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X報告 安昌河 5105 字 2天前

躺到床上的時候,我給小顏打了個電話。小顏已經睡著了,迷糊聲音問誰呀。我說是我。你在哪?小顏的聲音還是一點不清醒。我說我在家裡。有事麼?小顏問。我說沒事,睡不著。她呢?小顏的聲音清醒起來。我說打麻將去了。幾點了?現在。小顏問。我說快兩點了。你咋不睡?小顏問。我說睡不著。我也才睡下一會兒,他剛走。小顏說。我說誰?誰剛走?小顏不說話。我說明白了。他催我跟他結婚。小顏說。我無語。片刻過後,小顏說,你真的有那病麼?我突然感到很悲楚,隻好歎息一聲,應對小顏的問話。你說的……那事是真的?遲疑了一下,小顏問道。我說是的,是真的,但那隻是曇花一現……你可以去找……應該不是難辦的事情,說不定就會……小顏話語含糊,但是我們兩人都明白啥意思。我去找過,沒辦法,除了恥笑和羞辱,我啥也沒得到,它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就像受到了空前地毀滅性打擊,現在不僅不見長不說,反而呈現出要萎縮進肚子裡的症狀……我估計,隻有你能拯救我。說著,我掛了電話。我閉上眼睛,想要憶憶小顏那日的裸體,可是眼前全是蛇,那叫角蝰的,還有那叫地獄之火的……最後出現的是東魚……是德爺那一張煞白的臉,那張煞白的臉可真大啊,仿佛遼闊的雪原,任憑我咋奔跑,都無法到達邊緣。我翻了個身子,開始數綿羊。一隻綿羊,兩隻綿羊,三隻綿羊,四隻綿羊……我得好好睡一覺才是,明天,明天我還得去找東魚呢……四十隻綿羊,四十六隻綿羊……我從來都有早起的習慣,但是台長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卻還在床上。已經快十點了,你還在睡覺麼?台長問我,言語中帶了些取笑的意味。我說我沒睡啊,我早起來了呢……哼哼……台長冷笑一聲,說,你的聲音裡一股子瞌睡的味道,還用得著狡辯麼?我連這都察覺不出來,我還乾個屁啊。我啞然了。台長用毋庸置疑的口氣說,你馬上趕到台裡來,我在辦公室等你。話音剛落,他就啪地掛了電話。在床上茫然地坐了幾分鐘,急忙起來了,漱完口,覺得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很合適,就趕緊收拾出一套西裝換上。到了樓下,恰好一個賣糖糕的經過,買了兩個,叫上輛三輪,慌裡慌張地往台裡趕。到了台裡,發現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是古裡古怪的。推門進去,台長正襟危坐。我說台長好。台長點點頭,示意我坐下。我坐下了,見他在一個本子上記著啥,許久,卻不說話。我隻得主動問了,說,台長,找我有事麼?台長揮揮手,厭倦地說,樓下麵的過道上有麵鏡子,你先去自個瞧瞧自個去。我愣愣地看看台長,他在說這話的時候連眼都沒抬一下。下了樓,我站到那麵鏡子前,清清楚楚地看著自己。—這是我嗎?我的頭發明明是梳理了的,咋亂得跟個雞窩似的呢?而且,我的胸前不曉得啥時候沾了一塊黑糊糊的東西,我用手拈起來,湊到鼻子跟前,居然散發著香氣,送到嘴裡咂巴了一下,竟然是甜的。甜的?我猛然想起來,肯定是剛才吃糖糕的時候,不小心弄在上麵的糖稀。我仔細看了看身上,衣襟上還沾的有。我摸了摸口袋裡,不僅沒有摸出紙巾來,還把糖稀帶進了口袋,黏糊糊的搞了滿口袋……到旁邊一個辦公室門後麵抓了根毛巾,然後去了廁所,花了好大一陣工夫,才把身上那些糖稀擦洗乾淨。雖然擦乾淨了,但是一身已經濕漉漉的了。從台長辦公室裡出來,我原本是想要回社教部去一趟的,想了想,覺得沒啥意思,就直接回了家。台長安排我到北京廣播電影學院學習,學期半年,社教部的負責工作由新聞部的一個副主任接替。我說啥時候去。台長說,明天上午的飛機,機票辦公室都給你定好了,你去拿一下,明天早上要不要安排車子送你去機場?我搖搖頭。回到家中,看見艾榕正在給我收拾行李。把行李給我收拾好後,艾榕還費了點心思給我做了幾個菜。拿酒和酒杯的時候,我問艾榕要不要也喝點,她點點頭,自己倒了一杯在麵前。然後我們開始喝酒,吃菜,但是都顯得心不在焉的樣子。我說昨天晚上手氣不錯吧。艾榕點點頭,說先是輸,接著就贏,等會兒還要去撐著,輸家不服氣,非要接著再打,不是聽說你要去深造,中午我還回不來呢。我說你得注意身體才是。說這話的時候我抬頭看了看她,艾榕顯得容光煥發,一點不像是熬了夜的人。以前為了趕製節目,熬夜是經常的事情,每次熬了夜,我都感覺非常痛苦,對“熬夜如抽筋”這句老話有深刻體會。我有這個。艾榕從旁邊沙發上的小坤包裡掏出幾支小藥瓶,笑笑說,這是我專門買的人參補液,我的秘密武器——我突然打斷她的話,說你在外麵沒有男人吧?艾榕怔住了,問我啥意思。我說沒啥意思,我看似強悍,實則廢人,我曉得一個正常女人的需求……艾榕鼻頭一紅,淚光閃爍。我不敢再接著說下去了。艾榕站起來進了裡屋。我木然地坐在飯桌前。過了一陣,艾榕出來了,她已經換好了衣裳,臉上還施了點薄粉。她走到我麵前,給我的空杯裡斟滿酒,給自己也倒了杯,端起杯子說,到了北京,去看看醫生,有啥事情,就給我打電話。我說我明天早上才走。艾榕說她曉得,隻是她下午約了人耍,晚上可能會回來得非常晚。艾榕剛走,小顏就打電話來了。說上午給我打了那麼多電話,問我為啥不接。小顏的語氣有些哀怨,聽得我的心直晃悠。我說,早晨出門的時候,忘了帶手機,上午我就在台裡,在台長那裡……小顏說事情我都曉得了,你啥時候走?我說明天上午的飛機。小顏說晚上我想見見你。我說好。腦子迷迷糊糊的,心緒很亂,我想睡一會兒。剛洗了澡睡下,就接到李一樹的電話,說他在文化宮搞了個《陽光下的愛情》研討會,想請我參加一下。我說啥“陽光下的愛情”。李一樹很驚訝,問,咋,你沒拿到書麼?我說啥書?李一樹說,陽光下的愛情》是他剛剛出版的一本新書,也是他出版的第一本新書,他前幾天托我們單位的司機給我帶了一本過來,他還簽了名,請我“雅正”。我說書我沒拿到,因為這些天我一直都沒去單位上班。李一樹問我現在哪裡。我說在家。李一樹問有安排嗎?我說沒有。李一樹說那就好,你快來吧……李一樹其實算不上我的好朋友,不過他的名聲很大,寫的,之前一直在《愛城晚報》編副刊,那時候我還在讀書,給他投過幾篇稿子,從此他就認定我是寫的料。後來我到愛城工作,李一樹還專門跑來找我,鼓勵我寫。那時候我對啥已經沒有絲毫興趣。因為他的熱情,我們交往過幾次,見我對所謂的文學再也提不起興趣,李一樹感到很遺憾,從此往來少了。後來聽說他為了專職創作,專門從待遇很好的《愛城晚報》社調到文化館。到了文化宮,李一樹見了我很熱情,專門簽了兩本書,叫我帶一本回去給我的愛人。研討會很冷清,除了幾家比較熱心的新聞媒體,還有幾個老頭和十幾個愛城的寫的,搞詩歌的,大家都一副桀驁的樣子,其餘的就是坐在上麵的領導了,我們的台長居然也在其中。主持會議的是文化宮的一位老同誌,他說這個研討會本來計劃是上午開的,因為很多領導同誌沒空,所以改在下午開。老同誌一邊解釋一邊戴上眼鏡,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疊折成豆腐塊狀的稿子,放在桌上鋪開,用手掌抹平,捧起來開始讀。老同誌讀得很慢,但是聲音洪亮,字句格外清楚,捧在手裡的稿子哆哆嗦嗦,很像一隻撲騰著翅膀的膽怯的鴿子。起初我坐在前麵,後麵有人輕輕喚我,要跟我說話,我就挪到後麵跟那人坐在一起。那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問我現在情況咋樣,我不曉得他問的究竟是哪類情況,就說除了工作不太順心外,一切都似乎很好。他笑了笑,問家庭呢?夫妻感情咋樣。我看著他,真不曉得他為啥問這問題。他又笑了笑,說隻是關心關心,久了沒見嘛,掛欠。這人還沒有我跟李一樹熟悉,好像也是個寫的,他從包裡摸出一本書,是他寫的,他指著上麵的出版社,告訴我說這是他通過正經的渠道,市場運作出來的,不是自費出書。他這本書就是自費出的。那人指指我手裡的《陽光下的愛情》,鄙夷地說,這有啥意思,連自慰都算不上……我不想跟這人閒扯,他的眼神很古怪,老是盯著我,好像要扒掉我的臉皮。我不自在,起身說去上廁所,就離開了。文化宮後麵是一處公園,但凡樹林茂密處,都開的有茶園。我揀了一清靜處,要了碗蓋碗茶,翹起二郎腿翻李一樹的《陽光下的愛情》。不管那人咋鄙夷,這本《陽光下的愛情》還算得上印製精美,很厚實,裡頭收錄的都是中短篇。翻來翻去,我對末尾一篇名字叫《愛城表演》的中篇產生了興趣,覺得這名字有意思。看了不到一半,小顏的電話就來了,說她就在我家的樓下,我說我沒在家,我現在文化宮後麵的公園裡,她問了具體的位置,就掛了電話。我以為小顏會到公園裡來找我,沒想到出現在我麵前的竟是牛警官。他媽的,太累了,想透透氣。牛警官說。我放下書,看他身後。牛警官幫我給了茶錢,說,小顏沒來,她在門口等我們。跟在牛警官身後,出了公園,上了警車。牛警官開了一段,停在一棵樹下,摸出電話撥打了個號碼。這時候我看見小顏從一家化妝品店出來,上了車,坐在牛警官身旁,問,咱們去哪裡?牛警官回頭看看我,微笑著說,咱們去一個好地方!牛警官帶我們去的地方,此前我去過兩次,在愛城北郊外,名叫“陸家漁場”,是個很有名氣的農家樂,有幾十畝水麵,可以垂釣,可以品嘗到各種各樣的野生魚。老板是個高大的老頭,見了牛警官,老頭非常熱情,樂顛顛地跑出來迎接。牛警官向老頭介紹我們,說這就是我前幾次跟你提說過的小顏,這是小顏的直接領導,也是我的哥們。聽了介紹,老板更熱情了,滿眼慈愛地看著小顏,兩手緊緊地握住我,要我這做領導的多關心小顏,多關心牛兒。我和小顏都很納悶,心想牛警官和這陸家漁場的這老板究竟啥關係呢。牛警官轉頭向我們介紹那老頭說,這是他三舅。牛警官的三舅把我們安排在湖心島的木樓裡。牛警官要釣魚,問我釣不釣。我說不釣。小顏說我也不釣。牛警官說你們都不釣,我一個人也沒意思,咱們打牌吧。我說還是坐在這裡清清靜靜地喝喝茶吧。牛警官的三舅給我們喝了最好的茶葉,極品千佛雪芽。剛喝出茶味,李一樹的電話就來了,他問我在哪裡,會開到半截,咋不見人了。我說我出去有點事情。李一樹有些不悅,說會議已經結束,現在大家都在榮得樂聚餐,就等我了。我直說感謝,還說我一定好好讀他的《陽光下的愛情》,向他學習。李一樹嗤笑一聲,說,你怕轉頭就把它丟了吧。我說哪裡呢,我已經讀完了一篇呢,正回味呢。李一樹不相信,像是要故意戳穿我的謊言似的追問道,哪一篇呢?我說《愛城表演》,寫得簡直好得不得了,尤其是人物內心描寫,把傷妻之痛和喪妻之痛簡直描寫得淋漓儘致。我沒想到胡謅的這幾句應景之詞,竟然勾引出了李一樹長篇累牘的話語,他問我曉不曉得他早年的感情生活,我說我曉得一些。像是為了讓我曉得全麵似的,他從他早年的感情生活開始講起,一直講到這篇的構思,沉澱,最終怎樣以極大的勇氣和堅強的態度抑製住內心的悲傷,開始動筆……直到完成,完成的那夜,他整整流淌了半宿的眼淚,心碎如沙……我隻有不停地應答,啊,哦,啊,哦。小顏和牛警官都看著我。我實在不想再聽下去了,說信號不好,聽不見,啊,啥?啥?掛了電話。可是馬上又打過來了,李一樹說他的手機太老久了,早該換了,現在他用的是座機。我無可奈何地苦笑,又不停地應答,啊,哦,啊,哦。這通電話李一樹整整跟我說了將近一個鐘頭。末後他用知己的語氣邀約我,說啥時候要和我好好談談,說我是整個愛城,唯一可能讀懂他的人。因為長時間通話,電話滾燙,像一塊燃燒的炭頭。擱了電話,話題自然扯到打電話的李一樹身上。小顏對這個人很好奇,問李一樹究竟是個啥樣子的人,咋話這麼多呢。我給他們大致說了一下我和李一樹認識的經過,然後拿出那本書,說本來想甩了的,但是裡頭有一篇寫得還真有那麼點意思,等看完了再扔。小顏拿過書去,翻開,指著裡頭的“作者近影”,笑起來,這POSS擺得咋這麼老土啊。聽小顏這麼一說,牛警官也湊過來看,也笑起來。李一樹的這張“作者近影”確實有些搞笑,想要擺成個思想者的姿勢,卻讓人看起來更像是個手托香腮的哀怨的女人。寫的留這麼長的頭發乾啥呢?小顏說,又不是畫畫的。我說你彆小看這人,他的可能並不咋樣,但是他的愛情故事卻感動人得很呢。小顏要我一定說說。我說那還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剛回愛城工作,那個時候李一樹和我走得很近,他對我很關心……在我的印象裡,李一樹是個非常熱心的人,得知我在愛城沒有親戚,也沒有啥朋友時,就時常邀約我出去跟他一塊兒喝酒。但凡文化人,多與清寒有聯係。李一樹的經濟狀況非常不好,請我喝的都是燒酒,也就是愛城周邊那些燒酒作坊用玉米和穀物釀製的散酒,味道炸藥般的烈而且子彈般地衝,喝一口,就像吞一塊火炭,從喉嚨裡一直燒到腸胃,有時候眼淚都要整出來。不僅如此,喝過之後,還總是腦袋疼。牛警官笑笑說他曾經喝過,確實算不得啥好酒,遇著昧良心的,還要摻和冷水,摻和酒精,他就辦過一起假酒案子,把人家眼睛喝瞎了。小顏戳了牛警官一下,要他彆搭腔,認真聽我說。我說李一樹請我喝的也不全是劣質酒,遇著他賺了稿費,就會興衝衝地請我喝茶坪燒刀子。我哪裡肯總是由他請,遇著他叫我,一進酒館,我總是先把錢給了,放一張五十的一百的在老板那裡。起初李一樹還拘謹,後來似乎他也習慣了。李一樹告訴我說,其實憑他的工資和掙地一點稿費,應該還是可以把日子過得紅火的,但是他有負擔,他的負擔就是他的女人。李一樹說,他請我喝酒,不單是為了談文學,也是為了緩解壓力,解除心頭的鬱悶。這些壓力和鬱悶,也都來自他的女人。我見過李一樹的女人,是一個總是露出笑臉的女人,長相很普通,丟在人群裡很容易就跟大家混成一色,不是李一樹,估計誰也找不出來。但是這個女人卻是李一樹的寶貝。李一樹讀過幾年書,因為氣力弱,早年在鄉村放牛,後來村長讓他進了學校當了代課教師,因為他娶了村長的女兒。娶了村長的女兒是李一樹改變命運的第一步。沒過兩年,村長死了。李一樹的女人看李一樹教書教得樂滋滋的,提醒他說,你得想想辦法。李一樹說我想啥辦法呢?李一樹的女人說,你要不想辦法,就還隻有去放牛。李一樹說我書教得好好的,憑啥叫我去放牛?李一樹的女人說,現在村長養的是兒子,沒養女兒,要不,你再娶一個村長的女兒,就不用去放牛了。果然沒過多久,李一樹就被勒令離開學校,替代他的,是現任村長的兒媳。當不成代課老師了,李一樹那個鬱悶啊,感覺天塌地陷一般,牛也不放了,農活兒也不想乾,不是沉默,就是喝醉酒滿村子撒酒瘋。一天,女人將家裡幾隻雞抓到街上賣了,給他換回一個大紙包。李一樹打開,裡頭是厚厚一大摞稿紙,郵票,信封,還有字典,墨水,鋼筆。女人說,你以前不是喜歡寫嗎?你寫吧,總會寫出名堂的。從那後,李一樹就成天埋在家裡頭寫,裡裡外外的活兒,全是他女人的事情。聽到這裡,牛警官禁不住感歎起來,真是好女人啊!這一寫就是五年,每天李一樹就坐在靠窗的書桌前,看著窗外田野上的莊稼四季交替,綠了黃,黃了綠,栽種,收割……他說當時感覺到自己處在一個隻屬於自己的世界,已經與外麵沒有絲毫關係了。我說,李一樹在家養得又白又胖,他的女人卻瘦得像朵蔫巴了的黃花菜。李一樹不是個好東西!小顏撇撇嘴,說,哪裡有這樣自私的男人啊!他也不能隻顧自己的啊,最起碼也該幫他女人做點啥啊,像男人嗎,再說了,完全與外界隔絕,他能寫出啥好東西嗎?小顏的話牛警官不同意,他很感歎李一樹的女人的奉獻精神,認為李一樹的堅持肯定會有好的結果,否則的,就沒有今天談論他的可能了。我說這是當然的,不過我覺得他們兩人都值得感動,因為他們都在努力,而且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共同的理想。你說後來吧。小顏說。後來其實很簡單了。第五年年底,李一樹的一個刊登出來了,這簡直是他和他女人的一個巨大的驚喜,證明他們的努力開始有收獲了。過年的時候,李一樹收到了稿費,用稿費為他的女人買了一件新衣裳。叫人高興的事情接踵而至,剛過春節,當地的政府就來看望他了,將他的工作解決了。隨著春天花兒的凋謝,果實顯露葉麵,李一樹調到愛城報社,他的妻子也隨同他來到愛城,也就這一年,他們有了個孩子。但是這個家庭卻並沒由此開始幸福,因此長期熬夜,李一樹患了眼疾。寫東西靠眼睛,眼疾患了自然沒辦法寫東西。寫東西的人寫不出來東西,就像母雞下不出來蛋還誰當你是母雞。原來提說的解決李一樹女人的工作的事情就被擱置了。治病要錢,帶孩子要錢,李一樹的女人就回了鄉裡,和當初一樣繼續種地養豬喂雞,而且比以前更賣命了。算了,不說了,聽著叫人心酸得很!小顏說,為啥美麗的東西總是無法持續呢?一朵花總是綻放還會有誰欣賞?一個春天如果保持三百六十五天,這個世界會成為啥樣子?牛警官說。我翹起大拇指,說牛警官,這話有哲理。我堅持著將李一樹和他女人的故事講完,因為我覺得後麵的非常重要。後來李一樹的眼疾好了,他的女人又回到了愛城。但是這個時候他的女人,已經是一身病疼,李一樹帶著她去醫院檢查了一遍,耗時兩天時間才檢查完,雜七雜八的,統共十幾個病症。為了給女人治病,李一樹戒了煙,就在他思考是不是把唯一一點愛好——喝酒,戒掉的時候,他的女人離開了他,因為不願意再拖累他。我說我是第一個曉得他女人離開他的消息的,他還給我看了他女人寫給他的訣彆信。那是一封叫人落淚的信,滿紙的都是對李一樹的眷念。女人在信中稱李一樹為“樹哥”,幾乎每一段開頭,都是“樹哥”。女人說,樹哥,我再不能拖累你,我已經拖累你太久了,我離開你是因為我太愛你,我離開你是因為想要你幸福……可能是我說得太動情的緣故,我看見小顏和牛警官的眼睛都直直的,有淚光閃爍。在牛警官的三舅帶著一群服務員把飯菜送過來的時候,我結束了關於李一樹和他女人的淒美的愛情故事。我說隨後李一樹請了整整半年的假,都沒有找到他的女人。此後,李一樹一直鬱鬱寡歡,而且從此未婚。聽到這裡,牛警官表現出特彆難受的表情,一連哀歎幾聲,一聲比一聲沉鬱。飯吃到一半,牛警官就被他的領導的一個電話召走了,說是研究碎屍案的案情。可能有大進展,我得趕緊過去。牛警官要我們繼續吃,吃完了,他會讓他三舅為我們叫個車的。走了兩步,牛警官又回過頭來,握住我的手,要我放寬心思,單位的事情沒必要那麼認真,這次出去學習,就當旅遊,好好耍耍,給疲憊的身心放一個長假。我瞥了一眼小顏,她低著腦袋,這個家夥,看樣子把我的啥屁事都跟牛警官這家夥說了。牛警官緊緊握住我的手,感謝我對小顏的關照,說有機會到北京,一定要來看我,請我喝酒。我說好,很好,感謝,非常感謝。牛警官走了兩步,像突然記起了啥似的,回頭拿起那本書,問我可不可以讓他先翻翻,我說你拿去吧,我辦公室裡還有一本呢。吃了飯,走出門,看見外麵天色還早。牛警官的三舅熱情地走過來,問我們吃得咋樣,合口味不,要不要再玩玩,可以釣夜魚,釣夜魚挺好玩的……回到愛城還早得很。出租車司機不住地問我們去哪裡,我們誰也說不清楚究竟該去那。出租車司機還以為我們喝多了酒,糊塗了,最後小顏說廣場吧。我們從廣場東側走到西側,我摸出電話,小顏問我給誰打,我說牛警官。牛警官的電話關機。見我把電話揣進口袋,小顏問,你不給艾榕打一個嗎。我說用不著的。西側有一家咖啡廳,小顏說我們進去坐坐。咖啡廳的燈光有些昏暗,像是故意要營造一種曖昧的氛圍出來。我們坐在角落裡。小顏說按照她的計劃,晚上是要單獨請我吃飯的,誰曉得牛警官聽說我要去北京學習的消息後,表現得非常熱情,一定要給我餞行,要陪我好好玩耍玩耍……你跟牛警官……似乎很密切了,確定了?我問。小顏看著我,雙眼撲閃撲閃的,問,確定啥了?好到啥程度了?我笑笑問。切!小顏喝了口咖啡,突然站起來,說,咱們去酒吧喝酒吧!咖啡沒勁。我說這裡也有酒啊。就叫了服務生過來,問他賣酒不賣酒,服務生問要啥酒,我說葡萄酒吧,啤酒也行。結果服務生啤酒葡萄酒都給我們拿了一些來。喝了一陣,外麵傳來幾個人劃拳猜令的吆喝聲,聲音很大,夾雜著怪叫似的狂笑聲,小顏皺起眉頭,我聽著也心頭老大不舒服。叫了服務生來,問他可不可以叫外麵小聲點,服務生一臉為難。我問還有沒有單間,包房那種。服務生說沒有。小顏站起來,說,咱們走吧。出了咖啡廳,我問小顏往哪裡去。小顏不說話,隻在前麵走,我就跟在後麵。來到河堤上,我們揀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坐著,聽著河水流淌的嘩啦聲。我覺得……有事情要跟你說說,可能是我的多慮,或者……我不曉得該說不該說。小顏輕輕咳嗽兩聲,並未得到我的準允,就開始了後麵的話,她說,她很擔心我。我看著小顏,想曉得她究竟擔心我啥。小顏說她曉得我有能力會處理好單位工作上的事情,無論選題,攝製,還是撰稿,哪怕是編輯製作,我都是單位的一把手,更何況我把單位啥事情都看透了,看白了。關鍵——小顏停頓了起碼三秒鐘,才接著說道,關鍵是艾榕,我覺得她……有問題。我看著小顏,不曉得她為啥說這話,有些驚愕。我一直想告訴你。難道你真的是蒙在鼓裡?小顏對我表現出來的吃驚也很詫異。我擺擺手,說小顏,咱們不要談這些事情,我不想曉得。小顏有些尷尬。我輕輕握過她的手,說了些感謝她關心的話,還說我家裡有一瓶上好的葡萄酒,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去我家裡坐坐。她在家嗎?小顏問。小顏說的“她”,就是艾榕。我一笑,說,你不是對她的事情清楚得很嗎?她咋會在家呢?接近我住的樓下,已經很晚了。我在一家就要打烊的副食店買了一箱啤酒,拎在手裡很沉,小顏要來幫忙,我說樓道有些黑,你注意腳下,跟在身後就是了。等上了樓,我累得滿頭大汗。洗了把臉,我們就喝啤酒。小顏問那瓶上好的葡萄酒呢。我說中午已經喝了,艾榕買的。看看頭頂的燈光,再看看放在一邊的艾榕已經收拾齊備的行李箱,小顏捧著酒杯,一時間也不曉得說啥好。我說喝酒吧。小顏舉起杯子,一笑,就喝了。從小顏的眼神裡,我曉得她在等待啥。我也曉得我在等待啥。我們都不是糊塗人,從那天晚上我和小顏的通話,我就曉得我已經和她預約了這個期待,而這個期待,將會在今天晚上得以實現。否則的話,她咋會陪我一程又一程,咋會深夜裡來我家。我想我們很清楚接下來我們應該發生的事情,但是——,儘管若乾多次我都出言無忌,小顏也言語露骨,但是那畢竟是開玩笑,陽光下的玩笑。現在,我們需要的是一個誘因,這個誘因就是醉酒。真的非得喝醉嗎?小顏突然說道。我的心裡咯噔一下。小顏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低垂著眉眼。我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顫抖著手,拿掉她手裡的杯子,然後將她攬在懷裡。小顏沒有拒絕,她很溫順,跟隻小綿羊似的……在這個熏醉的淩晨,在客廳裡那個乳白色的闊大的沙發上,我和小顏完成了我夢寐已久的媾和。在這個悠長的過程中,我們始終沒有說一句話。剛開始的時候,我總是不自覺地要去注意自己的下麵,注意它有啥反映沒有。我很擔心就像過去和那些女人在一起一樣,當帷幕拉開,鼓樂四起,歡迎的掌聲熱烈無比的時候,主角卻找不著了,它因為懦弱、矮小,羞於出場了……但是內心已經膨脹起來的欲望和不甘心就此失敗的麵子思想,促使著我把它硬逼上場去,逗一隻厭食的小狗一樣希望能用美味刺激起它的食欲,麵對一位落魄的將軍一樣,用惡毒的語言和挑逗,希望能刺激起它的鬥誌,喚醒它的本能。但是結局非常慘重,如果它無動於衷也就罷了,我起碼還可以找到一個合適的借口,挽留住一點尊嚴,但是它卻像一隻見了貓的弱小的耗子,露著膽怯的眼神,哀叫著……原來指望出場的是一個豪氣萬丈的英雄人物,誰曉得蜷縮在舞台中央的,竟然是一個連半點動作都做不了、連半句台詞都說不出來的東西……在我所谘詢的醫生中,有一位曾經跟我在一張紙上麵寫過這麼一句話,“有心栽花栽不成,無意插柳柳成陰”。我以為那個看起來學問很深的醫生把字寫錯了,正思忖著有沒有必要糾正他,他卻用指頭點著那個“陰”字,微笑著,意味深長的樣子。在隨後的交談中,這位醫生建議我不要把注意力總是放在下麵,下麵隻能乾成一件事情,它隻是整個活動中的一個小環節,要放開心思去享受其他的許多方麵……他最後偈語似的說,你隻有不把它當回事,它才會成回事。我遵循了醫生的建議。我忘記了下麵,而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小顏的身上——小顏躺在那裡,微微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渾身柔軟,活像一隻被麻藥了的試驗台上的小動物。當我剝掉小顏身上所有衣物,讓她完全赤裸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實在驚訝和感歎於她的裸體竟然會是如此完美,簡直是致人死地的終極誘惑啊!小顏身體非常白淨,如一塊品相極高的玉,沒有一點諸如疤痕、斑點、胎記……之類的瑕疵。她的個頭小巧,但是乳房卻異常豐滿,突突的,圓潤至極。我感覺身體裡被啥東西觸動了一下——酥癢了一下——是一顆種子,種子開始發芽了,慢慢地拱動著身子,直立起來,綻露出兩片嫩葉。猛然間,它開始無法抑製的瘋狂的迅速生長起來……隻一瞬間,它就生長成了一株偉岸的樹,支棱起好大一片天空。我驚喜無比,哆嗦著身子,輕柔地將小顏分開,然後伏下身子,像一隻才學會采蜜的小蜜蜂,畏畏怯怯、卻又無比欣喜地小心地進入了花蕊……小顏緊緊地環住我的身體,像一條蛇。她不堪重負似的呻吟著。……激情過後,我們都顯得很狼狽,我幾乎不敢正視小顏。小顏低著頭,默默地穿戴,完了,進了衛生間,然後是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半晌,才出來,表情跟啥事情也沒發生一樣,顯得很平靜。我將沙發收拾了,然後把扔在地上的紙巾拾掇起來,丟進垃圾袋,覺得不穩妥,又拿出來,走進衛生間裡,丟進便槽,然後放水衝了。在放水衝的這工夫,我趴在牆上,看著鏡子裡的我。我的嘴唇有些腫,舌頭木木的,仿佛也腫了,吐出來看看,猩紅猩紅的。於是擠了牙膏,刷了牙,又洗了把臉,然後扒拉了褲子,打了些香皂將下麵洗了洗,這才整理好衣服走出去。小顏正在打口紅,來的時候她沒打,這會兒卻打了起來。見我出來,小顏住了手,拿眼睛瞄一下我。然後垂下眼簾,繼續看著鏡子打口紅,打了兩下,忽然抽口涼氣,皺著眉頭,感覺很不舒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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