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提到過,巴士底獄的陷落標誌著國王統治的終結。在某種意義上,這是事實——他的權力的確受到了質疑和考驗,並且沒能通過這次考驗——但他仍然維持著名義上——雖然或許有名無實——的統治。就在巴士底獄陷落的消息傳開的時候,關於國王的軍隊將向所有革命黨人展開複仇的傳聞也同樣傳遍了法蘭西。趕到村莊的信使們帶去了可怕的消息:軍隊正在橫掃鄉間。他們指著落日,說那是遠方正在燃燒的村莊。農民們拿起武器,準備對抗那支始終沒能到來的大軍。他們焚毀了稅務所,又和前往鎮壓的民兵部隊發生衝突。緊接著,國民議會通過了一條法律,也就是《人權宣言》,禁止貴族向農民征收稅款以及強迫他們勞動。起草這條法律的人是德·拉法葉侯爵,他曾幫助起草了美利堅憲法。這條法律取消了貴族的特權,並主張法律麵前人人平等。它也讓斷頭台成為了法國的官方死刑用具。可他們該拿國王怎麼辦呢?從官方來說,他仍舊擁有否決權。米拉波——他隻差一點就和我父親結成同盟了——宣布,示威應當告一段落,而國王也應該恢複從前的統治。就這點來說,如果我父親還在世,他應該能得到我父親的支持。我思索著刺客與聖殿騎士的同盟會改變些什麼,這時我突然明白了他遇害的原因。因為還有其他人——其中包括醫生兼科學家的讓-保羅·馬拉,他雖然不是國民議會的成員,卻相當有影響力——覺得應該徹底剝奪國王的權力,讓他從凡爾賽搬到巴黎,並在那裡扮演顧問的角色。馬拉的觀點是最激進的。對我來說,這點非常重要:因為他們沒有一個人提議罷免國王,雖然這種意見我小時候就聽過——當然是偷聽到的——很多次了。換句話說,即使是全巴黎最狂熱的革命家,在激進方麵也完全沒法和1778年在凡爾賽莊園向我父親進言的那些顧問相比。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頓時背脊發涼,因為聖殿騎士團的會議日期就快到了。我也邀請了烏鴉們,不過如果我希望讓他們認同我是大團長,就不能再用這種昵稱了。我應該說的是,我父親的十一位親密同僚和顧問也受邀出席,與會者還包括聖殿騎士團裡的其他有名望的家族。等他們集結以後,我會告訴他們,現在掌權的人是我。我會警告他們,我不會容忍背叛,如果殺死我父親的人就在他們中間,那麼我就會找到他——或者她——並且予以懲罰。這就是我的計劃。在私下裡,我曾以為一切都能順利進行。我以為這次會議會在我們家族的凡爾賽莊園召開,就像我在王家學校告訴韋瑟羅爾先生的那樣。但到了最後,我們認為相對中立的場所更加適合,於是選在聖路易島的洛桑宅邸召開會議。那座宅邸的主人是德·皮默丹侯爵,是一名聖殿騎士,以同情拉·塞爾家族而聞名。所以算不上特彆中立,不過至少比凡爾賽的莊園要好。韋瑟羅爾先生提出了反對,他堅持認為低調行事是必要的。考慮到後來發生的事,我非常感激他的提醒。那天發生了一些事。在這段時間裡,似乎每天都會發生些什麼,但那天——更確切地說,是昨天和今天——發生了比平時更大的事,某個讓曆史的車輪轉動起來的事件。就在幾天前,路易國王和瑪麗王後在紀念佛蘭德兵團的聚會上喝多了酒。據說那對王室夫妻在飲酒作樂的時候,用腳踩踏了革命徽章(譯注:指三色徽章,由革命黨軍隊統一佩戴。),而聚會的其他參與者則把徽章反轉到白色的那一麵,代表他們反對革命的態度。如此傲慢。如此愚蠢。國王和王後的行為讓我想起了巴士底獄陷落那天,我看到的那個頑固不化的貴婦人和她的馬夫。當然了,那些溫和派——比如米拉波和拉法葉——肯定會為國王的輕率而沮喪,因為國王的行為正中那些激進派的下懷。人民在挨餓,國王卻在開宴會。更糟糕的是,他還踐踏了革命的象征。革命領袖們呼籲向凡爾賽進軍,隨後帶著數千人(其中大部分是女性)從巴黎前往凡爾賽。朝示威者開槍的衛兵被砍掉了腦袋,然後戳在長矛上示眾。是德·拉法葉侯爵說服了國王去和人民談話,瑪麗·安托瓦內特也隨後現身,他們勇敢麵對的舉動似乎讓民眾的憤怒平息了不少。之後,他們將國王和王後從凡爾賽帶到了巴黎。這段旅程花掉了九個鐘頭,而到了巴黎以後,他們被安置在杜伊勒裡宮。這起事件讓巴黎陷入了堪比三個月前巴士底獄陷落時的混亂,街上擠滿了士兵和長褲漢,包括男人、女人和兒童。他們擠滿了瑪麗橋,而我和讓·比內爾拋下馬車,決定徒步前往洛桑宅邸。“埃莉斯,你緊張麼?”他問我。興奮和自豪讓他滿麵紅光。“我希望你能叫我大團長。”我告訴他。“抱歉。”“不,我不緊張。領導騎士團是我與生俱來的權利。那些出席的成員會發現,我還擁有領導他們的熱情。也許我還年輕,也許我是個女人,但我會是騎士團稱職的大團長。”我能感覺到他的心裡充滿對我的驕傲,而我咬了咬嘴唇。這是我在緊張時會做的動作,而我現在的確很緊張。儘管我對讓說了那樣的話——他就像一條喜歡黏著我的溫馴小狗——但實際上,用韋瑟羅爾先生的話來說,我“就像濕透的狗兒那樣全身發抖”。“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出席。”韋瑟羅爾先生當時說。我們一致認為他還是留下的好。在出發之前,他對我說了一番話。“無論你要做什麼,都彆指望奇跡出現,”他說,“隻要能贏得那些顧問,外加五六個其他成員的支持,就足夠讓騎士團聽從你了。而且彆忘記,你等了太久才想到去聲明你的權利。你應該儘可能用‘哀悼父親’這個理由來為你的拖延正名,但彆指望這一招能解決所有問題。你欠騎士團一句抱歉,所以你最好從悔悟開始,也彆忘記維護自己的利益。他們會尊敬你的身份,但你還年輕,又是女性,而且疏忽了自己的責任。不會有人把審判你的提議當真,但他們也不會輕易忘記。”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審判我?”“不。我剛才說過了,不會有人當真的。”“是啊,可你的下一句是——”“我知道我的下一句是什麼,”他不耐煩地說,“您要記住的是,在過去的幾個月裡,是你讓騎士團群龍無首——而且在這期間發生了革命。就算你是拉·塞爾,就算你有與生俱來的權利,這個事實也不會改變。你所能做的就是心懷希望。”我做好了出發的準備。“好了,這些你都清楚了麼?”他說著,倚著拐杖,拿掉了我外套肩膀上的一根線頭。我檢查了彎刀和手槍,然後套上一件大衣,蓋住我的武器和聖殿騎士裝束,然後束起頭發,戴上三角帽。“我想是的,”我緊張地深吸一口氣,笑著說,“我需要表示悔悟,不能過度自信,對任何支持我的人表示感激——”我頓了頓,“答應出席的有多少人?”“小比內爾能確定的有十二個,包括我們的朋友,那些烏鴉。就我所知,這是聖殿騎士團的大團長第一次召開這種形式的會議,所以肯定有幾個人會純粹出於好奇而到場,不過你可以利用他們的好奇心。”我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臉,然後步入夜色,來到馬車邊。讓正坐在駕駛座上。韋瑟羅爾先生對他的評價沒錯。他的確對我神魂顛倒,但同時也忠心耿耿,並不辭辛勞地為我爭取其他人的支持。他的目標顯然是討我的歡心,並且成為我的顧問之一,但這並不能讓他在我眼裡有多特彆。我想到了烏鴉們,想起了他們在我的入門儀式上的假笑和竊竊私語,想起了我對他們的懷疑,也想起了那個“乞丐之王”的存在。“埃莉斯……”韋瑟羅爾先生在門邊喊道。我轉過身。他不耐煩地示意我回去,而我告訴讓等著我,然後跑了回去。“怎麼了?”他臉色嚴肅。“看著我,孩子,看著我的眼睛,記住你的能力。你是我教過的最好的學生。你繼承了你父母的頭腦和魅力。你能做到。你能領導騎士團。”我又親了他一下,然後飛奔而去。我回過頭,最後一次揮手道彆,這時我看到海倫和雅克的身影出現在窗邊。我在車廂的門邊轉過身去,脫下帽子,誇張地鞠了一躬。我感覺很好。我很緊張,但感覺很好。撥亂反正的時候到了。此時讓·比內爾和我正在瑪麗橋上,天已經黑了,但人們手裡的火把照亮了周圍。我們過了橋,來到聖路易島。我想到我家的宅邸就在附近無人照看,但隨即把這個念頭趕出腦海。我們前進的時候,讓始終跟在我身邊,他藏在外套下的手做好隨時拔劍的準備。與此同時,我期待地看著四周,想在人群中找到其他正在前往洛桑宅邸的聖殿騎士。現在說這個似乎有些可笑——我說“可笑”的時候是帶著自嘲意味的——但就在我們接近會場的時候,一部分的我開始期待那裡人滿為患,期待看到支持拉·塞爾家族的盛大場麵。雖然現在看來,那種想法似乎很不實際,尤其是經曆了慘痛的教訓以後,但在當時……沒什麼不能理解的,對吧?我父親是位受人愛戴的領袖。拉·塞爾家族的統治很受推崇。或許看在我父親的麵子上,整個騎士團的人都會趕來。就像這座小島上的其他地方那樣,洛桑宅邸外的街道也格外繁忙。爬滿常春藤的高牆上有一扇碩大的木門和一扇較小的邊門,環繞著房屋的是一座庭院。我在門口的大道上四下張望,看到了許多行人,但他們沒有一個打扮成我們這樣,也沒有人朝宅邸這邊走來。讓看著我。自從我訓斥他以後,他就一直沉默寡言,而我現在有些內疚,尤其是因為我看得出他的緊張,也知道他是在為我擔心。“大團長,您準備好了麼?”他問我。“好了,謝謝你,讓。”我答道。“那請允許我幫您敲門。”有個打扮優雅,穿著背心,戴著白手套的男仆開了門。看到他和他腰間的繡花飾帶,我頓時精神一振。最起碼我來對了地方,而且他們都在等我。他低頭讓到一旁,而我們走進庭院。我掃視周圍,看到了用木板封死的窗戶和陽台,中央的地上滿是枯葉和翻倒的花盆,還有幾口破損的板條箱。如果換做從前,我可以聽著噴泉的叮咚和晚間的鳥鳴,享受著洛桑宅邸裡平靜的時光。但那種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現在這兒隻有讓和我,那名男仆,以及站在庭院一側的德·皮默丹侯爵。侯爵穿著他的長袍,交扣的雙手放在身前,此時上前來迎接我們。“皮默丹。”我用溫和的口氣說。我擁抱了他,然後親吻了他的臉頰。看到東道主和他的仆人都身穿聖殿騎士的服飾,我放下了戒心,覺得自己先前的焦慮都是多餘的。我相信一切都會順利進行,就連這份寂靜也隻是騎士團的傳統而已。但皮默丹隨即開口道:“很榮幸見到您,大團長。”他的語氣有些虛偽。接著他飛快地轉過身,領著我們穿過庭院,而我的焦慮不僅卷土重來,更比先前加重了十倍。我看了眼讓,而他板起臉來,顯然很是不安。“皮默丹,其他人都到齊了嗎?”到了宅邸主樓的那道雙開正門前,我開口問他。男仆打開門,然後率先走了進去。“您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大團長。”皮默丹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我們走進門,來到一間昏暗的就餐室裡。這裡的窗戶也用木板封死,家具上蓋著床單。男仆關上了門,然後等在門邊。皮默丹領著我們穿過就餐室,來到房間那頭的一扇厚重而華麗的門前。“是啊,可出席的成員都有哪些呢?”我問他。我的嗓音沙啞。因為我的喉嚨發乾。他沒有答話,隻是握住那隻碩大的鐵製門環,轉動了一下。我聽到了仿佛手槍開火的巨響。“皮默丹先生……”我催促道。門開了,後麵是一條通向下方的石階,固定在牆上的火把照亮了階梯。橘黃色的火焰在粗糙的石牆上跳動。“來吧。”皮默丹沒理會我的話。我這才發現,他的手裡攥著什麼東西。是個十字架。就這樣吧。我受夠了。“停下。”我命令道。皮默丹又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沒聽到我說的話,但我掀開大衣,抽出彎刀,用刀尖抵著他的後脖頸。這回他終於停下了。我身後的讓·比內爾拔出劍來。“皮默丹,誰在下麵?”我質問道,“是友是敵?”沉默。“彆試探我,皮默丹,”我惡狠狠地說著,用刀尖碰了碰他的脖子,“如果我誤會了你,我會向你誠懇地道歉。不過在那之前,我覺得這地方很不對勁,而我想知道原因。”皮默丹歎了口氣,肩膀隨著他的動作起伏,仿佛決定吐露壓在他心裡的某個大秘密。“因為沒有人來,小姐。”我身體發冷,聽到自己的耳朵裡傳來某種古怪的哀鳴聲。我掙紮著想要理解他的話。“什麼?沒有人?”“沒有人。”我半轉過身,看了看瞪大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讓·比內爾。“德·凱爾米斯特侯爵呢?”我問他,“讓-雅克·卡爾弗特和他父親呢?德·西蒙昂侯爵呢?”皮默丹低下頭,讓脖子離開我的刀尖,然後緩緩地搖了搖頭。“皮默丹?”我重新把刀尖貼上他的脖子,“我的支持者都去哪了?”他攤開雙手。“我隻知道,長褲漢今早襲擊了卡爾弗特莊園,”他說,“讓-雅克和他父親都在大火中遇難了。至於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我手腳發冷。我轉過身,對比內爾說:“清洗。這是一次清洗。”然後我對皮默丹說:“那下麵呢?是不是有人等在下麵,準備要我的命?”這時他略微轉過身來。“不,小姐,”他說,“下麵隻有幾份需要您處理的文件。”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用膽怯的雙眼盯著我,然後點了點頭。這讓我感到了少許安慰,因為這個懦弱的男人身上還留著對我的一絲忠誠,因為他至少不想讓我一腳踏進死亡陷阱。我猛地轉過身,推著讓·比內爾爬上樓梯,然後在我們身後重重關上了門,插上插銷。那個男仆還等在就餐室的雙開門邊上,看他臉上的表情,他顯然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轉折而不知所措。讓和我匆忙穿過房間,而我拔出手槍,瞄準了他。我很想一槍打爛他那張傲慢的臉,但最後隻是示意他幫我們打開門。他照辦了,而我們走出宅邸,來到外麵昏暗的庭院裡。門在我們身後關上了。就算這是第六感吧,但我真的立刻察覺了異樣:下一個瞬間,我覺得脖子周圍收緊了。我立刻明白過來。那是從我們上方的陽台垂下的腸https://線絞索,而且位置精準無誤。但我這邊的這根算不上特彆精準——它套住了我外套的衣領,沒能立刻收緊,也給了我寶貴的反應時間。但讓·比內爾麵對的殺手卻毫無失誤,那根腸線眨眼的工夫就嵌進了他脖頸的血肉。在恐慌中,比內爾丟下了他的劍。他摸索著在脖子上收緊的絞索,發出近似鼾聲的噪音,他臉色發紅,雙眼開始凸出。接著他的身體被向上提起,靴尖刮擦著地麵。我揮刀砍向纏住比內爾脖子的腸線,但與此同時,襲擊我的人猛地一拽,而我隻能無助地被他拉開,看著他被拉向更高處,舌頭伸出,眼球也凸出到難以置信的程度。我抬起頭,看到陽台上的那兩個黑影,他們操縱著腸線,就像操縱著兩隻木偶。但我相當走運,因為儘管我難以呼吸,但我的衣領仍舊卡在腸線和我的脖子之間,讓我能夠維持足夠的意識,再次揮動彎刀。隻是這次,我瞄準的並非纏住讓·比內爾脖子的腸線——因為我的刀根本夠不著他——而是我自己脖子上的。我切斷腸線,然後無力地趴在地上,大口喘息。但在下一瞬間,我躺倒在地,拔出手槍,雙手握住槍柄,撥開擊鐵。我瞄準上方的陽台,然後開了火。槍聲在庭院裡回蕩,也立刻有了效果:讓·比內爾的身體像麻袋那樣墜落下來,死狀可怖。陽台上的那兩個身影放開腸線,消失在我的視野裡。這次襲擊結束了——但隻是暫時的。屋子裡傳來叫喊聲和奔跑聲。透過那道雙開大門的玻璃窗,我確信自己看到了那個男仆。他站在陰影裡,看著掙紮著起身的我。我不由得思索起來:除了陽台上那兩個殺手以外,外加地窖裡的兩三個以外,裡麵還有多少人?在我的左方,另一扇門開了,兩個長褲漢打扮的打手衝了出來。噢。這麼說至少還有這兩個。我聽到一聲槍響,然後一發鉛彈從我腦袋的側麵飛過。沒時間上彈了。除了逃跑以外什麼都來不及。我跑向某條嵌入牆壁的長凳,長凳邊是一棵大樹。我踩在長凳上,然後縱身躍起,落在一根低矮的樹枝上,卻不小心撞上了樹乾。我的身後傳來一聲叫喊,然後是第二聲槍響。我抱住樹乾,而那發鉛彈埋進了我的兩根手指之間。真走運,埃莉斯,你可真走運。我開始攀爬。有隻手抓住了我的靴子,但我奮力踢開,然後不顧一切地往上爬,希望能順著樹爬到牆頂。我從樹上爬到牆頭上。但我低頭看去,發現那兩個人從大門跑了出去,正在牆的那邊抬頭看我,同時咧嘴大笑。那笑容是在說“抓住你了”。他們覺得自己守在下麵,而另外幾個人從我身後包抄就能困住我。他們以為我已經走投無路了。所以我做了最出乎他們意料的事。我朝他們跳了下去。我的體格並不魁梧,但我穿著厚實的靴子,手裡有把彎刀,還有出其不意的優勢。我在跳下的過程中一刀刺穿了對手之一的臉,然後鬆開刀柄,旋身踢出一腳,正中第二個對手的喉嚨。他跪倒在地,雙手捂住脖子,臉色青紫。我抽出彎刀,然後把刀刃徑直刺進他的胸膛。我的身後傳來又一聲呼喊。幾張麵孔出現在牆頭。我立刻轉過身,鑽進人群。兩個追兵緊隨在後,而我不顧一切地向前擠去,對其他人的抱怨充耳不聞。到了橋上,我在一堵矮牆邊停下腳步。接著我聽到有人大叫:“叛徒!革命的叛徒!彆讓那個紅發女人跑了!”另一個追兵接過話頭。“抓住她!抓住那個紅發娘們!”另一個人大喊:“她是革命的叛徒!”然後又是一句:“她朝三色旗吐口水!”這個消息花了一兩分鐘才傳遍人群,但我發現轉頭看我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終於注意到了我身上相對值錢的衣料,然後目光徑直轉向我的頭發。我的紅發。“你,”有個人說,“是你,”然後他大喊道,“我們找到她了!我們找到叛徒了!”在下方的河麵上,有一條駁船緩緩地從橋下駛出,前甲板上的貨物上蓋著粗麻布。我不清楚那是些什麼貨物,隻好祈禱那些貨物夠軟,足以抵消跳下橋時的衝擊力。不過說到底,那些貨物柔軟與否都不重要。就在我跳下去的同時,憤怒的市民們抓向了我,而我隻能扭身避開,也讓我這一跳失了準頭。我手舞足蹈地摔在駁船上,隻是落在了錯誤的位置——也就是外側——撞上了船殼,下落的力道幾乎讓我無法呼吸。我依稀意識到,自己聽到的那聲“劈啪”是我的肋骨斷裂的聲音。緊接著,我的身體便滑進了墨黑色的塞納河裡。當然了,我沒有淹死。遊到岸邊以後,我鑽出河水,然後利用國王來到巴黎所引發的混亂“解放”了一匹馬兒,沿著那條滿是雜物的道路,朝和人群相反的方向前進。我離開巴黎,前往凡爾賽,一路上儘可能避免顛簸,以免碰到我斷裂的肋骨。我的衣服濕淋淋的,牙齒也打著顫,但最後順利回到了園丁木屋的門前,爬下馬背。可無論身體狀況有多糟糕,我的腦子裡想的隻有一件事:我讓他失望了。我讓我的父親失望了。
1789年10月5日(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