了頭。可憐的湯姆·考博雷。他毫無察覺,背脊徑直撞上了那個陌生人的劍,對方用力一刺,劍尖便從他的前胸穿了出來,鮮血潺潺湧出。他低頭看著劍尖,發出了自己在世界上的最後一聲咕噥,接著那陌生人一甩劍身,他的屍體便滑落下來,重重地落在地上。有句古話是這麼說的:“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對吧?差不多是這樣。不過這句話往往會有例外,而且我麵前的這個人頭戴兜帽,手裡拿著一把染血的利劍。我的脖子上還有他的戒指留下的痕跡,我的臉也因為他的拳頭隱隱作痛。至於他為什麼殺死湯姆·考博雷,我不清楚,也不關心。我發出一聲戰吼,猛衝向前,我們雙劍交擊,發出的鳴響如同寂靜夜晚的鐘聲。他輕易地擋下了我的攻擊。一次,兩次。我從前衝變為後退,被迫慌亂地抵擋他的攻擊。僅是不夠純熟?不,那時的我根本不懂劍術。我用劍的本事不比用木棍時更出色。他輕巧地劍鋒一轉,在我的胳膊上開了一道口子,我先是感到溫熱的血液自二頭肌處泉湧而出,浸濕了我的袖子,隨後感到持劍臂的力氣似乎在緩緩流失。我們不是在打鬥。根本不是。他是在耍弄我。等他玩夠了,就會殺死我。“讓我看看你的臉。”我喘息著說,可他卻默不作聲。唯一能證明他聽到了我的話的,隻有他在兜帽下的雙眼露出的一絲笑意。他的劍路騙過了我的雙眼,而我的反應不夠快——不光是不夠快,而是太慢太慢了——沒法阻止他在我的胳膊上留下第二道傷口。他再次出劍。然後又是一次。這次我才意識到,他就像個醫師那樣,每一劍都極其精準,足以傷到我,又不會留下無法痊愈的傷勢。足以讓我失去還手之力。到了最後,我甚至沒能察覺自己的武器脫了手。我隻聽到它墜落地麵的響聲,接著低下頭,我受傷的手臂流出的鮮血滴落在劍刃上。我以為他會除下兜帽。可他沒有這麼做。他反而抬起劍鋒,貼著我的下巴,另一隻手示意我跪下。“如果你想要我跪下受死,那你可太不了解我了,陌生人,”麵對著挫敗和死亡,我卻出奇地冷靜,“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希望繼續站著。”他用低沉單調的語氣開了口,多半是故意捏著嗓子吧。“你不會在今晚麵對你的末日,愛德華·肯威。真遺憾。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除非帝王號明天載著你離開,否則對所有背負肯威之名的人來說,今晚的事隻是開始而已。隻要你在明天一早離開,你的父母就不會再受傷害。但如果那條船出海的時候沒帶上你,他們就會受苦。你們都會受苦。我說得夠清楚了嗎?”“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究竟是什麼來頭?”我問他。“不能。你隻需要知道一點:在這個世界上,有些勢力的強大超乎你的理解能力,愛德華·肯威。今晚你已經親眼見到了。你在他們手上吃了苦頭。就讓這一切到此為止吧。彆再回到這片海岸來了。現在,愛德華·肯威,給我跪下!”他舉起劍,劍柄狠狠砸中了我的鬢角。等我醒來時,已經身在帝王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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