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1 / 1)

小孩 大冰 1505 字 2天前

世事儘如拋物線,起起伏伏波浪前行,無出其外。2017年時,我見證過采的一次慘敗,血本無歸的那種。一直到今天我都難以接受,像她這樣的女人,當年怎麼會做出那麼不設防的事情——給予他人無條件的信賴,直至被騙。而這一切,以她的心識本可以理智地避免。應該是摸準了她的罩門吧,穿過她淡漠平靜的表麵,看穿了內心深處的她素來缺愛,不過是個孤獨的小孩。這樣的小孩總會把自己包裹得很好,卻永遠無法抵擋關愛的襲來,隻需給她一份貌似親情的友好,她便會不自覺地卸下鎧甲,把整個後背暴露在你麵前。細想想,卻也不難理解。最貌似堅強的人最軟弱,最懂得保護自己的人最不堪一擊。最可憐的小孩才會把自己裝作一點都不可憐。和彆的小孩不同,直至慘敗時,采也沒讓人看出她的可憐。對手是她的員工,是個俄羅斯人,叫Alex,至今還覥著臉活在清邁,出事前的那幾年,他負責具體打理采的古董家具店。Alex是采在泰國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他當時還說著非常不流利的英語,一副憨厚天真的高加索臉。因比采早來清邁兩年,初期對采頗為照顧,磕磕巴巴地分享給她在此地的生存技巧,還帶她熟悉了整個清邁。他窮,那時候一起吃飯常是采埋單,他總不好意思多點菜,每次都會低著頭說謝謝。他木木呆呆坐著時的感覺像極了遠在老家的弟弟,時不常會表現出對采的一點依賴。真正能征服一個人的總不是給予,而是依賴,每個人都需要被彆人需要的感覺。他扔給采的那份依賴好似破甲彈,瞬間撕開鋼板鑽開盾牌,不知不覺間,采又當回了姐姐。她已很多年沒有真正給人當過姐姐。古董家具店開業前後的那段時間,Alex正麵臨著失業,生活窘迫到無法在物價低廉的清邁生存,即將滾回經濟危機中的俄羅斯老家啃乾麵包。那時候他坐在采麵前掉眼淚,說回了俄羅斯也很難找工作,父母也都已經失業。他說他即將走了,這些話找不到人說,隻能和采說說。弟弟的眼淚總會弄疼姐姐,采那時已進入了姐姐的角色,麵上不動聲色,心裡陪他一起難過,心頭一軟,有些話也就自自然然地說出來了。她當場給了這個俄羅斯人一份工作,不低的薪酬,重要的崗位,以及古董家具店10%的股份……一分錢沒投資,不過是幾滴眼淚一落,既有工資還有股份了?采那時候是傻的,真把他當弟弟了。但凡她那時肯把這些反常的決定和老朋友們說說也不至於養虎為患,可她什麼都沒說,多少年了,什麼她都埋在心裡自行決斷,她素來就是這樣的。一個真正的姐姐也不過如此了,她什麼都教他,毫無保留的那種,從古董知識的傳授到進貨渠道的對接,從各種文件的簽署到公司的注冊。私心裡是有展望的,她認認真真地培養他,希望他過得好,計劃著古董店將來一切上了軌道後就再開一家店,新店她會白送給他。如此這般,這個白皮膚的弟弟的未來也就有保障了,也就不必回去俄羅斯挨餓。拜采所賜,開古董家具店的那三年多,Alex成了清邁的中產階級,一個飯都吃不上的人,現在有了房有了車。酒店的事務繁忙,古董店定期需要飛去海外淘貨,采把守店的職責交給了Alex,以及具體的銷售和回款,甚至還有簽字權。能給的權力她都給了,能給的信任她也都給了,卻並不知道人家還想要更多。有天晚上Alex忽然發來一封郵件,中心思想一句話:我們需要重新考慮股份的分成,我要50%,和你平分。一分錢沒投資過,怎麼能要50%?看來今天這個弟弟喝多了,畢竟是俄羅斯人,難免喝多。她沒多想,給他微信留了一句:We o talk.他馬上回複,是的,當然,我明天會給你看一份東西。聽口氣不像是在開玩笑,想要加薪乾嗎不直接說?明天是要用辭職書來威脅?她微微有點寒心,卻也很快抹過去了,明天一切好說,畢竟從沒虧待過他。第二天Alex在她麵前擺上了一份複印件。采,他說,你好好看看,我先走了。文件很複雜,很多,通通指向一句話:古董家具店與采無關。應該是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了動作,從他獲得了簽字權時起。經過一係列的操作,原先的公司被注銷,新公司和老公司隻差一個字母,但股權登記表上沒有采的名字,Alex是唯一的外國股東。6個貨櫃的進貨記錄、價值近2000萬泰銖的貨物資產、店鋪倉庫的租賃歸屬、品九九藏書牌、渠道和市場通通落入了這個俄羅斯人的囊中,他洗劫了他的異國姐姐,一根稻草也沒留給她。身為一個強盜,或許他認為自己是仁慈的,甚至是慷慨的,那個給采50%股份的提議他命令式地傳達給她,好似恩賜,早已忘記了數年前他窮困潦倒時,是誰給了他飯碗。采那天驅車去了店裡,鎖換了,打不開門,滿屋子親手淘來的老物件沉默不語,已與她毫不相關。頭頂有小燈閃爍,不知何時安裝了攝像頭,采靜靜地站在那裡,把那攝像頭看著。半夜又收到Alex的郵件,攤牌後的他語氣生硬霸道,但字斟句酌,看得出是經律師起草的,郵件裡警告采,不要去騷擾他的公司。他強調,那是他的,他有法律文件。警方的答複是:我們隻看文件,文件顯示這個店是他租來做生意的地方,有權不讓你進來。一手投資、創立、經營的店鋪自此與采無關,她再沒能走進那道門。吃準了她沒有背景沒有靠山,欺負得明目張膽,數年來的操勞奔波化作泡影,她白乾了這麼多年。那50%的股份她沒要,已經被弄臟了的東西,她不屑彎腰去撿。等我知道這個消息時已事發半年,結結實實嚇了一跳,氣憤之餘是另外一種氣憤:采,都這麼久了,這麼大的事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這半年是怎麼過來的?怎麼什麼都沒說,什麼都看不出來,都被欺負成這樣了,依舊是一張看不出陰晴的臉,多年的心血就這麼被明搶了?難道就這麼算了?采隻說,她自己的事自己會解決,已經換了好幾個律師,在打官司了。再問,她就不肯說了。那把背後捅來的刀子應該還插在她身上,誰也說不清插得有多深。這種事擊垮一個人太容易,很長一段時間過去,采卻始終看不出悲喜,隻是再也不會談及任何和古董家具相關的話題,一句也不提。身為朋友我能做的唯有不去馬後炮,事後的提醒又有什麼意義呢?那些暗傷留給她自己去織補吧,躲在她的殼後麵。……人家給你一點好,你就不管真的假的百倍以還,采啊采,你到底是多缺愛?官司打了很久,截至目前依舊沒有個結果,或許永遠不會有個公平的解決。每次去清邁,我都很想問問她事情是否有轉機了,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下,算了,她不會接茬的。我每次去清邁時,采慣例會來接我,車慣例停在機場門外靜靜地等我。慣例,車會開得如風一般,撕扯開異鄉的暗夜,一路顛沛,一路向前。……有時候會想,對於采,我是怎樣的一種感情。未有過什麼朋友以上、戀人未滿,不過是兩個經常對坐一天話都不會多說幾句的朋友。我來了,她會接我,我走了,她會送我,許久不見不會主動聯係,見了也沒什麼欣喜和激動。她開車,我坐後鬥,吹著風唱著歌抱著狗,於是浮塵都悄然遠去,湮滅在那座清新的小城。從青年到中年,追完自我追自由,追完自由又該追什麼呢?除了短暫的相伴,我們彼此也給予不了對方彆的什麼了,偶爾陪伴,已是全部。可是,采哦采,我還能為你再做點什麼呢?所以考慮再三我保留了上述這個章節,記敘采的一次慘敗。我不確定於她而言,這種舊事重提是否一種變相的殘忍,我隻明白,這篇文章既是寫給你看的,你有義務去儘量了解她的全部。或許未來的你,會樂意用你的力量去保護她。從一開始我就說了:某種意義上講,你是這個故事唯一的讀者,這篇文章寫給十幾年後的你看。掐指算來,最快也要十幾年後你方能讀懂這些文字……真是漫長哦,還需那麼多個日日夜夜。我還想告訴你的是,於你而言,上述4萬字所有關於采的故事都是前奏。過去的事情都過去吧,采和你的故事,始於她34歲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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