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世麵的笨蛋還是笨蛋”【重來】再來。重做。“重來也不行。”②重複著不管做幾次也還是同樣結果的行為。兩天後,久遠一行人在百貨商場附近的空地集合。這些劫匪往常開會的時候就像春遊前的說明會一樣愉悅,但是這天的久遠卻提不起精神。就像春遊中途來了個總會招致壞天氣的男人,或是來了個關係不好的同學,就是這樣一種垂頭喪氣。這是一個噴泉廣場,周圍立著像煤油燈一樣很有情調的路燈。這種昏暗曖昧的地方也許是約會的好地點。廣場上人聲混雜,噴泉周圍排列著很多出售簡單食物和飲料的攤位。久遠等人坐在椅子上,看著這些風景。他們五個人圍桌而坐,旁邊是一些下班後聚在一起的職員。不知從何處傳來隱隱約約的音樂聲,或許是為了營造氣氛。久遠、響野和成瀨都戴著墨鏡,頭上或是毛線帽,或是鴨舌帽。雖說要吸收新同伴,可他們還是選擇避免以真麵目示人。久遠看著坐在正對麵的地道。比起在公園被膠帶綁著的時候,他的表情顯得更遊刃有餘。作為正式成員被承認的傲慢在他臉上若隱若現,讓人看了很不舒服。為什麼成瀨哥要把這麼一個男人拉進來呢?雪子的臉色比任何人都難看。“開會就開會吧,難道還真的把這個人當夥伴嗎?”“成為夥伴了,地道先生才不會出賣我們。”“對,完全在理。”地道諂媚地說。地道正準備抬起頭,成瀨立刻嚴厲地說道:“不準看我們的臉。”於是地道隻得又低下頭。“那麼林果然是被謀殺的?”久遠忽然想起這事,看著地道說。地道頓時麵色鐵青,這是個十分明確的反應。他麵部扭曲,“啊”了一聲點點頭——其實更準確地說是呻吟。“是神崎殺的?”久遠又繼續問。地道又點頭。為什麼這個年輕人說起這麼嚴重的事情時,口氣卻像在問偵探推理劇的劇情般隨意?“屍體是地道先生你去埋的?”地道像是又回想起懷抱屍體時的觸感,斷斷續續地答道:“嗯,是。”“隻要有命令就什麼都乾。”雪子不耐煩地說。“但是,”這時,響野爽朗地開口了。久遠知道,響野隻有想到什麼幼稚的惡作劇時才會用這種口氣說話。“用鐵鍬挖土埋屍體可是個了不起的經曆。你不這麼覺得嗎,地道先生?你可是獲得了寶貴的經驗。而且是埋在竹林裡。把林埋在林子裡,這不是正好嘛。樹木藏在森林中,林的屍體藏在林子裡再合適不過了。”“竹林?為什麼你會……”地道的反應很敏銳。“當然是因為我跟蹤了你啦。”響野若無其事地說,“你好不容易有一次處理屍體這種難得的經曆,我不好好看著也太對不起你了。”“跟蹤?”地道張著嘴,“你、你跟過來了?”雪子也很意外。這時成瀨開口了:“地道先生,我是說過要吸收你成為我們的同伴沒錯,但這也還是要看我們的心情。因為不希望你背叛我們,才不得已而為之,並不是說我們意氣相投。所以為了確保你不會背叛我們,還得再上道保險。”“保險?”地道和雪子同時說。響野十分開心地說道:“獲得寶貴經驗時不可或缺的是什麼?”他頓了一會兒,“不可或缺的是一張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忘記這段回憶的紀念照。越是隨意抓拍的鏡頭,其代表的回憶就越珍貴。”說著,他從外套內兜裡掏出照片。久遠湊上前去。照片裡的是地道,是他在夜晚的竹林中挖土的身影。另外一張照片上,是他從背後抱住手腳伸開的木偶般的屍體搬運時的樣子。“這是什麼?”久遠看著響野。“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照相機不用閃光燈也能照相呢。”響野驕傲地說。啊!久遠想起響野曾提起這個照相機。雖然是從田中手上買來的好東西,卻不知道該用在哪裡,於是為之唉聲歎氣。他想起祥子曾經怒斥響野,說這東西比不能倒帶的錄像機還沒用。“沒退貨還真是正確的選擇啊。”久遠說。“我從來不會買沒用的東西。”“但可能再不會有第二次使用機會了吧。”“少廢話。”地道的臉僵住了,看上去像凍住了一般,話也說不出來,隻得畏畏縮縮地看著四周。飄蕩在四周的浪漫的薩克斯樂與地道沉重的心情格格不入。“這照片也隻是個保險。”成瀨說,“真不好意思,事先沒有通知你。為了讓你不背叛我們,還請允許我拍下這張照片。如果你有什麼奇怪的舉動,這東西立刻就會被交到警察手上。估計可以在周刊雜誌上登個頭條吧。”“這是為了紀念的抓拍。是人生的一頁。”響野點頭道。“是你特意去拍的?”久遠看著響野問。“是因為這家夥非叫我去不可。”響野指了指成瀨。雖然臉色看上去很不快,可久遠知道他其實開心得不得了。“每次一有這種好玩的事就隻想著自己。”久遠指責道。“原來是這樣。”雪子終於明白了似的自言自語,但隨即又指著地道說,“但我估計就算這樣,這個人也還是會出賣我們。”“你這句話跟‘就算這樣地球也還是會照樣轉動’還挺像啊。”久遠說。“是啊。跟地球會轉動一樣,這個人會背叛。就算有照片,就算我們手裡有對他不利的照片,一旦有什麼情況,這個人還是會背叛我們。”“為什麼?”成瀨問。“膽小鬼是不講理由的。”雪子一字一句地說道。很有說服力。懦弱並不像單純的性格或怪癖那麼簡單,而可能是更加本質的東西。規避危險是動物的本能,這不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理由,更不會因為一張由怪異的照相機拍下的照片而改變。“雪子姐說得也有一定道理。”久遠說,“動物屈服於強者,人卻隻是屈服於看上去很強的人。人們並不懂得真正的強大。看上去很強的人,看上去很可怕的人,人們會被這種‘看上去’的幻像欺騙。所以,隻要地道還屈服於對神崎的恐懼,就很難成為我們的夥伴。霸占一個人心靈的主人是很難驅趕的。”“不,沒事的。對吧,地道?你不會背叛我們。”唉,久遠心裡感歎。他感到了一絲不安。成瀨的說話方式像極了被人指出自己的錯誤後變得固執的人。他高中時的老師就是那樣的人。按照自己的一套理論上課,一旦被學生們質疑就會動氣,話講得飛快。麵前成瀨的態度就好像那時為了說服對方而拚命的老師一樣。雖然他不願意相信,但事實就是這樣。他的心裡開始充滿不祥的預感。成瀨哥會不會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他的心裡擠滿了這樣的疑問。以前響野曾經說:“成瀨是在讀解說。”“解說?”“這個世界太複雜,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我們很難搞清楚。就像一部晦澀難懂的電影,很前衛,不管看幾遍都看不懂。我們一直被迫看這樣的電影。我們不明白,所以隻得一知半解地解讀。但是成瀨卻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本怪異的雜誌,讀著裡麵關於電影導演的采訪,或者是聰明的影評家寫的解說。所以他看到電影就理解了,絲毫也不慌張。如果不是這樣,他怎麼可能會帶著一副什麼都懂的表情那麼沉著冷靜呢。”“永遠隻選對的啊。”“那家夥絕對在看解說。”“這個世界的解說?”如果有這樣的東西,我還真想讀讀看,久遠想。“也就是說,那家夥在作弊。”在久遠看來,響野可能隻是想說這個而已。當時聽到這番話,久遠覺得深有同感,可現在,他卻感到一陣不安襲來。成瀨也許是在讀解說。迄今為止他一直判斷準確,帶頭走在久遠他們前麵。但是,這種狀態不一定能持續到永遠。現在這樣將地道拉進劫匪們的會議,就不像是聰明人的選擇。解說也許會掉頁,導演也可能會在接受采訪時說謊,一些重要的地方也可能搞錯。成瀨攤開地圖。從那側臉上仍然能夠感覺出他一如既往的冷靜和堅韌的意誌,可久遠總覺得有些不舒服。橫濱勸業銀行的施工示意圖攤在圓桌上,另外還有橫濱市的詳細地圖。會議按照和往常一樣的程序進行。成瀨說明了銀行工作人員的情況以及各種設施的分布,說著“這個男人是牧羊犬”,然後畫下圓圈。響野也像平時一樣時不時插嘴,而久遠和雪子幾乎一言不發。不過即使這樣,信息還是會記在腦中。久遠意識到,不管對成瀨的判斷有多懷疑,恐怕自己最終還是會去搶銀行。他不打算僅僅因為某種漠然的不信任就舍棄同伴。地道格外感興趣地盯著地圖,眼睛放光。“等一等。”雪子向成瀨伸出手掌,“關於逃跑時的問題,從這個銀行逃離的路線我可沒跑過,而且也沒有去踩過點。”“沒問題。”成瀨毫不在意地回答。雪子十分意外地揚聲道:“這也太危險了吧?這樣的事我可沒自信。”“沒問題。這次離上次的港洋銀行隻有三百米,基本可以用上次的逃跑路線。”成瀨用手指在地圖上畫線一般地畫出路徑。“不是這個問題,”雪子撓頭,“還是太亂來了。”成瀨的表情沒有變。“這次就這麼辦,沒有問題。”久遠心中的不安更強烈了。這次的成瀨顯然跟平時不一樣。“我們從銀行出來,跳上雪子的車。逃跑用的車準備兩輛就夠了吧?中間換一次。”此時,地道準備探身。“不準抬頭。”成瀨還是這句話。“我、我該做些什麼?”“地道先生什麼都不用做。從我們開始襲擊銀行到逃到某處的那段時間,你在旁邊安靜老實地待著就好。對神崎什麼都不要說。你如果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我們就難辦了。不如說,這就是地道先生你的職責。錢會分你一份。”“如果出事,那就輪到照片出場了。”響野搖晃著手中的照片。地道滿臉認真地將“我知道了”這句話重複了兩遍。可是他越重複這句話,久遠的不安情緒就越濃。此後,成瀨的說明還在繼續。久遠不得不佩服他,銀行內部所有細節還是像往常一樣調查得一清二楚。他還說這次到手的應該不止四千萬。久遠想象著銀行內部的情形,以及自己同銀行職員們麵對麵時的場景。對於銀行劫匪來說,最重要的莫過於模擬演練。“這次你想談什麼話題?”久遠問響野。“上次講的是有關記憶的話題,這次就講時間的話題吧。”“你還是適可而止,彆再搞什麼演講不好嗎?”成瀨板著臉。“說什麼傻話!”響野發怒。跟以前一模一樣。沒問題。久遠決定還是這樣想。他默默地告訴自己:肯定會順利。“明天你到田中那兒去一趟。”成瀨對響野說。“田中那兒?”“我們需要車牌。”響野聞言點了點頭。不知為什麼,久遠覺得呼吸困難,他上下活動肩膀,試著深呼吸,想卸下堆積在肩膀上的不安情緒。這次一定能去新西蘭啦,他試著想象那場景。當腦海中浮現出在廣闊的牧場上悠然走過的羊群時,他覺得什麼嚴重的問題都沒了。他詢問雪子那場彈子房鬨劇後慎一的情況。少年們聚集在深夜的彈子房,準備欺負同級生,這時又有謎一樣的男人們出現大肆施暴。這事到底還是成了一樁不大不小的新聞,在地方新聞版麵上占據了一小塊。“事情全都推到了謎樣的男人們身上哦。”雪子先後指著響野和久遠。“唉,這是事實嘛,也沒辦法。但慎一沒被警察訓嗎?”“原本也沒做什麼大不了的事,出乎意料地很簡單就了結了。但比起警察,學校就嚴多了,我昨天還被叫去了呢。”“有欺負同學的現象,這也是事實嘛。”響野說。“不過,那個被欺負的孩子真的很了不起,一直袒護慎一。”“是薰。”久遠想起了蜷著腿的高個少年的身影,又想起了看上去最壞的黃毛高中生。他又怎麼樣了呢?好像雪子也不知道。“對了,我差點忘了。”這時,成瀨像是想起了什麼,看了看地道,“這次用於相互聯絡的一次性手機,我讓地道幫我們準備了。”地道精神滿滿地站起來,從手中的紙袋裡掏出手機發給久遠等人,還是保持著低頭的姿勢。為什麼讓地道準備手機?久遠有些不滿,但他也不是不明白成瀨的意思。可能是想要分給他一些工作,好讓他切實感覺到自己也是一份子。久遠沒有看到,把手機遞給雪子時,地道咧嘴笑了。【反麵】跟表麵相反,看不見的一麵(及其中隱藏的東西)。【走到反麵的反麵】針對對方為算計自己準備的計策再算計對方,通常會因為想太多而徒勞無功。響野回到咖啡店,祥子正坐在吧台裡讀文庫本。關門後的咖啡店裡已收拾乾淨。“回來啦。”祥子連頭都沒抬。響野於是問她在讀什麼。祥子嘿嘿一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她答道。“那你為什麼笑?”“現在讀到的台詞簡直跟你一模一樣。”“無非就是些令人感動的台詞嘛。”“‘我的朋友,我一輩子都在撒謊。甚至當我談到真實情況時,我也撒謊。’”祥子朗讀完,又笑了起來。“哪裡跟我一模一樣了。”“這估計就是寫你的吧。嘴裡淨是些廢話,一會兒誇大,一會兒貶小,從來不怕費神。”“這台詞並不是這個意思吧。”響野不再理會祥子,將外套脫下來掛在衣架上。“開會開得怎麼樣?”“順利結束啦。下周行動。成瀨的前期調查還是那麼事無巨細。”“慎一的爸爸也來了?”“那個男人居然是慎一的爸爸,真是悲慘的事實。讓我想起了某個學者的一句話:‘用醜惡的事實屠殺美麗的假說,是科學最大的悲劇。’”“父子關係可不是什麼科學。”“我深切地感到並非一切都是靠遺傳基因來決定。慎一如果見到那樣的爸爸,一定失望死了,也許會變成失足少年。”“我可不那麼覺得。慎一可是個懂事的孩子,肯定不會受那種影響。”響野站起來走到吧台裡,在冰箱裡喀嚓喀嚓翻起東西來。“但是,那個地道難道就沒有背叛你們的可能性?”響野轉頭看著祥子。“那個男人嗎?”“醜話說在前頭,那個地道看上去可不是什麼堅強的人,不是拿膠帶綁幾圈就沒事了。就像雪子說的,如果他被那個叫神崎的人威脅,肯定什麼都招。”響野從冰箱裡拿出火腿塞進嘴裡,又從口袋裡拿出照片放在桌上。“這是之前拍的。我不是跟你一起跟蹤地道了嗎?今天把這個也給他看了,成瀨還狠狠地威脅了他一把。”“然後他就死心了?”“是的。”響野說完,鼻子噴了股氣,“看上去是。隻是,雪子極力爭辯,說懦弱的人就算被這種照片威脅,該背叛的時候還是會背叛。”“雪子姐真賢明。”“雪子確實很慎重,判斷力也很敏銳,否則也不會誰都不依靠獨自生活到現在。”“如果地道出賣了你們,那怎麼辦?”“什麼意思?”“假設啊。假設那個叫神崎的人從地道那裡得到了情報,那他會怎麼辦呢?”“你是說讓我設身處地模擬他的想法?”“嗯,是的。”“選項大概有三個吧。坐視不管、貪得無厭地再次強搶或者設計陷害。神崎的錢已經到手了,接近一億。我們就算再出手也不過幾千萬。如果這樣考慮,大費周章地冒險出手實在不合常理。”“但是,我覺得他不會放手不管。”“我也這麼想。好不容易問出來的搶銀行的情報怎麼可能視若無睹,這樣就不配當職業劫匪了。但話說回來,出手硬搶也不大可能。如果搶,就需要再次威脅雪子,但是用相同的手段太危險,因為我們也有可能事先做好準備反過來設計神崎。”“怎麼做?”“上次雪子雖然被威脅,錢也被搶走,但那是因為我們事先沒有料到,被彆人出其不意算計才上當。這次他就沒那麼容易得手了,吃一塹長一智嘛。如果我是神崎,就不會考慮出手硬搶。他應該也知道對方是銀行劫匪,相應的防範還是會做。”“也就是說,剩下唯一的選擇就是設計陷害你們嘍。”“如果我是他,就會這麼乾。既不能坐視不管,又不能硬搶,那隻能給我們找麻煩。”思考之餘,響野覺得這生火腿竟這麼美味,便又回去拿,“根據從地道那裡得到的情報,神崎會想辦法妨礙我們行動。因為在神崎看來,我們就像是礙事的蒼蠅。”“而且是淨說歪理吵死人的蒼蠅。”“哼。”響野用鼻子回答。“那要用什麼方法來妨礙呢?”“嗯,簡單地說,事先通知警方就可以。就說什麼時候、在哪裡會發生銀行搶劫案。光是這樣,影響就已經很大了。警方就算不完全相信,至少會提防。或者事先通知銀行,也會有相應的效果。”“地道也知道目標銀行是哪裡了?”“那當然了,因為是同夥嘛。”響野咯咯笑著,伸了個懶腰,“能不能給我泡杯咖啡啊?”“咖啡是可以,可你還有這閒心?按你說的,神崎可能會跟警方或者銀行告密。”祥子的聲音難得地高昂起來。“前提是如果地道背叛。”“肯定會背叛,我這麼覺得。”“如果照片沒有起到威脅效果的話。”“也許真沒有。”這時,響野大聲笑了。“成瀨那種愛操心的性格簡直氣人。”“哎?”“總之你先給我泡杯咖啡嘛。”“什麼意思?成瀨連這個也考慮到了嗎?”“他啊,比誰考慮的都多。高中時就這樣,他是那種老師才說一句話,腦子裡就已經躥出結論的人。聞一知十說的就是他。才聽到一就已經想到十,不光這樣,連一到十之間有幾個素數他都了然於胸。”“那你就是那種老師才說一句就不讓他說下去的人吧?人家才說一,你就說到十。”響野不耐煩地撓著耳朵。“總之,成瀨已經考慮到地道出賣我們的可能性。”“哎?怎麼意思?”“倒不如說,他應該是以地道的背叛為前提來打算的。”“前提?”“你趕緊給我準備咖啡。四杯。”“四杯?”“接下來才是劫匪們的會議。”“不是已經開過了嘛?”“讓地道先生參與的家家酒會議是結束了。那是出鬨劇。要搶的銀行也不對,真正定下的日子要更早。”“這都是些什麼呀。”“你聽好,就算地道會出賣我們,他手上的情報也全是假的,日期和目標都不對。也就是說,就算神崎想出手乾預,也完全沒影響。反過來說,到那天為止,他們都會安穩地等著,對我們來說這樣正好。等他聽到我們搶銀行的消息時就該慌了,心想‘哎呀,我怎麼聽說是後天呢’。”“慢著!你們是出於這個目的才讓地道加入的?”“若按成瀨的說法,正是如此。一味想要隱瞞消息,反而會令人起疑心。如果不跟人坦誠相見對方總會想方設法地調查我們的計劃。與其那樣,還不如裝出把手裡的牌全翻給他看的樣子,這樣他就不會偷看了。”“這也太誇張了吧?”“按照他的說法,這可是常識。他好像說劫匪就應該這樣。剛才開會的時候,不知道事情真相的雪子和久遠似乎很不開心,恐怕在想為什麼讓地道加入。但是現在嘛,他們應該已經明白了。接下來大家會在這裡碰頭。”“大家是指……”“除地道以外的會議啊,跟以前的一樣。真正的目標並不是橫濱勸業銀行,是彆處。”“真的?”“成瀨可是高瞻遠矚,肯定萬無一失。很招人嫌吧?但是,很適合做劫匪的頭頭。”“你再跟我解釋一遍。地道真的相信你們要在錯誤的時間搶劫錯誤的銀行?”“是的。他是同夥嘛。”響野笑了笑,“但是,很遺憾,我們會在預定日期之前搶銀行,還會在他們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就逃之夭夭。就是這麼一回事。剛才你讀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其實和成瀨更像。”“和以往的銀行劫匪一樣。”成瀨是這麼說的。先讓地道那幫人相信錯誤的搶劫日期,完全不讓對方察覺己方是在偽裝搶劫地點。大家安靜地等待那一天的到來,接著在對方想也想不到的日子迅速搶銀行,在對方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時候消失。咖啡店門口的鈴鐺響了。首先進來的是久遠。“被成瀨哥騙得團團轉!”他發出興奮的聲音,走到吧台邊。祥子開始準備咖啡。過了一會兒,雪子出現了。最後是成瀨。所有人都到齊後,地圖被攤開在桌上。“好了,現在是真正的會議。”成瀨說。這個男人看上去平平淡淡,卻著實不可小覷。響野盯著地圖,心裡滿是感慨。成瀨說明了逃跑路線,對雪子作出指示。響野在一旁看著,開始考慮他的演講內容。“誰給我打電話了?”會議結束後,從廁所出來的雪子說。她看著從包裡掏出來的手機。“有一個未接來電,但沒有顯示號碼。”響野等人看著彼此,幾乎同時搖了搖頭。“那個是地道發的手機吧?知道號碼的除了我們也隻有他了。”久遠說,“打錯了吧。”“地道給我打電話?”最終,誰也沒有再提電話的事,大家在七嘴八舌中結束了會議。【背叛】同敵人勾結,與主人或者同誌反目。②做出違背約定或信義的行為。與人的預期相反。“我就覺得地道會背叛。”再次搶銀行的日子是個晴天。天空像是被潑灑過藍色油漆,呈現出優美的藍,那些還來不及逃走的小雲朵隻得朝西方飄去。雪子開的是一輛嶄新的小轎車。銀色的車體莊重大氣,沒有一處傷痕。“果然還是不行。”雪子打過方向盤說。“怎麼了?”副駕駛座上的成瀨看過來。“每次都是靠踩點時熟悉車,忽然給我一輛新車還真開不慣。”“弘法大師(空海(774-835),諡號弘法大師,日本佛教真言宗創始人。作為書法家也享有盛名,在平安時代與嵯峨天皇和橘逸勢並稱“三筆”。)寫字時可不挑筆。”後座的響野說。“弘法隻是沒法選而已,他窮。”雪子說著轉過方向盤。路線和搶劫港洋銀行時幾乎相同。“弘法師父要是也能不顧麵子,跟雪子姐一樣去偷就好了。”久遠緊接著說,“如果那樣,就可以隨便挑筆啦。”雪子對照體內的時鐘調節油門。得知目標銀行後的第二天,她還是在時間允許的情況下踩點了。“跟港洋銀行時一樣,沒問題。”雖然成瀨這樣說過,但她還是不放心。事先不靠自己的眼睛和雙腳、不靠親身體驗去把握逃走時的大致情況會令她害怕。地道那邊完全沒有消息。愚蠢的男人,她幾乎要笑出來。地道現在說不定正和神崎商量如何設計陷害雪子他們呢。被膠帶綁住、親眼目睹林的屍體、棄屍現場被拍照留證,他處處碰釘子,最終卻還是會選擇背叛,這一點雪子深信不疑。“地道先生應該完全相信了後天橫濱勸業銀行的搶劫呢。”久遠說。“因為他已經完全把自己當成我們的同夥了。”“阿成的判斷力太厲害了。”雪子十分感慨。“地道是不是正在向神崎告密呢?”成瀨這樣說著,並沒有針對某個人。“肯定的。”雪子自信滿滿地回答,“就算這世界上沒有完全絕對的事物,這一點也是絕對的。他會背叛我們。”轉過彎後,她打回方向盤,後備廂裡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成瀨,後麵裝著什麼東西嗎?好吵啊。”成瀨笑而不答。“這車原本就是阿成你找的吧?”“裝著死屍呢,死屍。”響野開玩笑道。成瀨取出針織帽戴上,後座的兩個人也開始了同樣的動作。成瀨把彩色膠帶遞到後麵。他們將膠帶貼到臉上,這和往常一樣。墨鏡也戴上了。“步驟都記在腦子裡了?”成瀨開始確認,“我們先下車。三十秒後進銀行。五分鐘後從.99lib.相同的門出來。”“這期間我的車是停著的。我會把車停到能看見銀行門口的地方等著。你們出來的時候,我會把車開到銀行門前接你們。”銀行前的四車道視野很好。車也可以停在路上,等人再適合不過。“沒問題了吧。”成瀨說。“這次沒有上次一樣出賣你們的打算。”雪子自嘲似的皺了皺眉。“那麼,開工啦。”後視鏡裡的久遠正做著準備運動,兩隻手扭得十分歡快。雪子緊緊握住方向盤。銀行已經出現在視野中。她打開轉向燈,靠向路邊。響野跟以往一樣念叨著:“浪漫在哪裡。”扛著包的久遠已經跳出車外,成瀨和響野跟在後麵。雪子目送三個劫匪長了翅膀般步履輕鬆地朝銀行前進。開始計時。五分三十秒。五分三十秒後,來到銀行前,接上夥伴,這次要逃得乾淨利落。這樣一來,身上背負的罪惡感才可以除去。這是雪子此時唯一的想法。這回要好好地做成功給你們看。放在油門上的腳一用力,雪子發動了汽車。在眼前的十字路口左轉,順著狹窄的車道前進,雪子再次回到同一條路上。她將車停在銀行前大約五十米的地方。引擎不必熄火。換到空擋後,她拉起手刹,放在刹車上的腳也收了回來。還有二百五十秒。她調整呼吸,輕輕閉上眼,一邊確認時間,一邊反複回想行動全過程。就在她低聲嘀咕“沒問題”並睜開眼的時候,槍響了。聲音是從銀行方向傳來的,可能是響野開的槍。為了讓銀行裡的工作人員和顧客在瞬間服從,有時是需要用槍的。再仔細看,銀行前麵的人變少了。雖說這裡原本就不是人來人往的場所,但即使這樣,人還是太少。可能是銀行裡險惡的空氣向四周散逸,驅散了行人。又傳來一聲槍響,緊接著可以隱約聽到女人誇張的慘叫。銀行大樓裡發生的所有混亂,雪子似乎都能看見。跟往常的情況不一樣?她心中飄起了一絲不安。就在這時,後座的門打開了。“哎?”雪子嚇了一跳,朝後視鏡望去。一個男人跳進了車裡。後視鏡裡的男人麵孔並不是她熟悉的。一開始,她還覺得是對方誤以為這是輛出租車。這世上稀裡糊塗的人太多了。雖然也不是什麼值得害臊的事,但這可是銀行劫匪用來逃跑的車啊。識相的話還是趕緊下去找出租車吧。雪子正準備這樣說,發現男人握著一把槍。“哎?”冷漠而毫無生氣的槍口正對著雪子的後腦。“熄火。”一個毫無風度可言的聲音說。“騙人的吧。”雪子被一種無法形容的虛脫感擊中。“女人即便死後也還是會說‘騙人的吧’。”男人彎起粗厚的眉毛,笑了起來。“神崎?”雪子口中終於說出這個姓氏。“我可比你們棋高一籌。”“好像是啊。”雪子有些自暴自棄了。【袋】一種裡麵可以裝東西、口可以係住的容器。【袋鼠】日語中負鼠的彆稱。【袋子裡的老鼠】鑽進袋子中的老鼠。比喻無路可逃。雪子腦中一片混亂,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咂了咂嘴,感覺背後猛地起了雞皮疙瘩。這不是恐懼,而是焦躁。大腦中的聲音在說:事態已無法挽回。“我知道。”雪子說。任誰都明白,狀況很棘手。“熄火。”神崎將臉向前湊了湊,又說。雪子皺著眉,朝頂在頭上的槍口瞟了又瞟,轉動鑰匙。車停止震動,車內忽然安靜下來,甚至連空氣都似乎變得稀薄。“給我聽好,是你們想要騙老子的。”神崎情緒高漲,話也多,“可是怎麼可能讓你們輕易得逞呢,是不是?計劃這玩意兒就沒有完美的時候。”“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在這裡?”雪子從緊咬的牙縫中擠出聲音。“你們騙地道說要去搶橫濱勸業銀行。”“他果然跟你說了。”神崎並沒搭理。“也就是說,我聽到的是一家完全不相乾的銀行,就連日期都是錯的。是吧?地道聽到的日期明明是後天,可我現在卻在這裡。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混亂的情緒讓雪子思維遲鈍。她望向銀行,感覺胃一下子痛了起來。絕望。在雪子看來,絕望正試圖將她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抹掉。還有兩百秒,他們就要從銀行出來了。該怎麼辦?她感覺身體裡所有可以稱得上水分的物質都在乾涸,焦躁和絕望在皮膚下滲透蔓延。難道又是我的錯嗎?她咬緊牙關。“你知道我為什麼能坐進這輛車嗎?”“因為你比我們高好多籌唄。”雪子不耐煩地回答。“這也算是正確答案。”神崎笑了,“地道裝了竊聽器。”啊!雪子差點叫出聲來。一瞬間,她想起了那個裝在包裡的手機。這感覺就像一看到正確答案,自己也忽然會解試題了一樣。成瀨讓地道準備手機,而他卻準備了竊聽器。就是在百貨商場開會時,地道喜滋滋地發給大家聯絡用的一次性手機。地道不是還炫耀過自己裝竊聽器有一手嗎?手機形狀的竊聽器,現在市麵上好像也有。“這可是地道的提議。他說以防萬一,還是偷聽一下你們比較好。這一次他還算聰明。”神崎鼻息聲很重。嘴上明明沒有笑,鼻翼卻擴張開來。“確實,對於那個男人來說,這算夠聰明了。”雪子想起前兩天在響野的咖啡店最後開會時的事。自己的手機上不是有一個未接來電嗎?那可能就是被竊聽的證明。這是怎樣一種愚蠢!為什麼誰都沒有懷疑這件事呢?她再次感到絕望。“差點被你們騙了。最初從地道那裡聽到情報的時候,我都準備通知銀行了,告訴他們提防劫匪。我是準備給你們添亂的。但是全靠竊聽器,我才知道了你們真正的目的。這樣一來,我們也得想出點其他創意才行啊。”神崎顯得精力充沛,笑得卻很沒風度。如果說他像個為一己之利不惜違法的大企業老板也說得過去。“我可很喜歡有創意的人。”雪子毫無情感地說著,腦子裡的記憶不斷回放。那天開會的時候到底都說了些什麼?成瀨等人和雪子碰麵的時間、雪子開車的路線、停車待命的地點、換車的地點,幾乎什麼都說了。“全部啊,”神崎好像看透了雪子的想法,“全部都讓我聽到了。但你們也算是不錯的劫匪,認真開會,乾得很好。”他像在誇獎小孩。“怎麼樣,再過幾分鐘,你就要出現在那個銀行門口接同伴了吧?也就是說,如果那個時間你沒有出現在那個地點,你在銀行裡的同伴們就逃不掉。背著錢衝出銀行,本應該來的同伴的車卻沒來,隻得來回亂竄。這不是挺好嗎?”“我可不覺得好。”“挺好的。那時候警察一來,你的同伴們應該會被包圍,頂多也隻能跑步逃命。沒有比靠兩條腿逃跑的劫匪更狼狽的了。或者也可能判斷失誤,退回銀行堅守不出。不管選哪個,都是袋子裡的老鼠。”阿成會慌亂嗎?雪子想著。五分鐘後,當從銀行裡跑出來的成瀨發現車沒來,他會怎麼做呢?成瀨擅長審時度勢,又富有想象力。但是就算他能夠搞清楚狀況,那接下來又該如何呢?攔下一輛出租車坐進去嗎?很難想象會有那麼巧剛好路過的出租車。像神崎說的那樣跑著逃命嗎?也太淒慘了。“你插手我們的事,能得到什麼好處?”“你們如果被抓,警方也會得到些許滿足。讓那些家夥稍微滿意一下也沒有什麼壞處。”“怎麼可能滿足?運鈔車傑克可是比我們出名多了。而且我們被捕後,搞不好還會把你們的事供出來。現在我就正看著你的臉呢。”“你們知道的事根本隻是些皮毛。而且你可彆自作多情,誰說過你可以全身而退?”神崎說得很隨意,雪子卻打了個冷戰。“是嗎。”她簡短地回答。“你看過我的臉。很不好意思,我不能讓你就這麼走掉。順便再多說一句,殺同夥這種事我可是毫不猶豫。”雪子儘量不讓對方發現地咽了口唾沫。“先看看熱鬨吧。”神崎說,“快了吧?我們來觀賞一下你的同伴們不知所措的樣子吧。好不容易從銀行裡出來,可自己人的車卻沒來。”雪子強壓怒火。她無計可施。“然後再殺了你,回家,在有線電視上看看電影。”“祝你能找到好看的。”還有九十八秒。還來得及,雪子邊考慮銀行的位置邊計算。啟動引擎、鬆開手刹、猛踩油門加速啟動,時間肯定還來得及。發動引擎的瞬間,神崎會不會開槍呢?她並不害怕被打中,但是慎一卻令她掛心。而且如果被打中,就不能去救成瀨他們了。這時傳來了令人厭惡的聲音。“哦!”神崎揚聲道。是警車的聲音。還不止一輛。是為處理大事件洶湧而來的警車群。雪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神崎也一樣。“有人按了啊。”他笑了,發出“哈哈哈”的開心笑聲。“肯定有人按了報警裝置。”“怎麼可能!”“搞砸啦。再不趕緊逃就完蛋嘍。”“那我可不可以開車?”“不行。”雪子的手準備伸向鑰匙。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把車停到銀行前麵?她拚命地思考。如果能將神崎一腳踹到車外就好了。紅色的光射進車內,剛反應過來,警車已從他們旁邊駛過。警笛聽上去好像在互相唱和。三輛警車排著隊依次開了過去。準備得還真充分,電視台的轉播車也出現了。到底什麼時候來的?三個扛著攝影機的男人站在那裡。成瀨他們也聽得到這些警笛聲嗎?雪子深深地歎了口氣。除此之外,她什麼也做不了。“這真是決定性的一刻啊。電視台也來了。你的同伴們估計會直接被逮捕。不過如果想來個槍戰那就另說。”搶劫題材的電影最終基本都會有槍戰戲啊。雪子想起了久遠的歎息。三輛警車全都斜著停在成瀨他們衝進去的銀行門口,擺好陣型。從車上跳下來的警察正在驅散圍觀的人群。警察的動作令人發指地流暢,完全沒有麵對突發惡性事件時的慌張。電視台的攝像師們的表情不合時宜地悠閒,讓人看了更加氣憤。還有三十秒。雪子將腦子裡的數據全調了出來。轉動鑰匙到發動引擎的時間、加速、到銀行的距離、急刹車以及三人上車的時間。她透過車窗看著前方,呼吸變得急促。警車與警車之間有微小的縫隙。如果高速擠進那個縫隙,也許能衝到銀行前麵。是成是敗,不管怎樣先發動車吧。“彆做徒勞的打算。”神崎像是事先讀出了她的想法。她裝作沒聽見,槍卻立刻頂了過來。“我會開槍。打死你對我沒有任何影響,明白嗎?”“是啊。”“一點都不費力。可是那樣的話,警察可能會被槍聲吸引過來,我就不能在這裡看好戲了。這是我猶豫的唯一理由。”“是啊。”雪子朝銀行看去。大概有四五個拿槍的警察麵對著銀行舉起了槍。乾脆在這裡被神崎打死,可能還舒服些,雪子想。“好了,彆亂動。”神崎忽然壓低了聲調,雪子一驚。頭上的槍口移開了,緊接著換了個位置,從座位旁邊頂了過來,抵在肚子上。雪子心生疑惑,但立刻明白了原因。視野前方出現了警察的製服。兩個穿著製服的男人好像肩負著國家權力,邁著穩健的步伐靠近車子。他們從銀行徑直朝雪子坐的車走了過來。“可能引起懷疑了。”雪子想也沒想地說,“可能看見你手裡的槍了。”“你聽好了,彆輕舉妄動。”雪子大腦很混亂,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到底是機會,還是更嚴峻的困境?她無法判斷。警察的製服越來越近。麵前的男人帽子壓得很低,戴著一副並不合適的眼鏡。另一個走得比他慢些,跟在後麵。兩人穿過馬路走來,咚咚地敲了敲車窗玻璃。雪子按下按鈕,降下車窗。她轉過臉,儘量不讓雙方視線相對。“啊,不好意思。”警察說著遞過來一個東西。一開始雪子並不知道那是什麼。那東西像豎著打開的皮革錢包,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那是警察手冊。“請下車好嗎?”警察以一種高亢得有些怪異的聲音說。雪子一邊觀察後麵的神崎一邊問:“怎麼了?”“沒什麼,隻是那邊的銀行啊,發生了搶劫案。”“哎呀。”雪子表情一成不變地說。她儘量不讓對方看清自己的臉。“所以按規定,我們得將停在附近的所有車都查一遍。”“哦。”“可不可以請你們先下車?”“跟我們沒關係,彆管我們了。”後座的神崎說。這時,雪子幾乎要叫出聲來。時間過了,她有一種幾乎叫喊的衝動。就是這個瞬間,計劃裡定好的時間過了。五分三十秒。按原計劃必須將車停到銀行門口的時間。時間到。可是,雪子並沒有看到成瀨他們從銀行出來的身影。守在裡麵了。“請到外麵來,可以嗎?”對方並沒有注意到雪子心灰意冷,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尖銳聲音說道。坐著的雪子隻能看到警察的製服。門被打開了。舉止很溫柔,態度卻很強硬。與表麵看上去相反,這些警察可能已經覺得雪子他們十分可疑。雪子作好了心理準備。她關好車窗,腳伸出車外。“請拿著鑰匙出來。”製服警察命令道。恐怕是防止忽然開車逃跑吧。雪子下車後,又被命令道:“請先把鑰匙交出來。”這種徹底的態度讓雪子無所適從,可她還是靜下心來試圖把握形勢。神崎也從車後座出來了。門關上後,背對車的二人站在穿著製服的二人麵前。“找我們做什麼?”神崎用平靜的聲音問道。雪子忽然想,這可能是個機會。神崎怕被搜身,肯定把槍留在車裡。可能性很大。如果是這樣,現在立刻跳上車,說不定還有機會衝出去。她並不覺得警察會立刻開槍。可是,她立刻又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該如何救阿成他們呢?“你們給我適可而止吧。如果有什麼想問的就趕緊問。我還有急事。”神崎說。製服男用為難的口氣說:“是,那個……”“有事就趕緊辦,行嗎?要問話就問,要走就走。有時間在這裡偷懶,還不如趕緊到那邊拿槍瞄準銀行劫匪。”神崎半開玩笑地說,“不過,反正警察都是軟柿子,也不敢開槍吧。”他笑了。這時,麵前的製服男做出了意料之外的舉動。他舉起了槍。那把槍立刻指向神崎。雪子感覺像在看慢鏡頭回放。要開槍嗎?雪子立刻想。為什麼?神崎好像也意識到了,雪子看到他一時間啞口無言。男人的手指看上去像是會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真的要開槍了,雪子覺得內心在驚呼。恐怕旁邊的神崎也是同樣的想法。這個時代的警察已經可以如此輕易就開槍了嗎?雪子目瞪口呆。槍響了。【提問】提出疑問或質詢理由的行為。②進行說明的人最討厭的行為。看著自己的槍裡噴出的彩色紙條,久遠忍不住笑出聲來。麵前的神崎麵對忽然指過來的槍口和從中噴出的紙條,似乎十分意外,像凍住了一般沒有動彈。響野抓住這個瞬間迅速行動。他打開車後門,將呆若木雞的神崎一腳踹了進去。門立刻被關上,那勁頭讓車都搖晃起來。隨後,他將鑰匙插到駕駛席的門上,快速轉了一圈,車內的鎖立刻全部落下。“久、久遠?”雪子終於回過神來。久遠取下製式帽,露出笑容。“雪子姐,你一點都沒看出來啊。我為了忍住笑可憋死了。”響野也走過來。“還挺合身嘛,這製服。”“這槍也做得很好吧?就像在宴會上放的紙筒禮花一樣。但是可以以假亂真。”“怎、怎麼回事?”雪子前言不搭後語,混亂的心情還未平複。這時,後麵又走過來一個一身製服的男人,是成瀨。“合身嗎?”成瀨說。如此平靜的表情在久遠看來簡直不可思議。“什麼合不合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人手上有警察製服,就讓他幫我們準備了。”“謎一般的警察迷啊。”久遠摸了摸腰上的皮帶。他們通過以前偷來的駕照聯係到了那個人。那個對警察癡迷的年輕人聽到他們的請求時很開心。跟他們再會時,年輕人像是找到了同誌一般,滿臉幸福地答應了他們的要求。“神、神崎呢?”雪子發出尖叫聲,慌忙轉身看車,“他拿著槍呢,會被打中,快跑!”“不要緊。”這時久遠開口說道,“這個叫格露莘卡。”雪子一臉茫然。她看了看車,這情景真詭異。車裡的神崎試圖打開車門,不停地敲打車窗。不知情的過路人肯定會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那人不自己打開車鎖出來呢?搞不好還會誤以為是新手的逃生表演或是其他什麼。實際上並不是神崎不開鎖,而是開不了。不管他是按還是拔都注定無濟於事。“為什麼他不出來呢?”雪子也不得其解。“這個啊,是輛奇怪的車。不是一般的車。”久遠試著說明,“從外麵上鎖後,裡麵就打不開了。”“騙人的吧?”“叫陀思妥耶夫斯基車。”響野臉都歪了。“陀思妥?”雪子表情怪異。“是格露莘卡哦。這都不知道?《卡拉馬佐夫兄弟》裡不是有嘛。”久遠自己沒讀過那本書,但還是說得理直氣壯。“這家夥現在就跟被關在屋子裡的費堯多爾·卡拉馬佐夫一樣了。”成瀨小聲嘀咕道,“這輛車可以從外麵鎖住裡麵的人。久遠,你定了幾分鐘?”“兩個小時。”久遠看著表。“再過兩個小時門就會開。但此前不管他在裡麵做什麼都出不來。就叫它有時間限製的罐頭狀態吧。可是,兩個小時也真夠長啊。”這時響野拿出記事本,又從製服口袋裡掏出簽字筆。“神崎正準備朝玻璃開槍呢。不告訴他那是防彈玻璃就麻煩了。搞不好會弄傷自己的。”他說。神崎此刻確實正在車裡紅著臉亂竄,過於憤怒的他看上去像是發狂了一般。他敲著玻璃,那架勢似乎馬上就要開槍。“這個玻璃,子彈都打不碎嗎?”雪子似乎還沒有搞清楚情況,“還有這樣的車?”“這不就有嗎?”響野笑了,接著在記事本上寫下“玻璃是特製的,用槍也打不碎”,然後貼上後座的玻璃。神崎看到後,臉更紅了。“到底是怎麼回事?”雪子問。“成瀨哥早知道我們被地道竊聽了。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搶銀行。”“騙人的吧?饒了我吧。”雪子的臉都抽搐了。成瀨無言地聳聳肩。“總之先抓住神崎,之後的事慢慢來就可以。”響野說。“慢著。”“就給你三次提問機會吧。”響野笑著說。明明自己聽到計劃內容的時候也大吃一驚,響野哥可真能裝。久遠恨恨地想。“那些警察又是怎麼回事?他們現在正包圍銀行呢。我真以為你們就在裡麵,而且讓人家按下了報警器。”過路行人都停下腳步,從遠處望著警車。大家都饒有興致地看著警察們慢慢地逼近銀行,拿著喇叭朝裡麵喊話。“啊,那個啊。”響野再次拿起記事本撕下一張,在上麵寫下“今天那家銀行舉行防暴演習”。他讓雪子看了一眼紙上的內容,又轉向車內的神崎。“接下來怎麼辦?神崎呢?”雪子無力地垂下肩,問出了第二個問題。“嗯,嗯,關於這個問題嘛……”響野看上去對於在紙上寫字這種事喜歡得不得了,他這次在撕下的紙上寫道:“我們要報警。林在後備廂裡。”確定雪子看過後,他又拿去讓神崎看。神崎不停地敲著車窗。“就算警察來了,這東西也打不開。兩個小時後才開。嗯,後備廂也會一起打開。”成瀨說。“林?”雪子皺起眉頭。“已經變成了屍體的林達夫啊。”響野說,“我和久遠去挖出來的,真是重體力活啊。”雪子試圖尋找合適的詞彙,一時間嘴巴不停開合。“我們怎麼辦呢?神崎可能會跟警察提起我們。”“他能說什麼?關於我們,神崎幾乎一無所知,是不是?所幸地道除了神崎問到的問題以外什麼都沒說。”“那地道可能會說。”“頭目不在,他也就不那麼提心吊膽,會相對冷靜。”成瀨的聲音還是一成不變,像是看穿了一切,“他也會考慮怎樣做才對自己最有利,之前那些照片會令他更擔心。像他那樣的人,主人不在了,就會去找下一個主人看對方的臉色。”雪子聳了聳肩膀。“真是搞不懂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彆管了,總之先離開這裡吧。”響野輕鬆地說,“然後報警。”“就算不報警,一會兒也會有好多警察來呢。”久遠指著銀行周圍的警車。銀行附近忽然傳來一片歡呼聲,掌聲也隨即響起。好像是扮劫匪的人終於舉手投降了。警察們衝上去,誇張地押下劫匪們。扛著攝像機的人螃蟹似的橫向移動。簡直就跟真的一樣嘛,久遠笑了。“好像迪士尼樂園裡的演出。”“像是拍電影。”響野說,“老掉牙的警匪電影。”“警匪電影已經過時了?”成瀨問道。響野搖搖頭。“要看怎麼拍。”而久遠則在想,這樣的訓練即使公開了,又怎麼可能挽回民眾的信任?還不如不做呢。攝影師們按快門的聲音此起彼伏,一派大張旗鼓的景象。“乾嗎要搞成這一身製服的樣子?”“第三個問題啦。”響野點點頭。回答的是成瀨。“今天是防暴演習的日子,警察到處都是。現在,這裡最不起眼的就是這身警察裝扮。而且要將神崎困在車裡,就得讓雪子你先出來。這時候如果是警察的命令,那不就相當自然嗎?”“而且,我還跟成瀨哥打賭了。”久遠說。“打賭?”“關於人可以被製服騙到什麼程度。”“一般情況下,隻要看到你穿著警察製服,彆人就會認為你就是警察。”成瀨說。“我還覺得雪子姐會立刻發現呢。”雪子像放棄了什麼似的歎了口氣。“再讓我問一個問題。”“第四個了,不過就給你個例外吧。”響野裝模作樣地說。雪子略帶怒容。“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啊,”成瀨又戴上製式帽,“因為你的電話被竊聽了,很難跟你說明情況。而且——”“而且?”“想讓你嚇一跳。”【嬰兒】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因為身體泛紅,所以在日語中叫“赤坊”。有時用來比喻幼稚、不諳世事的人。透過副駕駛座的車窗,外麵看上去很冷。雖然沒有要下雪的跡象,但可能因為風太刺骨,行人們都將脖子縮在衣領裡。雪子開著車,成瀨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我還以為千葉縣到處都是花生呢,有些失望啊。”久遠說。車子加快速度,平緩地左轉。“花生隻可能長在田裡吧。”響野的口氣稍帶怒意。成瀨看著雪子的臉。注視著前方的雪子看上去很平靜,即便是側臉也泛著自信。信號燈前一次都沒有停過。在體內一刻不停地計時,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成瀨不知道。“對了,地道怎麼樣了?”響野問。“四處逃竄呢。”成瀨說。“神崎現在應該將林的屍體和運鈔車的事全部都推到地道身上了。”久遠說。偶爾在報紙和電視上可以看到被捕的神崎的消息。雖然他“還提及了其他銀行劫匪”,但是由於情報不足,警方仍然沒有開始著手偵查的跡象。而作為共犯的地道此刻正拚命逃竄。“那家夥出人意料地善於逃跑哦。”雪子的表情沒有變化,“還給我寫信了,現在好像藏身在某處。”“信上寫了什麼?”成瀨問道。“賠罪的話,逃亡的事,想見慎一,還說‘絕對不會說出你們的事’呢。”雪子用一種好笑得不得了的口氣說。“明明就深深地背叛過我們。”久遠略帶不滿地說。“但他似乎終於想通了。他應該明白了,不管自己怎麼算計也敵不過阿成。”“慎一最近怎麼樣?”響野一邊往臉上貼膠布一邊說。“很精神。好像跟薰的關係很好,整天在一起玩得形影不離呢。慎一肯定是個同性戀。”“怎麼會!”久遠苦笑。“沒關係啊,不管是同性戀還是什麼,隻要開心就好。”雪子唇邊浮現出一絲笑容。成瀨點點頭,跟後座的二人確認步驟。車停了下來。成瀨從副駕駛座跳出車外。剛一轉身,久遠便將手提包扔了過來。成瀨一把接住。一行人走在路上。背後的車則一直往前開去。響野和久遠走在成瀨兩邊,三個人神情嚴肅地朝眼前的銀行走去。“不過啊,之前港洋銀行那筆錢就可惜啦。”久遠說。“被神崎搶走的錢?”“是啊,四千萬。確實神崎被捕令人心情舒暢,但是那一票我們可是沒有任何收入。”“神崎的錢反正存在保險櫃裡,如果那麼在意,總有機會弄到手。”成瀨回答著,想起了正誌曾經打來的那通電話。那時,電話裡的正誌忽然說“我要當警察”,還說“請注意不要被竊聽”。成瀨忍不住想,這不正好言中地道要進行竊聽的事嗎?而且穿警服演的那出戲說不定也來自正誌的啟發。他如此一說,響野便說:“過度評價自己的兒子是人類的缺陷之一。”“但是,說不定正誌真的知道我們的未來。”成瀨這麼一說,久遠也笑了。“正誌估計會這麼想吧,‘不要因為我說話少,就胡亂地過度解讀我的意思啊,老爸’。”難道,成瀨又繼續想,難道正誌其實是想說:“爸爸,我雖然不完全讚成你們做的事,可是我支持你。請彆搞砸了。”“估計,是這樣吧。”成瀨嘀咕著。“什麼是這樣?”響野在一旁說。銀行前方不遠處是一座公園,他們要從中穿過。搶劫後,他們準備從銀行背麵的出口出去。那裡是一條狹窄的單行道。按計劃,他們到時候會在那裡跟雪子會合。左手邊有一排小長椅。幾個主婦抱著小孩坐在上麵,另外還站著一些人,大家在熱烈地說著什麼。嬰兒忽然哭了起來。那些主婦可能是在商量搶劫銀行的事,各自帶著相應的嚴肅,臉湊在一起。可能是由於媽媽們的話太過暴力,嬰兒才哭出聲來。哇哇的哭聲回蕩著。“那哭聲跟警報裝置似的,很引人注意啊。”響野說。圍在長椅周圍的主婦們張大嘴說著什麼。母親雖然努力逗嬰兒,可哭聲並沒有停止的跡象。母親滿臉疲憊。成瀨等人迅速從旁邊走過。嬰兒的哭聲聽起來更像是忽然出現在冬日裡的蟬鳴。“浪漫在哪裡。”成瀨聽到旁邊的響野小聲嘀咕。響野從西服裡掏出手槍。為了不讓周圍的人發現,他把槍緊緊貼在身上,徑直朝正麵的自動門走去。大步向前進。銀行的門開了。成瀨沒有注意到,在他們經過之後,嬰兒一下子停止了哭泣。“哎呀,忽然就不哭了呢。”當母親和周圍的主婦們不可思議地看著嬰兒的時候,成瀨已經站在窗口櫃台前。他聽到響野在旁邊大喊:“請大家都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