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1 / 1)

雖然曾經淪入敵手,但大巴紮據點內部卻非常整潔。“有什麼損傷嗎?”看著他的土耳其同伴凝視著天花板,埃齊奧不禁問道。“現在我還看不出來。拜占庭的聖殿騎士團不是個好房東,卻還算個好房客。他們每占領一處地方,就肯定會把那裡弄得整整齊齊的。”“為了讓他們能待得舒服點?”“是啊!”尤素福擺了擺手,“我們必須抓住每一次小勝的機會去準備與這些希臘朋友的下一次衝突。話說,我已經讓你看過了該怎麼使用炸彈,但我想要是你能知道該怎麼製造它們的話,我們的機會會更大些。”“那有誰願意教教我呢?”“當然是那個爆彈專家,皮裡·雷斯咯!”“什麼?!”埃齊奧吃了一驚,“皮裡·雷斯是……我們的人?”“坦率地說,他這個人不太喜歡合群,但他確實是站在我們一邊的。”“我還以為他隻是個繪圖師呢。”想起那張馬蒙先生交給他的塞浦路斯地圖,埃齊奧感慨道。“繪圖師、航海家、海盜,嘛,這家夥在奧斯曼海軍裡混過,這讓他成了個萬事通。對他來說,伊斯坦布爾就跟自家後院一樣熟悉。”“那太好了,除了怎麼製造炸彈之外,我還真想跟他了解下關於這座城市的事情。我們什麼時候跟他見麵?”“那我們現在就去吧,彆浪費時間了。話說你現在去沒問題麼?需要先休息一下麼?”“不了,謝謝。”“好的!那就讓我領你過去吧,他的工作室離這裡不遠。”皮裡·雷斯(或者稱為“提督皮裡”)在大巴紮的北麵擁有一座小小的二層開放式工作室,明亮而峻冷的陽光從高高的窗戶中射進屋內,映照在柚木地板上的一排整齊排列的繪圖桌上。桌上碼放著一大批各色各樣的地圖,幾個助手正在井然有序地忙碌著。工作室的西牆與南牆上也掛滿了地圖,它們同樣是一張接一張地緊挨著。房間的四個角落與正中央位置各放置著一個巨大的地球儀,共計五個——這些地球儀也還是半成品,上麵新近用油墨印上了那些最近才被發現的地區。除了地圖之外,西牆上也掛著一些詳細的設計圖紙。雖然它們的設計很巧妙,但是埃齊奧隨眼一瞥便已發現,那些圖紙全都是用來設計各種炸彈的。於是他便一路瞥視了過去,就這樣走到了皮裡的身邊:原來,這些圖紙全都已經進行了分門彆類的整理,其中有致命性的炸彈、戰術性的炸彈、牽製性的炸彈以及特殊裝填型的炸彈。牆壁上的一處凹槽裡安置著一張工作桌,上麵按照精度整齊地碼放著一整套的金工用具。“這間工作室足夠把達·芬奇的狗窩比得無地自容了。”想起他的老朋友,埃齊奧不禁笑了起來。當埃齊奧與尤素福走過去時,皮裡正在窗下的一張碩大的繪圖桌上寫著什麼。他看上去要比埃齊奧年輕六七歲,雖然飽經風霜卻又精神矍鑠,渾身上下充滿了活力。他戴著一條藍色的絲質頭巾,堅毅的臉龐上點綴著一雙清澈的灰色眼睛,正在聚精會神地打量著自己的作品。褐色的胡須雖然很長卻修整得整整齊齊,它們濃密地蓋住了身上那件高領銀綴襯衫的領口。這些穿著再加上一條寬鬆的藍褲和一雙木製的平底鞋,便組成了整個皮裡先生。他漫不經心地瞥了埃齊奧一眼,於是尤素福連忙開口做了介紹。“呃……你叫什麼名字來著?再說一遍?”聽了尤素福的發音,皮裡反而有些糊塗了。“埃齊奧。埃齊奧·奧迪托雷·達·佛羅倫薩。”“啊,是的。我就尋思尤素福說的什麼‘羅拉裡奧’是個什麼東西,這還真是聽不出來。”他打量了下埃齊奧,而埃齊奧很明顯地覺察出他的眼睛裡在閃著光。難不成他早就聽說過埃齊奧的大名麼?想到這一點,他不禁對眼前的這個人產生了一些好感。“我拜讀過您的作品——我是說,您的地圖,”埃齊奧打開了話匣子,“那是一份您繪製的塞浦路斯地圖的複製品”。“是麼?”皮裡的回應有些粗暴,看來他並不喜歡彆人打斷他的工作,當然也可能是他想刻意讓彆人形成這樣一種印象。“但是通過今天的拜訪,我也有幸接觸到了您的才華的另一個方麵。”“哦,那張塞浦路斯的地圖不錯,”皮裡似乎沒注意到埃齊奧的恭維,“但是還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來,把那張地圖交給我吧”。埃齊奧猶豫了一下,“我沒帶在身上……我把它交給了一位朋友。”皮裡抬起了頭,“那你還真夠慷慨的,你知道那張地圖值多少錢麼?”“您說得對,但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埃齊奧再次猶豫了一下,“他是一名海員,與您一樣。”“嗯……他叫什麼?那我應該聽說過他才對。”“他是一名馬穆魯克,自稱阿爾·薩拉博。”聽到這個名字,皮裡頓時像觸了電一樣,“那個老家夥!好吧,希望他能物儘其用,至少他確實懂得那玩意該怎麼處理”。他再次將目光轉向了尤素福:“尤素福!你怎麼還站在這兒?你就不能自己找點事做?趕緊給我滾一邊去,把你朋友留下就行!他要的東西我會全給他備齊的!阿爾·薩拉博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尤素福忍俊不禁,於是他很知趣地走了開。“但願你不會高興到把他給拆了。”他揶揄道。現在屋裡就剩他們兩個人了。皮裡的表情嚴肅了起來:“我知道你是誰,埃齊奧,我也非常清楚你來這裡是乾什麼的。你想來點茶點麼?不介意的話,我這兒有咖啡。”“呃,至少我不介意嘗嘗它的味道。”“很好!”皮裡立刻向一名助手拍了拍手,助手點了點頭就返回了工作室,並用銅盤托來了一個長頸的水壺,幾個杯子和一些琥珀色的蜜餞——說實話,埃齊奧還從來沒品嘗過蜜餞是什麼味道呢。“在我當私掠船員的那陣子,我就跟阿爾·薩拉博是老相識了,”皮裡說道,“將近十二年前的勒班陀海戰時,我們就在一起並肩作戰,當時指揮我們的就是我的叔叔科馬爾。哦,你一定聽說過他,是吧?”“是的。”“西班牙人的攻勢像老虎一樣凶猛,但熱那亞人與威尼斯人就差遠了。對了你是佛羅倫薩人,是吧?”“是的。”“哦,那你肯定是個旱鴨子了。”“我們家是做銀行業的。”“是的,那隻是表麵功夫!其實背地裡風光得多,是吧?”“這個……您知道的,銀行業對我的影響可不比航海對您的影響要大。”皮裡大笑了起來,“說得好!”他呷了口咖啡,但不小心燙到了嘴唇。然後他放下了筆,很放鬆地躺到了椅子上,把肩膀都放開了。“那我們就寒暄到這裡吧,我已經發現你正盯著我的圖紙看了。感興趣麼?”“我能看出它們肯定不是地圖。”“這麼說你是在尋找地圖了?”“也是,也不是。在我回答之前,我想請教您一件關於這座城市的問題。”皮裡伸了伸手,“請吧。”埃齊奧拿出了尼科洛·波羅的那本《秘密十字軍》,把它交給了皮裡。“很有意思,”那個老海員說道,“當然,我知道關於波羅先生的所有的事情。要是你感興趣的話,多讀讀《馬可·波羅遊記》,會讓你獲益匪淺的。”“我是從馬斯亞夫的聖殿騎士手裡得到的這本書。尤素福很清楚它的內容”。“馬斯亞夫?你去過那裡了?”“它裡麵寫著,要打開阿泰爾的圖書館就需要湊齊五把鑰匙,而阿泰爾將那些鑰匙交給了尼科洛。隨後,尼科洛把鑰匙帶來了這裡並且隱藏了起來。”“那麼聖殿騎士團知道這件事情?如果是這樣,我們就得跟時間來一場賽跑了。”埃齊奧點了點頭,“他們已經找到了一把鑰匙,它藏在托普卡帕宮的地下室裡。我必須把它奪過來,然後再去找另外四把才行。”“那麼,你準備從哪裡著手呢?”“您知道波羅先生的舊商埠在哪裡麼?”皮裡不由得打量了他一番:“我會把它的精確位置指給你看的,跟我來,”他把埃齊奧領到了一張裝裱在金色相框內的巨型君士坦丁堡地圖前。他看了看那張地圖,然後用食指指向了一片區域:“就在這裡,聖索菲亞大教堂的西方。看來離這裡不遠,這是怎麼回事?中間有道路連通著麼?”“沒關係,我會跟著直覺前進的。”皮裡再次看向了他,“你的這本書很有價值。”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是的,如果我是對的話,它非常有價值。”“好吧,彆讓他落到壞人手裡就行”。他沉默了很久,“等你找到波羅的舊商埠時,一定要小心行九九藏書事。可能你會找到些出乎你意料的東西。”“這究竟是什麼意思?”“老實說,我也不清楚。我隻能勸你小心行事,我的朋友。”埃齊奧猶豫了一下,努力理解著皮裡的話。“我想,我的尋覓會從那裡開始,我可以相信那裡肯定會有些什麼東西,能夠為我提供第一條線索的。”“很有可能,”皮裡說道,“但是你一定要記得我的忠告。”然後他舒緩了下自己的表情,很高興地搓了搓手,就像自己在趕走什麼惡人似的:“好了,該說的也都說完了,還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麼?”“嗯,我想您能猜出來,我是帶著刺客任務來這裡的,或許這才是當務之急也說不定——尤素福告訴我說,您可以教我製造炸彈,就是您開發出來的那些特殊品種的炸彈。”“啊!那個尤素福,嘴上就沒個把門的!”皮裡又一次繃緊了臉,“我可不是這麼好說話的,埃齊奧。我是蘇丹海軍的資深海員,而這才是我該做的!”他揮著手指向了地圖。“炸彈?那是奇技淫巧!……不過,我也不介意為真正的朋友破個例。”“您不會看錯我的,正如我沒有看錯您一樣。”“好吧,跟我來吧。”皮裡邊說邊把埃齊奧領進了位於西牆上的一間寬敞的凹室。“炸彈也是海軍研究的一部分,”他繼續說道,“在我參軍的那段日子裡,炮火和爆炸物簡直是家常便飯,而它們很適合為刺客們效勞。在工作中,它們能幫上大忙呢。”他再次在設計圖前揮起了自己的手臂,“我開發過很多種類的炸彈,有些乾脆就是給兄弟會特彆定製的。如您所見,它們共分為四個大類。它們當然不便宜,但是兄弟會懂得這個規矩的。”“但是尤素福跟我說過,這裡的兄弟會在資金上並不寬裕?”“是啊,他什麼理由找不出來?”皮裡說道,“但是尤素福總是生財有道。對了,我想你知道這東西該怎麼用吧?”“呃……算是速成過吧。”皮裡漫不經心地打量了他一番,“很好。那麼,正如尤素福告訴你的那樣,要是你希望自己製造炸彈,那麼就跟我學著點吧。”他走到桌子旁邊,撿起了兩塊奇形怪狀的金屬。埃齊奧向前傾了傾身子,正好碰到了第三塊金屬。“喂,喂!彆碰!”皮裡大喊了起來,“你要是亂碰的話,我們都會給炸上天!整棟建築都得完蛋!”“啊……真的嗎?”皮裡笑了笑,“你看你這表情!來,我們開始上課吧。”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皮裡·雷斯向埃齊奧詳細講解了幾種炸彈的製法以及它們的彈藥配方。隨著教學的進行,埃齊奧發現每種炸彈都缺不了火藥,但是並不是所有的火藥劑量都能夠致死。雖然他在四年前的巴倫西亞港曾經用致死劑量的炸彈攻擊過愷撒·博基亞的艦隊,但尤素福也向他展示過那些雖不致死,卻填充著煙幕、巨響、惡臭液體與大筆金錢的乾擾性炸彈。皮裡也向他展示了製作致死性炸彈的技巧,那就是使用煤灰來與火藥混合,這樣炸彈的威力便會大大增強;或者使用破片來製作彈體,這樣炸彈爆炸所產生的殺傷破片便會威脅到相當大麵積的一片區域。此外,裝滿羊血的炸彈可以濺滿敵人的全身,讓他們以為自己已經受傷從而驚慌失措;鐵蒺藜炸彈可以瞬間在道路上布滿扭曲的鐵釘,從而讓追擊中的敵人寸步難行。當然,最為慘無人道的炸彈,怕是那些填滿了曼陀羅或龍葵粉末的炸彈了。“我們喜歡把曼陀羅、龍葵、天仙子和曼德拉草稱作‘女巫草’,”皮裡一臉嚴肅地解釋道,“除非遇上特彆危險的情況,否則我絕不會用它們。一旦這種炸彈在敵人中間爆炸,那麼曼陀羅便會刺激大腦,讓敵人狂亂到死。而龍葵會釋放出劇毒的氣體,同樣致命。”“但如果聖殿騎士願意的話,他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它扔到我們頭上。”“所以說這就是人類文明的道德悖論,除非真正的文明降臨世間,否則總會這樣,”皮裡回答道,“以惡製惡是一種惡行麼?如果我們同意這點,那麼其他人也會同意並照做麼?”“至少在現在,”埃齊奧說,“我們沒有那個時間去討論這種問題。”“你會在尤素福告訴你的地方找到這些炸彈的配料的,”皮裡說道,“所以把眼睛睜大點,鼻子也放靈些,不要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逛。”見到埃齊奧起身準備離開,皮裡便伸出了他胡桃褐色的手臂:“如果需要幫助的話,記得隨時回來就好。”埃齊奧與他握了握手——老海員的手很粗糙,但埃齊奧並不驚訝。“希望我們能夠再見麵。”“哦,”皮裡給出了個神秘的微笑,“肯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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