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1)

“願上帝與你同在,哥哥,”這是在埃齊奧動身的那天早上克勞迪婭為他獻上的祝福。眾人天沒亮便已起床,清晨的陽光將是送彆旅人的最好禮物。“我不在的日子裡,這裡的一切就交給你了。”“你還在懷疑我的能力嗎?”“當然不。話說你還沒有原諒我麼?”克勞迪婭莞爾一笑:“非洲有種叫做大象的猛獸,人們說它一輩子都不會忘事的。要知道,女人也是這樣。但彆擔心,埃齊奧,在你回來之前,這裡的一切就交給我打理吧。”“……或者直到我們找到新的導師。”雖然這麼想,但克勞迪婭生生將這句話咽了回去。她的臉色忽然變得疑惑了起來,“這次的任務你為何選擇獨自前去?你為何對它的重要性隻字不提?”“獨行的人走得才會最快嘛。”埃齊奧用一句諺語搪塞了過去。“至於詳細的內容,我已經把父親的文件留給你了。如果我沒能回來,那就打開它們吧。另外,關於馬斯亞夫城堡的事情,我也沒什麼可以告訴你的了。”“可是喬瓦尼也是我的父親啊。”“但他把這任務交給了我。”“這不過是你強撐出來的樣子罷了,哥哥!”“……我是個刺客導師,”他的話擲地有聲,“這是我的責任”。“唉……”妹妹注視著哥哥,“好吧……一路順風,記得給我寫信。”“我會的。無論如何,我從這裡都會平安抵達巴裡,巴爾托會一路護送我過去的。”但這些話語仍然難以驅散姑娘心中的擔憂。埃齊奧深知,雖然妹妹已經變得非常堅強,但是“兄長”二字始終是姑娘心頭最為脆弱的一份執念。這趟旅程的陸上部分會橫穿整個意大利南部,那是阿拉貢王室的封地。很明顯,費迪南國王應該不會忘記他還欠著埃齊奧一筆債。“如果我需要動手,”他說道,“那也應該是上船之後的事兒了。並且我選擇的航線非常靠北,這樣巴巴裡的海盜們應該不會來找我的麻煩。在經過科孚島之後,我們就會貼著希臘的海岸行駛了。”“不……我其實更擔心的是你能否完成這次任務,至於你個人的安……”“哦,是嗎?那真謝謝你的擔心了。”她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想說什麼。聖維羅尼卡在上,縱使你隻告訴了我一點點內容,我也能想象得出,這趟任務的完成會對我們起到多麼巨大的益處。”“所以我必須動身,必須搶在聖殿騎士們重獲力量之前。”“就是說,搶占先手?”“就是這樣。”她捧起了埃齊奧的臉龐,而埃齊奧也深情地最後看了妹妹一眼。雖然已經四十九歲了,但她仍然是個迷人的女士。她的頭發仍然烏黑,熱情奔放的天性也未曾減卻分毫。有時他真的會陷入自責,為什麼沒有在他的妹夫過世之後為她另找一門親事?但讓人欣慰的是,如今孩子與工作占據了她的心靈,並且她由衷地喜愛羅馬這座城市——在儒略教皇的治理下,這裡重新成為一座非凡的國際大都市、藝術與宗教的中心。他們擁抱著道了彆,隨後埃齊奧縱身躍上了馬背。他的身後是一支足足十五人的騎兵衛隊,時刻聽命於巴爾托的指揮。此時,他們的指揮官正騎在馬背上,那匹壯碩的良駒不斷地用蹄子刨著灰土,早就等不及要踏上征途了。一行人的行李也裝滿了一輛馬車,但對於埃齊奧來說,他的行李不過是兩個放在鞍囊裡的黑色皮袋而已。“一路上有的是吃喝,我會喂飽自己的。”他這樣告訴克勞迪婭。“那真是你的專長,”她饒有意味地回應道。埃齊奧揮了揮手,便與巴爾托並肩策馬沿著河流東岸走了開去。他們就這樣離開了兄弟會的總部,出城向南方開始了這段征途。學到的有趣玩意。前往巴裡的這段旅程花費了他們十五天的時間。為了不錯過下一次的大潮,埃齊奧匆忙地與朋友們道了彆。他很及時地在皮裡·雷斯家族管理的土耳其商船隊那裡找到了一條單桅三角帆船,這條船的船長安南先生為他——船上唯一的一名旅客——在尾艙安排了一個鋪位。一切都安頓好之後,他再次檢查了身上的武器裝備:兩把袖劍、左臂上的護腕、達·芬奇為他製造的手槍,還有其他那些他從刺客手劄中埃齊奧這次算是輕裝出行了。老實說,他非常希望在旅途終點等待他的會是一座“空無一人”的馬斯亞夫城堡。但與此同時,如今聖殿騎士們幾乎銷聲匿跡了,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正在何處,正在圖謀著什麼,想到這裡他不禁又感到了一絲不安。至於前往科孚島的這段旅程,他倒是沒什麼可擔心的。皮裡·雷斯船長即使是在整個奧斯曼帝國境內那也是數一數二的,作為從前威名遠播的海盜,相信任何海盜後輩聽到了皮裡·雷斯這個名字都不會不給上幾分麵子。想到這裡,埃齊奧不禁想與這個傳奇人物見上一麵了,但如果他們真的見了麵,那麼埃齊奧怕是會由衷地希望皮裡船長會忘記兄弟會曾經“順”走過他的一些珍貴地圖的往事了——畢竟皮裡船長並不因“為人慷慨”而享有盛譽。現在奧斯曼帝國已經把勢力輻射到了希臘與東歐的大部分地區,它的國境線幾乎要壓到威尼斯城牆下了。人們對此憂心忡忡,畢竟這麼多土耳其人湧入歐洲並不是一件好事。但在短暫的對峙之後,威尼斯人逐漸開始與這些穆斯林鄰居們恢複了貿易往來,而諸如科孚、克裡特與塞浦路斯等島嶼也仍然在威尼斯共和國的掌控之中。在埃齊奧看來,這種現狀注定無法長久,奧斯曼帝國對於塞浦路斯的野心已經路人皆知——但就目前來說,雙方暫時還維持著和平:巴耶塞特蘇丹正為國內的宮廷鬥爭而困擾,暫時無暇西顧。這艘單桅帆船揚起了巨大的白帆,如同一把砍刀而不是餐刀一般劃開了寬廣的海麵。雖然遇上了些打頭風,但他們仍然趕上了好時候,這使得他們僅花了五天多的時間便穿越了亞德裡亞海的海口。科孚島的總督對他們表示了熱烈的歡迎——這個意大利胖子的本名叫做佛朗哥,但他更喜歡彆人稱他為斯比爾頓,這是個當地聖徒的名字。他很顯然已經厭倦了政壇上的爾虞我詐,轉而沉醉在肥甘足口的溫柔鄉裡。於是,就在總督府對麵的一處陽台上,埃齊奧一邊欣賞著港口的那些映照在天鵝絨般碧藍天空中的棕櫚樹,一邊與船長敲定了下一步旅行的價碼。幾袋威尼斯銅幣轉手之後,埃齊奧前往雅典的旅程便有了著落。“為了抵達目的地,”船長告誡說,“我們必須沿著海岸線前進。這條路我已經走過二十多遍了,儘管放心,肯定不會出事的。從那裡,你可以非常輕鬆地找到前往克裡特甚至塞浦路斯的船。事實上,我們一到雅典我就會把你介紹給我的妹夫馬蒙先生,此後他會好好照顧你的。”“多謝,”埃齊奧希望這船長不是在忽悠他。他很清楚,現在這位安南先生的船上載滿了名貴的香料——據他年少時從在佛羅倫薩當銀行家的父親那裡學來的知識,這些貨物會讓這艘船成為任何海盜眼中的一頓美餐。相比之下,就算是皮裡·雷斯先生的威名怕是也難以抵擋住這些亡命徒的欲火。而一旦在船上開打,迅捷與輕盈便將決定戰鬥的勝負。於是第二天早上,他便進城買了一把做工精良的彎刀。價格一百銅幣,算是壓價有方吧。“這下靠譜了,”埃齊奧自我安慰道。隔天清晨他們便乘著潮水開始了新的航程,輕快的北風立刻鼓滿了風帆,一帆風順地將他們送往目的地。他們順利地向南駛去,海岸線始終位於他們左舷旁邊一英裡的地方。日光和煦地映照著藍色的微浪,海風也不住地吹拂著他們的頭發。大家都徹底放鬆了下來——當然,隻有埃齊奧是個例外。於是當他們抵達桑特島的南方時,該來的事情終於來了。此時他們正在遠海航行,以便最大限度地利用風力。此時風大浪急,太陽也向著西方的地平線落了下去。落日餘暉之下,人們眯著眼睛才能看清那個方向的狀況。水手們忙碌地將一根圓木從右舷丟了下去,以便讓船航行得更快一些。埃齊奧站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的勞動。事後回想起來時,埃齊奧已經記不清是什麼吸引了他的注意了。他隻記得有個像海鳥似的東西從船邊一掠而過,但定睛一看,他才發現那不是海鳥,而是一麵船帆——不,是兩麵船帆,並且是兩艘遠洋戰艦的船帆!它們從太陽的方向衝了過來,是突襲!船長還沒來得及讓船員們抄起武器,兩艘海盜船就已經靠到了船邊。無數的抓鉤衝著安南船長的船舷扔了過來,一場接舷戰就這麼打響了!埃齊奧連忙掏出了武器,還好,那柄彎刀就在他身上掛著呢。於是,這把武器立刻開了它的第一次葷——就在一瞬間,五個柏柏爾海盜便成為他的第一批刀下亡魂。他氣喘籲籲地佩好了護腕並拔出了手槍。彎刀的表現讓人滿意,所以他並未戴上袖劍,而是將它們藏在了船艙中的一處角落裡——這種情況下,手槍與護腕才是最為有效的武器!此後他迅速衝進了混戰之中,衝進了熟悉的武器撞擊聲與血腥氣味的戰團裡。火焰在船上蔓延,而海風卻恰恰在這個關頭改變了方向。所謂風助火勢,整條船都已烈火熊熊。他隻得大聲招呼兩名奧斯曼水手,讓他們快些去船上的蓄水池裡打水救火。此刻,一個海盜抓住了繩索並猛地向著埃齊奧蕩了過來。危急關頭,一名水手及時看到了這一幕並尖叫著發出了警告,而埃齊奧如同條件反射一般拔出了手槍,沒來得及瞄準便對著那名海盜開了火。隨著一聲慘叫,那名海盜的屍體重重地跌在了他身前的甲板上。“快去救火!”他叫喊道,“如果控製不住火情,這艘船就完蛋了!”但此時又有三到四個柏柏爾海盜靠了上來。看來海盜們已經察覺到了,想奪下這艘船就必須擺平麵前的這個家夥才行。於是,一個身材魁梧,雙手各握一把英格蘭短劍的男人走到了他的麵前。看來這家夥應該是海盜船長了,而那兩把短劍肯定是從前某個受害者的遺物。“投降吧,威尼斯狗崽子!”標準的海盜咆哮!“你可犯下了大錯,”埃齊奧回應道,“記住,永遠都彆把佛羅倫薩人錯認成威尼斯人,這麼罵人可是會絕戶的”。生死關頭,廢話什麼?船長立刻用左手的短劍狠狠地衝著埃齊奧的腦袋劈了下去,但是埃齊奧早有準備,他揚起左臂上的護腕靈巧地格開了這記重擊。船長顯然沒料到對方居然還有這一手,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埃齊奧順勢一絆,直接把他大頭朝下地絆進了甲板下方的蓄水池裡。“救命,大人!我不會遊泳啊!”凶狠的號叫轉眼變成了可憐的哀號。“那你最好事先學會噢,”埃齊奧順手乾掉了兩個衝上來的海盜。他用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剛才下來取水的那兩個水手,他們成功地搶到了水桶並且打滿了水。現在越來越多的船員已經投入了滅火工作之中,火勢很快便會得到控製了。但是船尾處的戰鬥已經愈演愈烈,奧斯曼水手們已經被逼到了絕境。埃齊奧很清楚,海盜們並不想讓這條船付之一炬,這樣他們就得不到任何戰利品了。因此他們一直沒有乾涉那些取水救火的船員,而是將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奪取整艘商船上。他的思維飛速地運轉了起來。海盜們人多勢眾,而安南先生的水手們雖然很英勇,但他們畢竟不是專業的戰士。這時,他忽然發現在甲板下的艙口處堆著一些沒有點燃的火把,於是他抓過了一支,點燃後便用儘全力衝著海盜船扔了過去。他不斷地將火把扔向了對麵的海盜船,等到那些柏柏爾海盜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兩艘海盜船都燃起了熊熊烈火!這次冒險實在太大膽了,但它也收到了奇效。海盜們久攻不下,又沒有了船長的指揮,現在這些家夥終於開始慌了起來,他們爭先恐後地逃向了甲板邊緣。奧斯曼水手們趁勢重整旗鼓開始了反擊,他們抄起了一切能找到的武器——棍棒、短劍、短斧、係索栓,總之一切能用的東西全派上了用場。十五分鐘之後,柏柏爾海盜們重新被趕回了他們的船上。抓鉤們被利斧逐個砍斷,燃燒著的海盜船也被水手們用長竿子推走了。奧斯曼船長咆哮著發出了一係列的命令,很快整艘船上的局勢就完全控製住了。一切就緒之後,船員們開始著手清理甲板上的血跡與屍體了:埃齊奧知道,把屍體清入大海有悖於他們的宗教教義,但他還是希望此行的剩餘航程會一路順風。水手們將落湯雞般的柏柏爾船長從蓄水池中撈了上來,並把他押上了甲板。這家夥滿臉沮喪,幾乎癱成了一攤爛泥。“你最好給蓄水池消消毒,”埃齊奧揶揄了船長一句。於是,那個海盜船長被手銬腳鐐地押了下去。“水桶裡的水足夠支撐到雅典了,”船長回應道。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錢袋:“這是給你的”。“這是什麼?”“退給你的船票錢,”船長說,“這是我力所能及的報答。等到了雅典,我會讓大街小巷都知道你的功績。至於你剩下的旅程,儘管放鬆下來,交給我就好啦!”“哦,我可沒辦法真正‘放鬆’下來的,”埃齊奧笑著回應了一句。“呃……是啊,你說得對,”想想剛才這“放鬆”惡果,船長還真是無話可說,“是啊,隨時保持警惕才是我們該做的呢。”“這才是正理……”埃齊奧若有所思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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