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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 大冰 696 字 2天前

我有一個小兄弟叫瓶罐,拉祜族,雲南臨滄人,故籍雙江拉祜族佤族布朗族傣族自治縣。拉祜——烤老虎肉99lib?吃的意思。那個民族的男人悍,善狩獵,普遍個子不高,適宜自由穿行在亞熱帶雨林,迅猛而靈敏。瓶罐說,苦聰(拉祜族)和卡佤(佤族)一樣,都是直接從刀耕火種的原始社會進入的現代文明,因此,早些年苦聰被蔑稱為老黑。瓶罐小的時候,時常有人跑到他家門口喊:快去把你們家那個老黑帶回去。但凡這個時候他就大人一樣地歎氣,知道爺爺又醉了,東倒西歪在村裡兜圈子,揮舞著那個半米多長的煙杆,嘴裡吆喝著旁人聽不懂的語言。他說的應該是拉祜語,除了喝醉時說,祭祀時也會說,但瓶罐已完全聽不懂了。全球每年有上千個小語種在消失,主因是傳承上的後繼無人。瓶罐或也會成為這種命運的當事人之一,身為遷徙後的第三代,他這輩人早已融入了臨滄漢族鄉間的生活,無法再用母語去和父輩訴說與傾聽。爺爺常醉酒的原因不難理解,一個異族人立本生根在他鄉,那些艱辛與寂寞無法與人言,隻能在酒後一遍一遍地自言自語,用祖先的語言說給自己聽。偶爾他也會說給瓶罐聽,靠在門前的杏樹下醉醺醺地搖晃,一串串陌生的音節……說著說著戛然而止,長長的煙鬥靜止在嘴邊,一暗一明。再開口時,已改了漢話,問瓶罐飯吃飽了沒,肚子饑不饑。印象裡,家裡一直很窮。瓶罐出生時,家裡隻有一口鐵鍋,10斤大米。那時姐姐已經出生,為了養活一家四張嘴,父親當了民工,扛著奇重無比的水泥電線杆,跟著基建隊走村串寨翻山越嶺,微薄的薪水。父親經常一去幾十天,母親一人持家種菜種地。地離家遠,她背上背著瓶罐,肩頭挑著扁擔,一頭挑著姐姐一頭挑著農具,蹣跚而行。20歲的年紀,全部的世界不過是這個家和這塊地,有孩子的陪伴,她不覺得累,田間地頭有泥巴,有魚,那是瓶罐和姐姐所有的玩具。姐姐漸漸長大,換瓶罐坐進扁擔筐裡,瓶罐也漸漸長大,上小學時隻剩母親一人勞作在田裡。有時她想孩子了,會提前收工,挑著菜筐等在學校門口,眼巴巴地等著放學鐘聲。母親每次都很委屈,瓶罐和姐姐瘋狂地逃走,都不願意再坐進筐裡。很多事情上母親都很委屈。當年她和外公決裂,毅然嫁給了父親,理由是:他不喝酒,脾氣很好。父親後來常酩酊大醉,母親頭疼,卻也怪他不得,那麼沉的水泥電線杆子,年複一年扛下來肩也損腰也損,他累,望不到頭的疲憊,酒能稍解這種疲憊。人活世上,誰不想溫飽體麵,底層的草芥小民不夢想富貴,能過得稍微好一點已是最大的奢望,父母後來嘗試著做過一點小本生意,想頭疼腦熱時買得起藥,想給孩子們的將來攢點學費。蠅頭小利的生意往往最耗人,有一次他們回家很晚,發現瓶罐和姐姐扒在窗戶上哭,臉是花的,嗓子是啞的,餓哭的。母親扔了貨擔蹲在地上,捂住了臉。她從此放棄了那個小生意,她再也沒有出過遠門。父親繼續去扛電線杆,繼續幾十天不見人。很多年裡,每天放學回家等著他們的隻有母親,廚房裡總是有熱騰騰的飯菜,放下書本就能吃,吃完了該玩玩該寫作業寫作業。村子裡有許多失學的同齡人,皆因貧困,另有一些同學一放學就要乾活,走去十幾裡外的深山把自家的牛羊趕回。瓶罐家境雖也不好,母親卻從未要求他們分擔過任何家務,她隻叮囑要好好上學,這樣將來才能有個好出路。可這個好出路到底是條什麼路?瓶罐問過母親,每次問起,每次她停下手中的活計,小小地失一會兒神。她答不上來,那是她知識範疇之外的事情。作業寫完了嗎?她問瓶罐。要不要再吃點東西,肚子饑不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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