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好的朋友有兩個,其中一個叫建敏。擺攤賣快餐時認識的,那個人,瓶罐命中注定要結緣。那天下午整條街都聽到了電吉他的聲音,這旋律再熟悉不過,和瓶罐以前撿到的那幾盒磁帶裡的一模一樣!他在初中時曾扒過那曲子的,用音樂老師那把鏽了弦的老木吉他。瓶罐管不住雙腿奔跑起來,看見一個帥氣的男孩抱著黑色的電吉他坐在錄像室門前,搖頭晃腦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足足10分鐘的時間,那男孩沒發現瓶罐幾乎貼身站在他麵前。他睜開眼後嚴肅地打量了一會兒瓶罐,忽然笑著把吉他遞過來:你會不會?來,玩一下!瓶罐不敢伸手去接,他愈發起勁地把吉他?過來:沒事兒,一起玩。瓶罐雙手捧過那把電吉他,磕磕絆絆彈了一首《花房姑娘》,那男孩蹦起來大喊大叫:我的天,你彈得可真爛!他用膀子撞瓶罐,衝著瓶罐的耳朵喊:可是太好了,你也喜歡搖滾樂!還來不及和他細聊,學校放學了,學生潮水般湧出來,瓶罐跑回去幫母親賣快餐,屁股後麵跟著那個男孩。他斜挎著吉他酷酷地買了一盒快餐,坐在路邊的石頭上邊吃邊和瓶罐聊天。路過的學生羨慕地看看瓶罐,敬仰地看著那個叫建敏的男孩。後來才知道建敏小有名氣,常在學校的劇場裡演出,許多人以能和他認識為榮,可他傲,看誰都俗,都不入眼。瓶罐一直很奇怪建敏為什麼願意和他交朋友,建敏父母都在銀行裡工作,家庭環境優越,家裡還開了電腦公司、錄像廳、影碟店、長途電話室……半條街都是他們家的買賣。對瓶罐這樣連個飯店服務員都應聘不上的人來說,建敏簡直富貴得不敢想象,金光燦燦得高不可攀。年輕時的友誼總來得猝不及防,金光燦燦的建敏開始教瓶罐彈琴,成宿成宿地和他聊音樂。那時快餐攤已被清理取締,瓶罐在家吃白飯,建敏天天一起床就跑來瓶罐家,吉他、音箱、效果器,一樣樣地搬過來,排練廳一般。他給瓶罐打開了一個世界,大部分時候瓶罐像是在聽天書,那麼多陌生的詞,那麼多陌生的外國樂隊名,那麼多陌生的旋律,卻又聽得人那麼心潮澎湃。建敏給他聽邦·喬維,聽蠍子聽槍花聽窮街,狂躁的金屬樂差點把屋頂掀翻,院子裡的雞驚慌失措,撲啦啦飛上屋簷。建敏敞開窗戶,說這些聲音應該響徹全世界,又扭頭和瓶罐說要和他組樂隊,將來二人並肩去征服世界。可相比起征服世界,瓶罐那時更渴望有份工作,求懇的話是開不了口的,日複一日他眼巴巴地等著建敏主動提起,畢竟半條街都是建敏家的,給一份工作應該不難吧,錄像廳、電話室、影碟店……等來等去,沒等來建敏開口,這人仿佛看不到瓶罐家徒四壁的模樣,或者說看到了也沒在乎,對於這個世界他好像什麼都不在意,眼裡心裡隻有搖滾樂。建敏是個很奇怪的人,有時天聊到一半忽然就閉嘴不說話,有時候猛地就高興起來。有一次他留宿,睡前吃糖豆一樣往嘴裡塞白色小藥片,藥瓶子他不讓瓶罐看,隻說不吃睡不著覺,好多年了……過了一會兒他高高興興地用肩膀撞瓶罐,像分享一個了不起的秘密:我有神經病呀!他說:所以我吃藥片。他說:可是當我彈琴的時候我是沒有任何病的,他們完全不明白這一點!猶豫再三,瓶罐開口問他:那,你覺得你的出路會是什麼?是音樂嗎?靠這個吃飯?沒人回答他,建敏已沉沉地睡去,蜷縮得像個嬰孩。也好,他沒聽到,他這樣的孩子怎麼會擔心出路,他們家有錢……莫名就悲憤了起來,悲憤之後是沮喪,你要是真把我當朋友,為什麼不能像個朋友一樣幫幫我?隨便給我份什麼工作都行,彆再讓我在家吃白飯。瓶罐在家吃了一年多白飯,除了和建敏玩音樂沒有彆的事可乾,每天母親從地裡回來之前他都會提前關掉音箱,不想讓母親難過,不想讓自己難堪。可算熬到18歲有了身份證,他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書店當了小店員。朝九晚五的生活占去了大部分時間,他沒有太多時間去找建敏玩,偶爾路過錄像廳,總會看見建敏獨自埋頭練琴,銅鏽染綠了左手指尖。除了瓶罐,建敏沒有彆的玩伴,他有時候會跑來書店找瓶罐,帶著新歌,手舞足蹈地跟瓶罐分享和講解。書店規定員工上班時不能聊天,違規者要麼罰款警告要麼砸飯碗,建敏一如既往地對很多東西視而不見,扯著嗓門和瓶罐聊音樂,瓶罐沒少挨同事白眼。敷衍過他幾次,讓他先回去,下班後會去找他。起初管用,後來專門跑來質問:你昨天怎麼沒來排練?同事們都在,經理也在,瓶罐慌慌張張把他請出門去:求求你,彆砸了我的飯碗。他愣了一會兒,笑了一下,轉身離開,邊走邊哈哈大笑。瓶罐!他頭也不回地喊:……可我隻有你這一個朋友啊瓶罐!難道我的朋友就很多嗎?!火氣一下子壓不住了,瓶罐衝著他的背影喊:你到底懂不懂啊!我也要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