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1月10日早晨,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痛苦萬分。吃早飯時,孔特雷拉斯全家人看到他手不住發抖,把咖啡精灑到牛奶杯子外麵,大家都很吃驚。待到看見他低聲啜泣著離開桌子,躲到走廊儘頭處,就更加驚慌不安了。堂娜·芙洛拉走過去,問他為什麼這麼傷心,想安慰他兩句。他告訴堂娜·芙洛拉說,結婚以後,瑪爾塔經常犯月經病。這一次,從天亮起就出血不止,從來沒出過這麼多血。堂娜·芙洛拉用堅定的口氣勸得他平靜下來,隨即派她的小兒子卡門去請家庭醫生胡安·德·迪奧斯·達比希雷大夫,同時讓廚娘燒開水準備煎藥。隨後,朝卡斯塔涅達夫婦住的房間走去,她要親自照看病人。在大家等候達比希雷大夫的時候,卡斯塔涅達端著一盤剝好的橘子、麵包和黃油回到房間。他情緒平靜了一些,還端去了堂娜·芙洛拉讓人熬好的橘子湯。他和堂娜·芙洛拉勸說瑪爾塔吃點兒東西,勸來勸去沒勸動。早晨8點鐘剛過,達比希雷大夫披著綢披風來了。堂·卡門在客廳門口迎接大夫,把他帶到臥室門前,然後小心地退了回來。醫生問明病人的病情,給她聽了聽。當時,堂娜·芙洛拉和奧利韋裡奧都在場。奧利韋裡奧神經又緊張起來,憂慮重重地提了些不合時宜的問題。1933年10月17日,達比希雷大夫就這次出診在法庭上作證說:“檢查完畢,我把她丈夫叫到一邊,告訴他沒什麼值得擔心的問題。有些婦女在經期會出現紊亂現象,這是很自然的。我讓她徹底靜臥幾天,用溫硼酸水坐浴,還給她開了幾瓶芹菜腦水劑。不過,在量體溫的時候,我發現她的體溫偏高,比一般經期紊亂要高出幾度。因此,我建議她丈夫為病人查一查血。我懷疑她可能染上了本市常見的瘧疾。經化驗,證實了我的懷疑,於是,我讓病人接受常規治療。”“法官問:病人的態度有沒有特彆引人注目的地方。證人回答說:記不得有什麼明顯的地方,隻是她趁卡斯塔涅達和堂娜·芙洛拉不在臥室的時候,問我是否知道什麼地方有空房出租。我們萍水相逢,沒有什麼交情,她驟然提出這個問題,確實讓我吃了一驚。但是,我強壓住驚訝心情,回答說:堂娜·埃希莉婭·岡薩萊斯(也是我的病人)在大學附近有一幢房子,老房客剛搬走,正好空著。”這天早晨,達比希雷大夫和第一次見麵的病人告彆後,又披上那件綢披風走了,沉重的皮藥箱墜得他身子朝一邊兒歪斜著。當時,根本沒想過為什麼瑪爾塔·赫雷斯要等到隻剩下一個人的時候才問他有沒有空房。出來時,他挺放心,以為病人不過是患有月經失調,還有瘧疾症狀,得這種病的人本來就很多嘛。然而,出庭作證那天,他終於明白了,隻是沒說出口,至於是什麼原因,以後再說。對法官提出的有關卡斯塔涅達夫婦的其他問題,他同樣不肯回答。為了弄清這一點,我們引用一個13歲女孩兒雷蒂西婭·奧索裡奧的證詞。1933年10月19日,和往常一樣法庭上擠滿了看熱鬨的人、記者和訴訟人。大家都為證人的清晰記憶感到驚訝,都注意聽她陳述:“1932年11月間,瑪蒂爾德姑娘雇用證人為女仆,月工資1科爾多瓦,要她幫助其他女用人打掃衛生、擦洗地板、倒便盆,據說有幾個外國人很快要搬進來住。”“外國人就是堂·奧利韋裡奧和他妻子堂娜·瑪爾塔,兩個人都是危地馬拉人,住在堂·小卡門的臥室裡。家裡沒有其他地方,小卡門隻好搬到客廳去睡,到晚上給他支起一張帆布床。”“每天早晨,女仆們還在廚房裡點火的時候,堂·奧利韋裡奧第一個起床,拿著剪刀在庭院的花園裡剪茉莉花、玉蘭花和黃菖蒲,紮成大把鮮花等瑪麗婭·德爾·碧拉爾頭上裹著毛巾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送給她。”“證人還說,堂·奧利韋裡奧非常喜歡給瑪麗婭·德爾·碧拉爾小姐寫詩。寫在一本綢封麵的冊子上,外麵有把小鎖,隻有姑娘能夠打開。她有把小鑰匙,用帶子墜在胸間。每天晚上,一吃完晚飯,瑪麗婭·德爾·碧拉爾小姐就把那本冊子交給堂·奧利韋裡奧,他在上麵寫詩,小姐把冊子拿回房間,一個人躺在床上,不給任何人看。就因為這個,她常常和瑪蒂爾德小姐吵嘴,因為瑪蒂爾德小姐也想看看那些詩。”“在堂·奧利韋裡奧過生日那天,瑪麗婭·德爾·碧拉爾小姐從“拉法瑪”商店的玻璃櫃裡拿出一瓶香水送給他。下午,堂娜·芙洛拉準備了葡萄酒和糕餅為他慶賀生日。堂·奧利韋裡奧閉上眼睛,把灑上香水的手帕放在鼻子前聞了又聞,堂娜·瑪爾塔氣得直掉眼淚,後來怒氣衝衝地從他手裡奪走手帕,一邊哭著一邊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法官打斷她的話,問她是否記得瑪爾塔·赫雷斯犯病那天發生的事。小姑娘說她記得很清楚,那天她從房間裡端出幾個帶血的便盆。早晨堂·奧利韋裡奧和往常一樣起得很早,不過,沒到花園去采花送給瑪麗婭·德爾·碧拉爾小姐,而是滿臉憂傷地在走廊裡走來走去,像是困在籠子裡的小獸。小姑娘在證詞中敘述的事情(關於瑪爾塔出血的日期已經弄清楚了)發生在1932年11月到1933年2月之間,正是卡斯塔涅達夫婦住在孔特雷拉斯家的時期。最後一件事,即為送香水而惹起事端,應該發生在1933年1月18日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過生日那天。“圓球”奧維埃多近來成為“長舌桌”聚會的常客,儘管那裡比在任何地方都更能輕而易舉地把他的朋友送上斷頭台。1933年10月20日晚,他坦白了一件事,薩爾梅龍大夫把它記在了筆記本上。1932年1月間,期末考試臨近,他們在大學的廊道裡複習功課。這時候,卡斯塔涅達從一本書裡拿出一封有瑪麗婭·德爾·碧拉爾簽字的情書給他看。其實,薩爾梅龍大夫早就記下了這個材料,那是從“圓球”奧維埃多在1933年10月17日向法官提供的證詞中抄錄下來的。“他給我看那張紙條兒的時候,我提醒他說:‘當心,你在玩火呀。’”“圓球”奧維埃多像上次一樣正經八百地豎起一個手指頭。“魔鬼不怕火,烈焰騰騰,玩興正濃。”科斯梅·曼索眼睛中閃爍著狡詐的光芒,駁了“圓球”奧維埃多一句。“他回答說:‘火會燒人的。’說完,把紙條兒放在舌頭上舔了舔,好像舔一塊棒棒糖。”“圓球”奧維埃多也用狡詐的目光掃了曼索一眼,“奧利韋裡奧怕什麼呀。”“瑪蒂爾德那封信呢?說是卡斯塔涅達被捕以後在他衣物中發現了那封信。”薩爾梅龍大夫有點兒不耐煩了。他不想知道什麼火呀鬼的,隻想知道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的風流韻事。“那封信我沒見過。”“圓球”奧維埃多晃了晃胖臉蛋,一口否認了,“不過,那封信是在我們準備期末考試的時候用過的一本刑法書裡發現的,估計大概就是那些日子的事。”“看起來,每本書裡都有孔特雷拉斯姐妹的信。”科斯梅·曼索瞅著薩爾梅龍大夫的筆記本,好像嫌他沒把這個材料記下來。“明天,法官想問你關於那些信的事。”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推了推科斯梅·曼索的椅子,“他想知道你跟你那位賣花的朋友羅德米羅都說過些什麼。”“您心裡明白,什麼都不能說,一概予以否認。”薩爾梅龍大夫推了一下桌子上的那支紅藍鉛筆,把它轉到科斯梅·曼索那兒去,“法官想聽什麼,還是由我去說。”“除非您《《《GF8A1》》》了,大夫。”科斯梅·曼索用兩手比比劃劃地擠出了這麼一句,“羅德米羅·埃多西亞是個二尾子,我能把鮮花插進他屁股眼兒裡,真不要臉。”“還是說說瑪蒂爾德那封信吧。”薩爾梅龍大夫撿起鉛筆,放在耳朵後麵,“卡斯塔涅達把信放在一本刑法書裡。書呢,放在箱子裡,他提著那隻箱子去過危地馬拉。是不是說他提著箱子經過了哥斯達黎加,又把箱子帶回來了?”“那隻箱子他沒帶。”“圓球”奧維埃多天真地笑了笑,“他讓我給他保管。回來的時候,我把箱子交給他了,還有彆的東西,留聲機啊,打字機啊。這些我已經說過了。羅德米羅說了些什麼呀?”“就是曼索跟他講過的關於信的事,還有一些我們都知道的秘密。”薩爾梅龍大夫從耳朵上取下鉛筆,從筆記本上找出一頁,“不要臉的是您,曼索,我的朋友,不是羅德米羅。”“扒著門縫兒探聽人家的私事,您可算是老手了。”羅薩利奧知道曼索聽到這句話準會從椅子上跳起來,他連忙從桌子旁站起來,躲開曼索。“噢,他把箱子留給你,還打算回來。”薩爾梅龍大夫在“圓球”奧維埃多過去談過的、今天又重複的那幾句話下麵劃上一條線,“彆說門縫不門縫的吧。就這麼動手乾吧。”13歲的女用人雷蒂西婭·奧索裡奧在作證時還說:晚上,當瑪爾塔遵照達比希雷大夫的囑咐臥床休息的時候,瑪蒂爾德就代替她為卡斯塔涅達高聲朗讀法典和法律書籍,因為醫生不讓卡斯塔涅達過分使用眼睛。他們兩個人坐在走廊裡的藤搖椅上一直待到黎明。走廊上寂靜無聲,從庭院飄來陣陣茉莉花香。那兩張藤搖椅就是孔特雷拉斯姐妹在萊昂炎熱的下午時常搬到門外去的椅子。瑪蒂爾德在掛著流蘇的燈下朗讀,奧利韋裡奧注意傾聽,用腳慢慢地蹬著地,推著搖椅,搖來搖去。小姑娘雷蒂西婭·奧索裡奧給他們送去一壺咖啡和兩隻杯子。然後走過廚房,到走廊儘頭處的下房去睡覺,背後留下瑪蒂爾德讀法典的聲音,那副腔調聽上去像是朗讀一部愛情。小姑娘對法官說:一天晚上,她送完咖啡準備回去睡覺,路過瑪爾塔臥室,看見她躲在百葉門後,焦急地向走廊窺視。她一發現有人,很快就回到床上,拖著白府綢睡衣,好似個孤鬼遊魂。“據我們在場的大記者說,”薩爾梅龍大夫心裡直發笑,他們為羅薩利奧設下個圈套,“那些天,堂·卡門一直在調查是誰編造流言糟蹋他女兒的名聲。那故事是怎麼說來著?”“故事說,有好幾次,瑪蒂爾德夜裡不等大家睡熟,就離開家。”羅薩利奧摸了摸領子上的銅扣,看著是不是扣在扣眼兒裡,“諾埃爾·羅維洛陪她到瓜達盧佩公墓,要是墳墓會說話,那該告訴你多少事啊……”應薩爾梅龍大夫的要求,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興致勃勃地又講了一遍堂·卡門調查的情況,其實以前已經說過好幾次了:1933年1月的一天早晨,他正從字盤邊上撿出幾張校樣,猛然發現堂·卡門·孔特雷拉斯在他的好友堂·埃斯特萬·杜克斯特拉達陪伴下,出現在大門口。他很害怕,以為是堂·卡門為傳單的事找他算賬的。幾天前,他派人印了一些傳單,用了個假名字,叫“普萊森塔西翁·阿馬斯”,傳單還在克裡斯蒂亞諾兄弟印刷廠裡,沒取回來。傳單猛烈抨擊自來水公司提出的新合同,指控公司老板準備行賄,以便在市政會議的不負責任的成員中拉票。《記事報》的老板,不許他在報紙上再談論這件事,他隻好采取這種辦法。烏蘇盧特蘭發現堂·卡門是帶著槍來的,心裡就更害怕了。堂·卡門走過來,要跟他單獨談談,堂·埃斯特萬守住大門。烏蘇盧特蘭發現他外衣下擺動了一下,知道皮帶裡彆著槍。他心慌意亂,幾乎說不出話來。可是,那個禿頭頂、衣領上裝飾著箔片、平時在大街上見了麵很少打招呼的趾高氣揚的男人,卻低聲下氣地求他說清楚破壞他女兒名聲的謠言是從哪兒來的。一開始,他矢口否認,說壓根兒不知道有什麼謠言。禁不住對方一再懇求,他隻好承認在法院的走廊裡確實聽到了點兒什麼。不過他誠心誠意地向他保證,的確不知道是誰造的謠,還說他可以發誓。全部情況就是這樣。堂·卡門和進來時一樣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報社。薩爾梅龍大夫又開心又不耐煩地等他說完。然後問他是不是說完了。接著就念起了堂·埃斯特萬·杜克斯特拉達的證詞。埃斯特萬,農民,已婚,47歲。兩天前,1933年10月18日,向法官提供了如下的證詞。“證人說,今年1月中旬,一個可怕的誹謗話傳到堂·卡門的耳朵裡。這種謠言在大學生當中、在法院人員的圈子裡以及在萊昂市的社交俱樂部的成員當中流傳。他們兩個人都是社交俱樂部的成員,經常到那兒去。至於謠言的內容,證人認為不宜泄露,因為它有損於瑪蒂爾德·孔特雷拉斯小姐的聲譽。(一段完)”“證人又說,堂·卡門認為這個駭人聽聞的謠言十分嚴重,就請證人幫他進行調查。他一直要查出是誰造的謠。一連幾天,他們一起到大學裡去,問了幾個學生。還到了法院和其他公共場所,沒有查出任何具體結果。後來,有人勸他們去找記者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說他是《記事報》主任編輯,肯定知道。於是,他們又去了報社,請他講明實情。”“一開始,記者不肯透露謠言是從哪兒出來的。後來,沒辦法了,隻好把造謠者的名字說了出來。通過這次私下談話,才得知,原來造謠者是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他曾經十分詳儘地向上麵提到的烏蘇盧特蘭和詩人、法院秘書阿利·瓦內加斯講過。時間是1933年1月的一個中午,就在大都旅館的酒店的一張餐桌上講的。”“對法官提出的問題,證人回答說,堂·卡門的舉動確實令人感到奇怪。查出造謠者之後,他並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對付那個住在他家裡的卑鄙的家夥。更有甚者,第二天他竟然要求證人到法律係主任委員會去證明那個家夥品行端正,這是參加博士考試的先決條件。證人沒有彆的辦法,隻好照辦了。”為了排除一切懷疑,薩爾梅龍大夫又向羅薩利奧宣讀了阿利·瓦內加斯學士的部分證詞。阿利·瓦內加斯,未婚,25歲,法律係見習生。1933年10月18日,在擔任“特彆”秘書前曾作證說:“讀了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的證詞,證人承認對方講的屬實。1932年6月18日晚上,烏蘇盧特蘭曾經到證人家裡,告訴證人他已經認出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和奧克塔維奧·奧維埃多·伊·雷耶斯就是在皇家大街上毒死野狗的人,其中一條狗是達比希雷大夫的。為此,達比希雷大夫曾用手杖打了奧維埃多。從上述事實中,證人推測出這兩個人正是不久前他曾經隱約看到的那兩個駕著馬車飛快地沿著大街逃走的人。”“法官在另一處地方問他是否知道不久前有人散布謠言破壞瑪蒂爾德·孔特雷拉斯小姐的名聲,證人承認的確知道這件事。法官要求他講出那個人是誰,在什麼地方、什麼情況下散布這些謠言的。證人回答說:”“謠言是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當著上麵提到的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的麵私下裡對證人講的。一天下午,大家閒著沒事兒,聚在大都旅館的酒店裡,卡斯塔涅達講完以後,他們兩個人說好不向任何人透露。因為卡斯塔涅達和他妻子就住在孔特雷拉斯家裡,透露出去對他個人是個嚴重的威脅。”“證人說,既然國家司法部門提出要求,他覺得可以放棄保持沉默的諾言。因此,證人毫不猶疑地說,1933年1月的一天下午,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告訴他們,瑪蒂爾德·孔特雷拉斯小姐習慣離開家裡,在外麵過夜,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地溜出去。在夜幕的掩護下悄悄地走出房門。房門正對著大街,她出去後不上鎖,好在天亮前再從這個門進來。”“出門後,她走過一個街區,諾埃爾·羅維洛坐在汽車上等她。然後兩個人一起去瓜達盧佩公墓。一到墓地,墳墓就變成了洞房。”“你簡直成了個騙子啊。”薩爾梅龍大夫假裝用責備的目光瞄了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一眼,旋即控製不住自己,放聲大笑,“作為記者,你本來應該第一個知道法庭裡出了什麼事。所以馬諾洛·誇德拉才贏了你。”“你是害怕了。”科斯梅·曼索興高采烈地跳了起來,“媽的,你為什麼要跟我們說瞎話?”“我是騙了你們。”羅薩利奧不停地用拳頭捶打著胸膛,就像望彌撒到了捧聖體的時候,“我沒有彆的辦法,隻好把實情告訴給堂·卡門。我還能怎麼辦?不過,這可不是出於害怕,而是出於憐憫。看到那個心高氣傲的男人傷心得幾乎垮了台,我心裡過意不去。”“你對他講了實話之後,他怎麼說?”“圓球”奧維埃多頭朝後一仰,眯縫起眼睛仔細打量著羅薩利奧。至今他還不能完全相信這個謠言。“他隻是搖了搖頭,沒說話。”羅薩利奧把拳頭緊緊地按在胸前,心中悔恨不已,“他舔了舔嘴唇,看了看站在門口等他的堂·埃斯特萬。兩個人一句話沒說,就走了。”“這恐怕是奧利韋裡奧開的玩笑,他特彆愛開玩笑。”“圓球”奧維埃多笑了笑,從遠處都可以看出是強擠出來的。“什麼開玩笑,彆坑人了。”科斯梅·曼索也笑了,不過口氣裡帶著冷嘲熱諷。“他們剛一走,我就拿起一張紙。”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急忙說,巴不得他們不要再為他說謊不住氣地折磨他,“我給卡斯塔涅達寫了幾句話,讓他有所準備,還派了一名排字工人帶上紙條去找他。”“他大概拿那張紙條擦屁股了。”科斯梅·曼索又嘲諷地哈哈大笑起來。“他一丁點兒也不在乎。”羅薩利奧站起來,似乎要走,其實他隻想強調一下不管怎麼提醒卡斯塔涅達,也是白費力氣,“大概過了兩天,我偶然在大街上碰見他,向他提起這件事,他笑了笑說:‘您瞧,堂·查利奧,把公墓的故事忘掉吧。那不過是我開了個玩笑,我常跟孔特雷拉斯家的人開玩笑。他們也喜歡鬨著玩。咱們還是處理一下攻擊自來水公司的傳單的事吧。’”“瞧見了吧?”“圓球”奧維埃多以勝利者的姿態瞅著他們,“我不是說了嗎?開個玩笑而已。”“貴友那些玩笑都把人玩進墳地裡去了。”科斯梅·曼索擁抱住“圓球”奧維埃多,仿佛向他表示沉痛哀悼。“噢,敢情卡斯塔涅達早就知道傳單的事啦。所以,堂·卡門也知道了。”薩爾梅龍大夫要科斯梅·曼索少說兩句,好把事情記下來。“至少卡斯塔涅達知道。”羅薩利奧用手捂著屁股,圍著桌子轉了個圈兒,“他跟我說,‘新水費看起來是高了點兒,用不著為這個著急,我會想辦法讓水費慢慢降下來的。條款不公平,我也不願意。但是,涉及到錢的問題,誰能勸得住堂·卡門啊?彆去散發傳單啦。’”“堂·卡門當然知道傳單的事啦。”科斯梅·曼索用嘲弄的目光緊追著羅薩利奧的腳步,羅薩利奧好像在丈量磚與磚之間的距離,“他也知道卡斯塔涅達會怎麼對付你。”“我們有交情,我才同意的。”羅薩利奧離開桌子遠遠地停住腳步,不敢靠近科斯梅·曼索,“他要求我說,‘要是散發傳單,我就完了。簽下合同,本來能賺幾個錢,也賺不成了。把傳單交給我吧。’”“過來,傻瓜,走近點兒。”科斯梅·曼索伸出食指招呼他,“你乾脆明說了吧,你拿了他的錢。”“當然啦,是拿了。我們取傳單的時候,讓他付了印刷費。”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假裝走過來,可又退回去了,“我不能乾賠錢呀。”“不,先生。傳單隻值20比索。他給了你80比索。”科斯梅·曼索露出金牙,好像要咬羅薩利奧一口,“那不是卡斯塔涅達的錢,是堂·卡門的,正趕上你在報紙上攻擊他。”“算了吧,夥計,”“圓球”奧維埃多舉起雙臂,好像拳擊裁判宣布停止比賽,“你們乾嗎為這件蠢事爭吵啊?”“對你來講,一切都是玩笑,都是蠢事。”科斯梅·曼索氣呼呼地不言語了,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小心翼翼地回到桌前。讓我們再聽聽13歲的女用人雷蒂西婭·奧索裡奧在上麵引用過的證詞中說過的話,以此結束1933年初那些動蕩的日子裡發生的事。“證人說,2月初的一天早晨,她很早就到卡斯塔涅達夫婦住的房間去端便盆,聽見堂娜·瑪爾塔的哭泣聲。她要求丈夫馬上離開這個缺德的家。堂·奧利韋裡奧打算安慰她幾句。求她趕快住口,彆讓人家聽見,還用手捂住她的嘴,可她哭得更厲害了,一再說:“讓他們聽吧,讓他們聽吧,聽見了,和我有什麼相乾。”最後他隻好說,那好吧,你既然高興,咱們就搬吧。證人走到床邊拿便盆的時候,看見她開心地笑了,似乎壓根兒就沒哭過。”就這樣,這對年輕夫婦於1933年2月8日離開了孔特雷拉斯家,搬進達比希雷大夫向瑪爾塔提起過的大學附近的那間簡陋的住房。廚娘薩爾瓦多拉·卡瓦哈爾,未婚,60歲,她為全家做飯,因此對她實行預防性監禁。1933年10月14日,她在21監獄的牢房裡作證時說,他們搬走了,大家都很難過,包括主人和用人。“證人認為,卡斯塔涅達夫婦離開孔特雷拉斯家的那天,大家的確都很難過,家裡靜悄悄的,誰也不說話,甚至在廚房裡做飯也不出聲,仿佛在辦喪事。早飯時,隻有堂·卡門來到餐桌前,瑪蒂爾德和瑪麗婭·德爾·碧拉爾待在房間裡,一口飯也不想吃。廚房裡也沒人吃飯。”“直到上午,堂娜·芙洛拉還用愛撫的口吻勸他們留下來,至少等堂·奧利韋裡奧通過博士考試。但是,堂娜·瑪爾塔堅持非走不可。從一大早起她就收拾箱子,把房間騰空,還親自打掃房間,不讓仆人碰一下掃帚。”“堂娜·芙洛拉眼見得勸不住他們,就哭哭啼啼地為他們從店裡拿來床單和毛巾,還有盤子、碗、杯子、炒菜鍋以及許多其他東西,準備他們到新地方安家,那邊兒是所空房子。堂娜·芙洛拉還從“我家主人”莊園裡抽出一個名叫多洛雷斯·洛倫特的女用人。”過了5天,1933年2月13日下午1點,瑪爾塔·赫雷斯經過一陣劇烈的抽搐後去世了,死在他們在尼加拉瓜唯一的新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