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君士坦丁堡的路上,埃齊奧一直沉默不語。塞利姆那可怕的警告讓索菲亞很是擔心,所以她一路上都在問個不停——但是,埃齊奧唯一的回答就是:“我們仍然有些事情要做。”她感到埃齊奧忽然變得奇怪了起來——他似乎很是萎靡,就像是病了一樣。但當君士坦丁堡的金色穹頂與白色光塔再次出現在北方海岸線上時,他立刻打起了精神,昔日的神采也立刻回到了他深邃的眼眶之中。他們回到了書店裡,但索菲亞差點就認不出這個書店了:阿齊茲把這裡修飾一新,所有的書都井井有條地碼放在了書架上。雖然阿齊茲在將鑰匙交還給索菲亞時一直在道歉,但是索菲亞已經幸福地發現,她的書店裡早已是賓客盈門了。“德甘想要與您見一麵,大師,”阿齊茲向埃齊奧鞠了一躬,“另外,蘇萊曼王子已經知道您回來了,他會保證您的安全,所以請儘管放心就是。但是,他的父親是不會同意您再次露麵的。”埃齊奧與索菲亞交換了個眼色。他們已經在一起待了很久——從她吵著要跟去馬斯亞夫算起,至少已經有六個月了。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埃齊奧居然一口應下了這個原本很無禮的請求,甚至連一點反對意見都沒有。看來在內心深處,埃齊奧也是很想讓她一起跟著去的。見過德甘之後,埃齊奧得知土耳其刺客們已經在蘇萊曼王子的默許下在城裡建起了一處基地。對於奧斯曼叛徒與拜占庭殘黨的大規模整治工作已經開始——在艾哈邁德與曼紐爾死後,他們已經群龍無首。還有那些蘇丹親兵,現在塞利姆的鐵腕政策已經讓他們知道了越過雷池一步的後果會是什麼。總而言之,在合適的王子登上王位之後,現在一切都已步入了正軌。至於那些聖殿騎士,他們在東方的勢力也已受到了重創。現在他們再次銷聲匿跡了,但是埃齊奧很清楚,這座火山隻是暫時陷入了休眠,還沒有被連根鏟除。這時他忽然想到了遠東,想到了那處神秘的東方大陸。如果朱庇特展示的那個神秘地球儀真的指向一片未知的大陸,那麼它一定是在遙遠的地球儘頭。現在再來說說德甘吧。他雖然相比尤素福還是差了些,但是他的組織才能與對教條的忠誠都是毋庸置疑的。總有一天他會成為一位大師,埃齊奧對此堅信不疑。但是,他對自己卻懷疑了起來,他不再清楚自己信仰的究竟是什麼(如果他確實有信仰的話),而這一思緒在他回家的旅途中一直占據著他的心靈。家!話說回來,他的家究竟在何處?羅馬?佛羅倫薩?四海為家?或許他從來沒有過真正的家,並且他很清楚,自己在阿泰爾圖書館的經曆讓他的生命又翻開了嶄新的一頁。他已經儘了自己的所能,他已經在意大利與東方獲得了祥和與安寧(雖然是暫時的)。那麼,他為何不能為自己留出一點時間呢?他清楚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但如果他願意冒險的話,他還是可以獲得某種收獲的。1512年的仲夏夜,他與索菲亞一起度過了自己的五十三歲生日。塞利姆規定的合法逗留日一天天地少了下去,他的精神也一天天地萎靡了起來。他們兩人都憂心忡忡,就像心口上都壓著千鈞重擔一樣。索菲亞為他精心準備了一頓真正的佛羅倫薩盛宴:薩拉米醃肉薄片、橄欖油麵包、油煎洋薊心、意大利海鮮麵以及佛羅倫薩牛排,還有一塊頂好的乾酪,甜點是栗子蛋糕和意大利曲奇,但葡萄酒卻是威尼斯貨。這頓飯實在是太奢侈了,她也付出了很多。但是索菲亞很清楚,這頓花了她一大筆錢的家鄉菜很可能是她為埃齊奧能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她問道。埃齊奧歎了口氣,“回羅馬。我在這裡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他頓了頓,“……你呢?”“留在這兒,大概吧。繼續我的生意,嘛,雖然阿齊茲比我更懂得該如何打理書店啦。”“或許……你可以嘗試些新鮮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那個勇氣去嘗試。我隻知道這些,但是……”“但是什麼?”她注視著埃齊奧,“在這將近一年的時光裡……我了解到了書本之外的世界。”“真正的生活總是在書本之外的。”“你這句話真的……很睿智!”“是生活凝結成了書本,而不是書本創造了生活。”索菲亞不禁細細品讀起了麵前的這個男人,她想知道這個人究竟要局促多久,他是否真的想到了那件事,或者他是否真的敢於去想,他是否真的打算去想,以及她自己是不是敢於刺激他去想。雖然她把那種思緒埋藏在了心底,但是在她孤身一人前往阿德裡亞諾波利斯時,她才真正理解到了埃齊奧對她意味著什麼,也清晰地懂得了這種思緒九*九*藏*書*網同樣也占據了埃齊奧的心靈。是的,他們相愛了,百分之百地相愛了。但是,她一直所期望的事情還仍然沒有發生。他們沉默地在桌邊坐了許久,那是非常難熬的沉默。“阿齊茲那小姑娘與你不同,或許讓艾哈邁德扣作人質的經曆讓她有了陰影,”埃齊奧終於開了口,他為他們兩個斟滿了一杯蘇瓦韋白葡萄酒,“她拜托我問問你,她是否可以在你這裡工作?”“那麼,你從中能得到什麼益處呢?”“這樣的話,書店就會成為塞爾柱刺客們的一處極好的情報中心了,”他極力掩飾著自己的局促,“另外,這也會讓阿齊茲得到個好歸宿。當然,如果你能……”“那麼,我會得到什麼呢?”他艱難地咽下了一口唾沫:“我,我想……”他單膝跪在了地上。他的心臟狂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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